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老幺赶紧来到门外，接过浩阳手上的口袋，“兄弟想要喝酒，自顾人来就是了，还买啥子东西嘛，我们这里有酒有菜，都是自家酿的粮食酒，安逸得很，兄弟你先稍等，我来安排哈。”

说完，杜老幺开始张罗起来，他召集起了棚户里几个能话事儿的头人，个个都是一身腱子肉的壮汉，杜老幺给大家介绍了浩阳，这些人知道浩阳专门来找杜老幺请大家喝酒，也都来了精神，很快就在过道里搭起了八仙桌，有人找来了盘子，把浩阳带来的卤菜都腾到盘子里。

浩阳道了谢，跟陈瑶一起来到绿皮房子前，门开着，里面有一个精壮的汉字正在换衣服，胸腹的肌肉一条条隆起，头发还是湿的，看来是刚刚才冲了个澡。

“杜老幺！”浩阳在门口喊道。

妇女也不顾忌外人，一边热情地给浩阳指点，一边继续奶着孩子。

“楞起做啥子，赶快找个地方安排桌子板凳，把兄弟伙喊出来，这两包东西你以为不重嗦？手都酸了！”

杜老幺一边说着，来不及系上衣服扣子，就伸手去拿靠在墙角里的棒棒，他认定浩阳这么晚来找他，一定是有急事需要他帮忙。

“你拿棒棒做啥子，没看到我还带得有的女娃儿呀？你做起这副要干仗的样子，不要把别个嘿到（吓到）了！”

这时正是做晚饭的时候，过道里摆放的煤炉子都在忙活着，杜老幺让大家把自己的存货都拿些出来，大多都是香肠腊肉，配些青菜又炒了几盘端上桌，棚户里还有常年在江上打鱼的船家，此时也贡献出了两尾活鱼，厨艺好的就围着锅边忙活。

“哪个需要你帮我做活路，你是要把你兄弟伙喊起，不过不是做活路，今天我是来请你们喝酒的。”

杜老幺愣了，一时反应不过来，眼前这个小兄弟上次已经无缘无故请自己吃过饭了，怎么今天找上门来，不是让自己帮忙，却又来请自己喝酒了？他看着浩阳手里提的慢慢两口袋东西，知道他此言非虚，又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能呆立原地。

陈瑶原来哪里来过这样的地方，除了才进来的时候对气味有点不适应，现在已经调整好了状态，特别是见到这么多人以后，再没有流露出一点不适应的感觉。她对周围的环境陌生又好奇，自个挨着参观这些汉子们居住的房子，大多都是简单的只有一张床，有的会有一个大箱子，装些平时换洗的衣物，房屋临江的一侧会开一个窗口，外面拉上一根细绳或者铁丝，平时用来晾晒衣物被褥，透过这些窗口，还能看到不错的江景。

棚户里很小见到老人、妇女和小孩，基本上都是纯爷们，他们都不是本地人，大多是周边县里的农村人，到城里来务工，目的是多挣些钱补贴家用，有的年青人则是为了攒钱盖房娶老婆，城里的机会比农村多，只要肯付出，收获是在农村里种地不能比的。

所有的菜都端上了桌，陈瑶和浩阳被请上了首席，浩阳的交际能力一流，短短的时间已经和在座的人都算认识了，杜老幺又重新把自己的朋友挨个介绍了一遍，浩阳也大方地重新介绍了自己和陈瑶。

“不带家伙啷个做活路也？兄弟有啥子需要帮忙的尽管说，人不够的话我帮你喊。”

“我在码头上当搬运，每天就是装船、卸船。”

陈瑶突然对这些人的职业产生了兴趣，挨着问他们的工作，问了一圈下来，才知道他们当中还有修房子的泥瓦匠，渔夫，管线工，最多的是棒棒。

她好像突然明白浩阳为什么要带她来这里吃饭了，如果没有浩阳，她一定看不到这里的景象，也不会像这样跟他们吃饭聊天，他们虽然生活在生活的最底层，但是城市的进步却与他们息息相关，从他们身上，她看到了这个城市的血管里流淌的血液。

两碗酒下肚，说话的声音大了起来，杜老幺今天很高兴，因为浩阳这个萍水相逢的人越过世俗的偏见看他来了，他不停地给大家倒酒，今天这酒喝起来格外香甜。

陈瑶也发现了这一点，浩阳的眼中没有高低贵贱之分，这跟一丹他们几个小家伙何其相像，怪不得他们能走那么近，还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再下一碗酒，个个面红耳赤，有的开始划拳斗酒，有的在大声地讲述自己遇到的趣闻趣事，聊着聊着又说到了自己家里的父母和老婆孩子，说几月份需要插秧，什么时候需要打谷，说自己的家乡如何如何漂亮，男人们喝起酒来有多豪爽，最后又会把话题说回女人身上，口无遮拦，野蛮而直爽。

浩阳此时好像也变成了一个乡下人，跟他们一起津津有味地讨论着女人，眼睛里冒着贼光，满脸猥琐，旁边还有两个没结婚的小伙子支楞着耳朵听的津津有味，同时露出一脸傻笑。

陈瑶今天也喝了些酒，此时也不顾及这些男人们讨论的话题，她今天听到了很多故事和有趣的事情，平凡之中不乏黑色幽默，透过这些故事，她看到了一个个悦动的灵魂，不仅是灵魂，还有血有肉，把一个人完整的形象勾勒的如此清晰。

现在陈瑶明白了，浩阳原本就不是什么流氓，只是因为他当时跟沙猴子在一起，才表现出目中无人的一面，就像此时他跟这些下里巴人在一起的时候一样，他已经融入了这种气氛之中，把自己的思维也转变成了一个乡下人。

这场盛宴持续了好几个小时，直到有好几个人醉倒在酒桌上打起了呼噜，浩阳才向杜老幺告辞，杜老幺此时也已经在倒与不倒的边缘徘徊，还是强行把浩阳和陈瑶送出了棚户区。

浩阳的状态还不错，一只手提着外套搭在肩膀上，走路没有问题。

“这些大哥们吃东西太厉害了，那么大一桌子菜，走的时候已经被吃干净了。”

“人家天天都要进行高强度的劳动，吃不饱哪来的力气干活！能吃也是劳动人民的本色。”

“你这个人真让人看不透，跟什么人在一起就像什么人，都搞不清楚你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我是什么样的人，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

“这就是所谓的日久见人心？哎，现在时间这么晚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赶上回学校的公交车。”

“公交车早就收班了，今晚你是走不掉了。”浩阳不怀好意地看了陈瑶一眼，“不过别担心，今天陌陌不在，你可以住她的房间。”

浩阳敲门，很快紫紫出来开了门，浩阳已经告诉她今晚陈瑶可能回来借宿，紫紫也提前收拾好了陌陌的房间，换上了新的被褥，还准备了新的毛巾和牙刷，陈瑶跟感激紫紫的细心安排，真诚地向她道谢，紫紫只是大大咧咧地没当一回事。

陈瑶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出来，这可比在学校里的公共浴室洗澡舒服多了，还没进屋，就被紫紫拉住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聊天，陈瑶也很乐意，她对紫紫他们的工作也很有兴趣，两人就蜷在沙发里聊了起来。

“陈瑶，你学习成绩好，读的书多，又是大学生，你说是江州好啊，还是广州好啊？”

“他是个木匠，师祖是鲁班呢，搞不好他还真的会算命呢。”一旁一个憨厚的大哥老实地说道。

“他是木匠，那你是做什么工作的！”陈瑶饶有兴致地问道。

大家都非常好奇这么时尚的两位城里人怎么会屈身到这里来找杜老幺喝酒，纷纷向浩阳打听他跟杜老幺的关系，以为浩阳是杜老幺城里的远房亲戚，浩阳却只推说跟杜老幺是旧识，一起喝过酒，觉得杜老幺为人不错，今天专门来找他喝酒的，杜老幺提碗起来碰杯，大家都碰了碗之后深饮了一口，陈瑶也跟着抿了一小口。碰杯之后，大家说话就无拘无束起来。

“这个妹妹长得好巴适（漂亮），在城头做活路都难得看到这么乖的妹儿哟，小兄弟你好福气，小心身体吃不消哦。”对面一个大哥笑眯眯地盯着陈瑶看。

“找杜老幺哦，就住在里面第三间绿皮木板那栋，现在天还没黑，不晓得回来没有。”

“大哥莫开黄腔（乱说话），这个妹妹不是我堂客，别个是大学生，在城里头上大学。”浩阳也笑眯眯地回答道。

对面大哥不乐意了，“哎！不是我开黄腔，我看人准的很，她以后肯定会是你的堂客，你们两个郎才女貌，太般配了。”

陈瑶被说红了脸，“你这位大哥说话也不怕闪舌头，未必你还是算命的先生么？”

屋里屋外都没有开灯，光线有些昏暗，杜老幺听见人喊，朝着门口仔细地打量了一会，终于认出了浩阳。

“哎哟，是小兄弟嗦，有啥子需要帮忙的，等到我，马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