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晴若带着于慎来到殿门前。她似是特意整理过妆发，衣色素净，钗环简单。

“参见皇后娘娘。”元德行礼道了一句，声音有些大，足够知会殿内的人。

“可去请了？”元顺问道。

元德轻轻颔首，往门看了一眼，道：“从今早接到军报，皇上便一直待在殿内谁也不见，只叫送了酒。这会儿眼见着日头都要落了。”

元顺守在承乾宫正殿外，背后大门紧闭。他垂首一声接一声地叹着气，间隙抬眸，便见元德走了过来。

这便是方才元德去请的人了。

范云为人忠厚，广结善缘，又是军功赫赫的大将，如今骤然病故，噩耗传回京时，满朝皆伤。

而祁政，在下旨追封，以慰其家眷后，便把自己锁在了殿里。

赵晴若看着门，微微停顿，抬手推门进去，于慎则在她身后掩好了门，同元顺他们站着。

是举杯痛饮还是流泪哀悼，总得在那禁闭的门后，因为帝王的伤痛，是不能轻易示于人前的。

二人又无言守了一会儿，便见凤仪停在了宫门口。

“如今能进去看看皇上的，也就只有皇后娘娘了。”元顺侧头看了看身后，似是放心了些。

“皇上仁厚，范将军为国捐躯，得如此惦念也是将军之福。”于慎道。

“可还是，天妒英才……”

元德知道祁政此刻定是因悲伤于范云之死，但是他不知道他在那扇门后做些什么。

赵晴若见状，微蹙了眉却没有拦他，而是坐到了他身边，替自己也斟了一杯酒。

“天命弄人，世事难料。”她柔声道。

祁政扯了扯嘴角：“他本可以说的。说他旧疾复发，朕便不会让他去了。为什么瞒着我呢？满朝武将，又不是非他不可。”

其实在出征前，范云的旧伤便有复发的迹象，可他却瞒了下来，自请领兵陪太子亲征。

赵晴若也听闻了这件事。她明白，范云不是逞强，只是不放心，想替祁政看护好他的儿子。

这份心，祁政也明白。

“范将军一生忠勇仁义，如今大庆百姓平安，想他也是去的安然。”赵晴若不知该说些什么，此时此刻，似乎什么话都抚慰不了身边这个男人此时心底的伤痛。

赵晴若只好握住他的手，想要离他近些。

祁政握着赵晴若的手，眼底醉意之下尽是伤怀。

“他是我见过的第一个敢把我从马上撵下来的人。”当年祁政随军剿匪，初入军营便遇上了这个憨傻不会识人的范云。他笑祁政马骑得不好，便把祁政赶了下来，自己骑给他看。

那样的憨厚直爽，是祁政在宫中不曾见过的真实。

“其实一开始他不想进京的，是我同夏凉说一定要带着他。”

当年祁政入军营便是为了军功去的。范云是个好苗子，从夏凉对他的倚重栽培中祁政便能看出来。一个出身不高，背景清白的将才，正是他想要的。

可那时范云却说不想进京入朝。他说他只想回乡娶妻生子，过好自己的日子。

“他最敬重的人就是夏将军，可如今好不容易夏家沉冤得雪，他却去见了夏将军。”

“如今想来，若是当年我没有让他进京，如今他或许过着几亩田地，儿孙满堂的日子。”像范云一直想要的那样。

可是他还是跟着祁政进了京，在夏家倾覆之后生生在朝中武将间站稳了脚跟，成了祁政的左膀右臂，陪着他一步步走上皇位。

“其实他的脾气，哪里能忍得了那么多是是非非……”起初多少次争端范云都把气咽了下去，祁政说什么，他便做什么，从未有过怨言。

他曾在营中醉酒时叫过祁政兄弟。殿下喊得磕磕巴巴，那一声兄弟却是那么顺溜。

但他们始终是君臣。

即使他陪着他一路走来，即使他总是愿意与他一同饮酒，即使他们曾经一起并肩杀敌。

但是在这里，他们是君臣，这一声兄弟，祁政喊不回去。

祁政断断续续地说着，酒饮了一杯又一杯，最终抬头叹了一句。

“我还是欠了他的。”

他把他拉进这个战场，他用一生替他冲锋陷阵。

“范将军所想不过家乡安稳，而如今他不仅守护了一方，更是守护了一国百姓。”赵晴若还是伸手拦下了祁政的酒杯，轻轻拥住他。

眼前的男人面上已有了岁月沧桑的痕迹，眼底含悲，不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只是一个痛失挚友的男人。

祁政放下酒杯，搂紧怀中的人。他紧紧地抱着她，似乎这样能让他觉得身边不断呼啸的寒风能小一些，他能有个地方依靠一下，躲过这吹得他摇摇欲坠的风雨。

赵晴若任他抱着自己，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陪着他。

像祁谨去的那一晚，她陪着他看日出东山，看天地换新。而今她还是陪着他，熬过这冷酒残烛，凄凄离别。

此夜无月色，山河寂静，似乎也像是在哀悼，那个以热血守护君主之人，那个举家殉国，终得昭雪之人。

祁政盘膝坐着，面前长几摆着几坛酒。有两只杯中盛满了黄汤，一杯在他手边，一杯在他对面。

“这酒原是济州老窖的，本想待他和昭儿回朝，用来摆宴庆功，接风洗尘。”祁政端起酒一饮而尽。

古往今来的英杰簿上，往往是那些个将一身血肉换了城墙的人，最得人叹惋。

……

今儿是个阴天，晨时未见朝曦，日落也无夕霞，只有天光兀自随着时间亮起暗下。云层算不上厚，却无端有着一股子阴沉。

此刻已是日落，殿内的烛火却还是白日里颓丧的模样。赵晴若方入了殿来，除却望见一室空寂昏暗，便是闻见了一股酒香。

“是元德去请你过来的。”低哑的声音响起，平淡得听不出情绪。

赵晴若轻声答是，上前点燃了几只烛火。暖光充盈殿内，稍稍驱散了方才的颓丧之气。

元顺跟着叹了一声：“咱们又怎么劝得了呢？毕竟……去了的不是旁人。”

元德没有接话，垂着的眼里有几分悲色，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总是在祁政面前憨厚笑着的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