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岬趁他发怔，两手捏住他的两腮，狠狠揉搓了几下，嘴里笑骂:“小狗崽子，好大的胆子！”

熊孩子的身形蓦然虚幻了一瞬，旋即恢复正常，杜小草无意看到这一幕，揉了揉眼睛，怀疑是自己眼花了。

“我爷爷说了，咬人的狗不爱叫，厉害的鬼不吓人，有的跟人没啥两样，你这些全都是上不得台面的小鬼。”

黑岬点头:“没错，确实都是不值一提的小鬼崽子，你随便看看。”

一幅一幅全是斩妖除魔的画面，各式鬼魅画的活灵活现，熊孩子忍不住靠上前，一一帧一帧仔细地看，嘴上还挑剔:

熊孩子面露惊愕，旋即平静下来，哭声也小了许多。

黑岬大笑。

他看不顺眼这熊孩子很久了，捉弄他一回，算是扳回一局。

熊孩子不满自己被戏弄，从兜里掏出一张不知名的符箓，激活之后原地消失。

“我是帮他长长记性，记得自己还是个小狗崽子，神气活现会吃大亏。”

黑岬笑得意味深长，揪着熊孩子的耳朵把他从地上提起来，“看着年纪小，未必就是小崽子，你说是不是？”

杜小草看着虚空中震荡的涟漪，讶异道:“他——到底是不是孩童？”

“什么孩童，一个比你起码年长百万岁的糟老头子！隐藏的真不错，我到今日才看破。”

杜小草震惊，想起自己一直当对方是孩童，又牵又抱的场景，若是成年人冒充，太糟心了！

杜小草见熊孩子哭得伤心，上前搀扶他起来，还数落黑岬:“你都多大的人了，还跟一个孩子较真！”

“不是长不大，是很难长，百万年才能长高这么点儿。”他伸出食指和中指，比划了个极短的距离。

“你是蛟……龙族？”

“是龙裔。”熊孩子语气怏怏，没有具体说他是哪一种龙裔。

黑岬一语道破:“饕餮嘛，来六爻城想吃掉什么？”

杜小草一听“饕餮”，惊得微微后退两步，熊孩子顽皮本性上来，故意冲着她张大嘴，好大一张嘴，看架势能一口吞掉一座蜃楼。

事实上，熊孩子被吸引过来，就是因为这座蜃楼，碍着楼中几人都不好惹，没敢擅自偷吃。

现在秘密说开了，他啧啧惋惜:“这么一颗珠子……可惜了。”

“是啊，你该庆幸没有胡乱张嘴，不然现在满嘴牙至少崩掉一半，可惜了啊。”

“嚣张什么，我不吃蜃珠是看在小帝姬的面上，跟你和那什么紫胤公子没一点关系，不服气咱们当场打一架！”

“好啊，就等你这句话。”

两人话赶话约架，直奔云端，打得天昏地暗，六爻城都被波及了。

酣畅淋漓一场，一大一小芥蒂全消，嗷叫着去蜃楼旁边的一座小饭馆填饱肚子。

饭馆非常的小，趁着城主府一堵围墙，搭了一溜竹棚，门脸低低，生意却极好几张案桌全部围满不说，门外的石墩上也坐的满满的，连石墩旁的空地上，都蹲着一群一群的食客。

黑岬微微惊讶，他来六爻城的时间不长，真不知道城中还有这样热闹的地方。

一个卖阳春面的小面馆而已，口味要多么独到，才能吸引这么多的客人？

更离奇的是，此地吃一碗面，送一坛酒，面碗和酒坛都很迷你，比市面上常见的大海碗、大酒瓮小了一大圈，单手能攥得稳稳的。

面是收钱的，酒是添头，两碗之后，额外再送一叠酱菜。

黑岬喝了一口酒，尝了一口酱菜，滋味都不错，尤其是酒，距离佳酿只差一只小酒蠹，搁在乡野巷子里，一等一的棒。

这么多“添头”，面的价钱也没有贵到离谱，黑岬一连吃了三碗，嚷嚷着让掌柜再添。

掌柜是个干巴青年，瘦的一阵风能吹倒，满脸憨笑:“客官是新来的吧，咱这小店有个说头:面不过三碗，过了三碗招祸患。”

黑岬酒意上涌，嗤笑一声:“我就要吃第四碗，看看能招来什么祸患！”

他由着性子，一口气吃了七碗面，把熊孩子都吃得目瞪口呆，硬推着他离开面馆，不让他继续狂吃海塞。

“你说说你，比我还像是龙裔饕餮？就一碗面而已，至于么？”

“你懂什么，这面内蕴玄机，吃一碗少一碗，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我才吃了几碗？”

“你已经吃了七大碗，再吃下去要伤及五脏庙，听我的话赶紧回家，过个十天半月再去吃喝。”

熊孩子脚不沾地的把人弄回蜃楼，自己也躺在蜃楼的澜台上过夜。

杜小草一问才知道，这傻孩子根本没有一个家在附近，每天露宿，随便找块平坦的大石头，或者找个舒适的树杈，就过夜了。

“龙裔都是大妖部，你家里人呢，不管你？”

“就是管得太多，我嫌烦，才离家出走了，什么时候长成大人，什么时候再回去。”

杜小草呵呵，百万年才长一滴滴的小布丁，想要长成个半大少年，多熬死多少茬春风秋雨？

小饕餮也喝了不少酒，醉哼哼地缅怀旧事，说他离家之后最凶险的一件事，是遇到无相界的一头老秃驴，明明就是一头驴妖，装得法相威严，要度化了他当弟子。

“其实就是坐骑，让我给他当四脚驼兽，让他在人前显摆耍威风，我不上当，他就勃然大怒，掏出一张不知道什么材质的大网，金灿灿的闪着经文，兜头罩住我……要不是我有点能耐，就被他掳走了。”

杜小草想起自己离家远游后的磕绊，心有戚戚，附和熊孩子:“那老驴太坏了，等以后你道行暴涨，找打他痛打一顿出气。”

“不用等到以后，那恶驴已经去须弥山见他他的佛祖了。”

熊孩子边说便拿出一张巴掌的罗网，通体金光湛湛，仔细看有许多细如蚁足的金色经文流转，这是“老驴”用来捕捉熊孩子的网，反落到了熊孩子手中，那“驴”的下场可想而知。

小饕餮还叹气:“无相界的老秃驴，最喜欢捕捉龙裔当坐骑，好多同族遭了毒手，被他们擒获豢养，生下了跟温驯的后代，一生下来就当牛做马，给人骑着招摇过市。”

“羽界这边不也是，白犀、白象一族，就是这么没落的，族中的顶梁柱、年少小妖，一出门就被捉了去，云澜因为是火系妖鸟，不适合宣扬清静无为的无相僧侣当坐骑，但云澜一族的翎羽绚丽，适合做无相法器，也要小心被他们暗算。”

杜小草瞥了一眼小饕餮，问他六爻城这边，有没有修炼无相神通的大妖？

“当然有，还不少呢，其中有一拨是冲着我来的，我没把握打得过，才一直躲过六爻城中，城内有城主坐镇，无相大妖不敢放肆。”

小饕餮情绪低落，杜小草戳了戳他的脑门:“难得你也有怕的时候，给家中长辈传信啊，让他们来接应你。”

“不行，我得靠自己熬过难关，不然还出来历练什么？”

杜小草想起初见那日，他身边跟随了好几个扈从，问他是从家中带出来的，还是半路上自己招募的？

“都是吓唬人的傀儡，我自己亲手做的，逼真吧，把你们都诓住了。”

“诓住我们有什么用，得诓住无相大妖才行，他们既然盯上了你，就不会轻易放过，龙裔是是稀罕物，难得发现一头落单的，他们怎么舍得放过？”

小饕餮坏笑:“那些人都是会走路的仙器库，帝姬你可以——”

“本帝姬不想惹事。”

“朋友一场，你忍心看到我被他们抓去当坐骑？”

“……”

杜小草无言以对，索性不搭理他，专心坐在一旁呼吸吐纳，心神太过沉浸，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换了个地方，从紫笏街巷子尽头，搬到了城主府斜对面，一座小面馆旁边。

原本华丽宽敞的空间，硬生生蜷缩成一座小阁楼，古朴精致，很不起眼，但跟对面的小面馆比起来，还是华丽的很了。

面馆的生意很好，空气中洋溢着饭食的香气和酒水的香气，杜小草忍不住下楼去吃了一碗面，然后一发不可收拾，到第五碗的时候，她心中觉得不对劲，硬生生忍住了口腹之欲。

“店家的饭食价廉物美，我很喜欢。”

她掏出一锭元宝打赏，脸上笑眯眯的，浑身的神经却都绷紧了，一直到走出店门，整个人都没有半点放松。

黑岬做到蜃楼的屋脊上喝酒，见她如此，轻笑一声:“帝姬果然机敏。”

“……”

这是联手坑她？

小饕餮苦笑:“六爻城这么大，就数这里最安全，左边是城主府，右边是无相大妖的克星。”

杜小草疑惑地回头，打量了几眼干巴巴的瘦弱店主，凭他能震慑无法无天的无相大妖？

看不出来啊。

“谁骗你们了，是你们自己觉得我像孩童，我自己可从没说过。”

“你怎么会长不大？”

黑岬安慰她:“他天生就是这么一副孩童形貌，想长大也没机会。”

“他还会再来吗？”

风和日丽，天气煦暖，黑岬装模作样地“晒画”。

“看他自己的气性，气性大就不回来了，我估摸他还会再来，而且很快——”

话音未落，熊孩子已经重新出现在蜃楼外，浑身上下多了一件金光闪闪的小盔甲，像是小金钱蟒的鳞片淬炼而成，紧贴在皮肤上，精致合体，头顶的冲天辫上都不忘缠绕一根蟒筋，十分精神。

杜小草笑呵呵上前打量他:“为何骗我们？”

熊孩子得意洋洋，小脑袋凑到一副白骨骷髅图上，盯着一个跟他差不多模样的小鬼，还挑衅地拍了拍对方的脑袋，转过身时，小鬼忽然从画卷中跃出，单单一个脑袋飞到他眼前，嘴大如盆，脸上还带着笑容，就要撕咬熊孩子。

熊孩子吓得噗通摔倒在地上，屁股摔得生疼，哇哇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