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岳是非也不诧异，走到丹心长老面前，同样盘膝坐下，与丹心长老相对而立。

长老微微笑：“岳贤友，感谢你的相助，我思量，走之前还是要与你见一面，以谢你的相助，了结这份因果。”

“长老要出关了吗？”年轻僧人惊讶于眼前突然亮起的灯火。

自丹心长老入关以来，数年之中，他从未见到过这座小屋中亮灯。白昼时会有人送素斋，晚上丹心长老多数时候都在打坐入定，无需点灯，所以没有灯火反倒是常事。

正想着怎么劝这三人不要打搅丹心长老清修，再怎么也到了白天再说。走入院落的刹那，丹心长老小屋中亮起灯来，像是久久等待，终于等来旅者。

前几日的循环，就是丹心长老所为，能弄出那种景象，现在把岳是非拉到幻境中也很正常。佛门中本就更重心性，身为一代高僧的丹心长老能做到并不奇怪。

年轻僧人不知道的是，就在踏入小院的瞬间，岳是非的眼前就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明明刚才是正常无比的小院，踏入后就变作一片广袤无垠的天地，四方是平坦广阔不见边界的草原，天空之上没有日月星宿，而是流光溢彩，遍布天穹的各色光彩，以没有规律的方式流转不息。

“走？去哪？”岳是非脸色变了，他想起大黑山上消失的灵神大宗师。

巨树下，有个垂垂老矣的人正结跏趺坐，静静坐立着，他枯朽瘦弱的身体仿佛风吹就能弄垮他，苍老的面容已是风烛残年，唯一的不同是他微笑的嘴角，仿佛看到人世间无比美妙的事情，让他露出超脱尘世般的欣喜。纵使身体已是朽木，其心仍如花般美好。

“我听说佛门释迦牟尼佛祖在菩提树下睹明星悟道，长老这是要效法佛祖？睹明星悟道？”岳是非走到树前，认出了这是丹心长老。

丹心长老已证他心通，岳是非起心动念他已有所知，略摇下头，缓缓的道：“我生已尽，梵行已立。所作已作，不受后有。”

闻言，岳是非是真的一惊，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老人。

虽说岳是非是玄门弟子，但自古千载，佛道纠葛极深，对于佛门中影响力极大的典籍，佛偈也是有所耳闻。例如丹心长老说的这个偈子，出自阿含经，是阿罗汉临入涅槃前所说的话。

大地正中有颗参天巨树，树干怕是十几个人才能合抱，树冠枝叶茂盛繁荣，青翠欲滴，像是顶巨大的伞，遮盖着下方。

眼前的丹心长老正相反，虽然他的身体似乎已衰朽到极点，但岳是非没有嗅到丝毫的老人气。甚至隐隐感觉他身上有着汹涌澎湃的生机，此处天地的雄伟广大，生机勃勃，源头全都来自眼前的老者。

丹心长老能感觉到岳是非所思所想，自然也知道他心底细微的质疑，他也没反驳，淡淡然的说道：“你为劫灭而来。”

“什么？”虽是反问，但此刻岳是非心事汹涌，正是因为波澜之大，他明明听得很清楚，猜的也很准，却不敢置信。

自离茅山以来，他多方收集，打听。虽然遇见了许多现象，也看到一些证据，然而始终凶煞的事太过隐晦缥缈，世间三教，诸般法脉皆无处可寻，留下的只言片语更像荒诞不经的故事。

纵使坚信自己师父的岳是非，有时也会怀疑自己的信心到底是否真实。或许茅山脚下的那夜，只是有个凶恶的妖邪侵犯，或许黑山顶上的陨星，只是六天大魔惑乱人心的手段。这世间并无什么凶煞，一切不过泡影。

他需要有人帮自己来确认，自己的坚信是有价值的，是真实的，所有努力都是不空过的。

如此心情，他无法跟任何人说，甚至想也不敢想。因为他害怕自己去思索这个问题时，便会泻了自己努力的后劲，会失去所有的信心，从此沉沦、绝望。

岳是非曾上表祖师，祈祷上天赐下一个答案。然而也未有任何回答，以至于撑着岳是非的，只剩下一股劲，连他都不敢保证，会不会有一日坚持不下去。

今日，转机出现。眼前的丹心长老如果真的证得了阿罗汉，或许是这世间唯一能解答自己疑惑的人，为了这件事，岳是非再经历一百次，一千次循环也值得。

“世界有生灭，于劫末日，有三灾厉害，自无间地狱有火烧至初禅天，火尽后，又有大水淹没至二禅天，水退后，又有风吹至三禅天。器世间乃至极微，亦不可存。”

丹心长老缓缓说道：“我所言劫末，即你所知凶煞，同一物事，异名而已。”

但是当着丹心长老的面，人家告诉你自己证果了，你却质疑他是不是走偏了，纵使岳是非这样的厚脸皮也说不出口。

何况，岳是非并未发觉丹心长老身上有任何的不妥。遇到灵神大宗师时，他身上散溢出的那些霸道，威胁，与冥途丝丝相扣的联系，都让岳是非极为不舒服。

佛门认为，凡六道众生，受无明妄执推动，轮回无尽。轮回便是世间最大的苦，只要置身轮回便难以歇息，但人们贪爱轮回中的不实的欢喜，虽置身苦海而不愿回头，只愿一世世的继续轮回，以求取了不可得的事物。

因为有生，所以有死，若想不死，除非无生。玄门名篇《庄子》中也说：“杀生者不死，生生者不生”。所以佛门中，若是证得阿罗汉果，无明断除，十二因缘依次灭去，则得以永离轮回，涅槃后不再有生，故称“生已尽。”

年轻僧人引着三人越过层层殿宇，直至寺院的最后。进入丹心长老小院前，里面一片漆黑，静悄悄的。

所以此刻丹心长老的这句话，其意就是告诉岳是非，他已证得阿罗汉，而且就会在今夜入涅槃，永离三界，不入轮回。

“你……”岳是非想说什么，却又发现好像无话可说。甚至岳是非心底有一丝疑惑，猜测，谁知道他这是不是被凶煞误导了？毕竟过去这段时间丹心长老的行为太古怪。

找柳大做事，尚可以理解，毕竟柳大也算正派，心性也好。丹心长老想为佛门再寻个护法也不是不可能。但是跟柳三合作，就耐人寻味了。还有赠给俊明那本特别的书，就更是难以理解。

看见灯火亮起，年轻僧人也就知晓了丹心长老的意思，知道岳是非所言非虚：“贤友，果然和长老有缘。”

说话间，他注意到岳是非有那么一瞬间的愣神：“啊，是！”片刻后才清醒过来，随口应道，但脸色却很古怪。这是只有岳是非才有的，其他几人都是面色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