“你想说什么？”杨为在她身旁坐下，自嘲一笑，“看我笑话？”

张满月绕弄着秀发，满眼打趣：“我是这么无聊的人吗？”

可他却高兴不起来。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究竟是对是错。

他救不了所有人，就如悲天悯人的菩萨一样没法渡去世间所有的孽。

常言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怎么样？”张满月抬头看着杨为，俨然一副胜利之姿，“以后还喜欢嘴里叼着耗子不放吗？”

“剩下的麻烦事就交给他们自己去处理好了。”

他不想再继续掺和安抚及引渡亡灵这件事，如今的局面，他算是做到仁至义尽了。现在他只想赶紧去大使馆把该办的办了，即刻回国。毕竟国内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生活圈。

说着，她拉开了手提包，从里面掏出一个金色的万花筒：“想看看么？”

刚一出门，一道靓丽的风景线便出现在前方。

是张满月。她穿着昂贵的紫色修身西服，慵懒地坐在长椅上沐浴阳光。惬意的模样和那些进进出出，脸上挂满喜怒哀乐的人们相比，是那么格格不入。

杨为能察觉到这个万花筒上附着了某种魔力，他有些疑惑：“看啥？”

“真相。”张满月将万花筒递给杨为，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只有德鲁纳才会知晓的真相。”

杨为满腹狐疑的打量着万花筒，随后将其贴近自己的眼睛。

一边想，一边走，很快走到了医院大门。

说着，男人冷笑一声：“你可要好好考虑，别等我把你女儿的视频发出去…那可就晚了。”

听见对方提起自己的女儿，朴元烈神色立马紧张起来，央求道：“别…别…”

男人掏出手机，选中一条视频递在朴元烈眼前，正当他点击播放按钮时，灿烂的阳光却再次出现在杨为眼前。是张满月把万花筒给拉了下来。

她端详着杨为，语气平淡道：“后面的内容少儿不宜，你也就别看了。”

“不用看我也大概能猜到。”杨为顿了顿，“朴元烈是个赌徒，金宥娜的父母是‘杀猪’的，对吗？”

“孺子可教！”张满月满意的点了点头，“朴元烈嗜赌成性，又菜又爱玩。这样的人很容易成为猪仔。他在金宥娜父母的盘口越陷越深，直到无法自拔也浑然不觉，为了换取赌资放手一搏，竟然答应将自己的女儿典当给赌场。”

张满月欠了欠身子，冷笑之中夹杂了些许不耻：“啧，你知道朴元烈直到死的前一刻脑袋里在想什么吗？”

“什么？”

“保险的钱分到手后去把输了的赚回来。”张满月眯了眯眼，“两个家庭，两个女儿，在他们父母眼里都没那么重要，一个宁可把女儿当做筹码，另一个愿意以女儿的性命做赌注骗取巨额保险。啧啧…人心哟，可悲。”

杨为听后沉默了许久，人性也许正是这样，在阳光普照不到的阴暗角落，总会有低语令你感到针尖刺痒。

“如果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保，那怎么会闹出人命？”杨为有些疑惑，“如你所言，朴元烈不会是一个因为愤怒而假戏真做，对金宥娜父母痛下杀手的人。毕竟你刚才也说了，他在死的前一刻还惦记着捞回本钱。”

“一个人死后，如果怨恨仍旧高涨，那么他就会化作恶鬼觊觎人间。”张满月抿了抿嘴唇，“朴元烈的女儿早就死了，在她作为筹码典当出去不久就自杀了。”

杨为听后倒吸一口凉气：“所以，这场闹剧是以朴元烈的女儿化作恶鬼报复收尾？怪不得他丝毫不记得女儿这件事，我猜他在死之前应该是看见了她的惨状，从而懦弱到选择性遗忘了吧…”

“可笑，金宥娜的父母居然也放大了自己对女儿的情感…”至此，杨为自嘲一笑，“难怪昨晚你说我多管闲事。原来你们不主动去引渡的鬼魂都有你们自己的道理啊…”

“知道错了就好，我原谅你了。”张满月的脸上再度堆砌起属于胜利者的笑容，“谎言不会伤人，真相才是快刀。怎么样凡人？是不是悟到了什么？”

见她一脸得意洋洋的样子，杨为才懒得搭理，他叹了口气：“朴元烈的女儿没被你们带到酒店吗？她才是彻头彻尾的受害者吧。”

“你觉得…死神会容忍鬼魂在人间作恶？”张满月淡然道，“死神也许会允许冤魂报复，但绝不会容忍完成报复后的冤魂还能踏上忘川。这是阴间的规矩，也是对所有鬼魂的公正和人世间生命的敬重。”

“那她会去到哪里？”杨为鼻头翕动。

“身死魂灭，没有转生，这个世上也不会再有她的痕迹。”张满月直视骄阳，语气唏嘘，“死神必须做到绝对的公平，他不论对错，只看一条结果——鬼魂是否伤人。”

这件事的真相确实令杨为感到意难平，尤其是当他听到朴元烈的女儿身死魂灭后。他回头望了望医院大楼，内心对先前自己所作所为对错的判断再次动摇。

两个女孩都是无辜的，却各自奔赴向不同的命运。

金宥娜无疑是幸运的，因为她遇见了自己，可朴元烈的女儿呢？谁来拯救？她只能幻化为天地间的一缕尘埃，在无尽的黑夜里宣泄着永远不会有任何生灵听见的呐喊，她将在永夜里彷徨，直至时间尽头。

在亡魂的世界里，死神不会在乎你生前造了多少孽，多么的穷凶极恶。他只遵循一条原则——鬼不可伤人。

不过转念一想，也许杨为自己在不经意间也充当了和死神类似的角色呢。重症监护室里转瞬即逝的人那么多，可他却选择只救一个，如若他们能看见，心底又会多么的不甘？

他缄默良久，才缓缓开口：“你是对的，也许这个世间看不到那么多真相，会更好。”

“那也不一定。”张满月若有所思，“一个遗忘负面情感的世界。没有寒冷、饥饿、怨恨和病痛的世界。所有苦痛都不存在的完美世界，透过忘却或不敢揭开真相来得到安宁？”

张满月看向杨为，忽然，她像想起了什么，顿了顿才郑重其事道：“遗忘和懦弱并不代表真相就会消失。那些失去归属的情感，终有一天会让世界再度陷入混乱。所以，五味杂陈的世界才是最稳定也最安宁的。如果每一个人都没了烦愁和苦果，那与圈养有什么区别？”

张满月目光悠远：“充满委屈与机遇的随机性，这才刻画了形形色色的人间烟火，才让人世间有了生的味道。再完美的东西也会有你看不见的瑕疵，不是吗？”

听完张满月的话，杨为对身旁的这个女人的认知有了改观，他赞同的点了点头：“是啊，悲喜参杂才是人间。”

张满月打了个哈欠：“和你铺垫了这么久，现在来谈谈正事吧。”

“啥？”

“跟我混吧。”张满月歪了歪头，对杨为发出了诚挚邀请，“来德鲁纳当总经理。”

“我要回国。”杨为轻声拒绝了张满月的邀请，“我的父母和朋友都在那边，我太久太久没有见过他们了。”

其实不止这方面的原因，更重要的还是他自己不想再直面令人唏嘘的真相。

张满月听后微微愣住，她有些不敢相信竟然有人能拒绝自己的邀请。

“年薪千万。”张满月抛出了自己的诚意，因为她看重杨为，一个天生拥有鬼眼，对鬼魂毫不畏惧的人，正适合协助她处理酒店的琐事，“我说的不是韩元，是人民币。”

这次，她没有着急去听杨为的答复，只是递去一张印有‘?’标志的名片，挑了挑眉：“考虑好了联系我，我想这世上应该没有什么工作能媲美德鲁纳酒店总经理的收入。”

说完，她起身迈着优雅的步伐扬长而去。杨为则望着那张名片陷入沉思。张满月给出的待遇确实很诱人，可转念一想，以自己现在的能力，回国之后还会愁钱么？

朴元烈听后支吾道：“这…这可是违法的……”

“屁个违法！”男人淬骂一声，“只要有钱赚，能把你的账给还清咯，你还担心这些？大不了进去待个几年，至少能让你女儿过过舒坦日子。”

万花筒里面雾蒙蒙的，并没有那种布林布林的彩色碎片。

很快，雾霭消散，无际且昏暗的空间里只摆放了一张残破的沙发，二男一女出现在视野里。

杨为走在医院的楼梯上，有些怅然。

这三人，杨为全都认识，站着的是金宥娜的父母，而坐在沙发上魂不守舍的正是朴元烈。

他们…认识？

“怎么样？干他一票？”金宥娜的父亲一脸微笑，他拍了拍朴元烈的肩膀，“你也缺钱，保险到手咱们三七分。”

就当它是一段插曲吧。毕竟好不容易回来，还要怀揣希冀享受漫漫人生，他不希望自己的情绪被干扰。

病房里那个女孩的父母最大的心愿莫过于女儿平安无事，如今杨为也算是遂了他们的愿。如此，他们便没有理由继续在人间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