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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孟清歌番外之秦淮柳

  • 作者:予念兮
  • 类型:情感
  • 更新:2021-07-01 17:16:47
  • 字数:10354字

那时的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只知道在这里终于能吃上饱饭睡上好觉。除了偶尔会想弟弟,留在这里也没有什么不好。

见到容鸢,是因为楼里办的一次花魁比赛。我不知道花魁是什么,但是看着那一只属于露华楼的大船在湖面上发着光,传出歌声笑声,我很想去看一看。

这一句话,在我七岁那年听见了两次。

第一次,是秦淮最大的歌舞楼的老板雀娘对我说的。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她,也是第一次踏足这个歌舞升平的露华楼。

“你有这样一张脸,往后定是个红颜祸水。”

大约是因为我的乖巧顺从,雀娘亲自来看过我几次。她说我很好,要在这里好好长大。她等着我长大。

他说我长得这么漂亮,往后定能有个好出路。

我记着他的话,不哭也不闹,看着他走远。露华楼中的烛火和乐声一同喧闹着,隔着人潮,我似乎看见了那个男人回头看了一眼。

我撒娇求着平日来送饭的一个妈妈带我去了那船上。藏在船上搭起的台子背后,我看见了那个在掌声中翩翩起舞的女子。

第二个对我说那句话的人,是楼里的舞娘容鸢。

那时,我才进露华楼一个多月,和其他几个年纪差不多的女孩住在一起。她们有的比我早来,有的在我之后。这其中有许多人每天会闹着要回家,而彼时的我已经学会要乖巧地笑才能让发饭菜的妈妈们多给些肉。

她一身红衣,长袖飞舞,蒙着面纱让人看不清脸,但是款款婀娜的身姿足以让人借此猜想面纱背后的绝色。那时的我只觉得,那一支舞真好看。

一舞终了,那女子走下台,看见了在台子背后痴痴望着她的我。

“你是谁?”她问我。

那眼里的光,似乎是愧疚。

于是,容鸢成了我的师父。

二、

后来我知道,容鸢是这露华楼最好的舞娘。

但她只是舞娘而已。

因为她的脸,毁了。

“为什么毁了呢?”

在我第一次毫不出错地跳了一支完整的舞后,容鸢为了奖励我,给我喝了楼里最好的酒。

她自己也喝了许多,那张揭开了面纱的脸红红的,酒气衬得眉眼娇艳。只是她左脸上的那道斜长的疤将这美丽都破坏了。

“因为……我傻啊。”那次,容鸢是这么说的。她的语气带着笑意,但是我却看见一滴清泪划过了那道疤。

后来听别人说,容鸢本来是这露华楼的花魁。

当时,有一个清贫的书生与她因诗结缘,私定了终生。容鸢想从良,但是书生家境贫寒无法赎她。容鸢便把这些年自己所有的家当拿出来,给自己赎身。

但是露华楼仍旧不愿意放她。那时一心想要跟书生在一起的容鸢便用簪子生生划破了自己的脸。

那时的她以为,这样便可以和心上人远走高飞。

容鸢跟书生回了家,过了一段舒心的日子。可是后来书生赴京赶考,便再没有了消息。

有人说他中了举人,留在京城当官了。

我不知道京城在哪里,只知道,京城应该离秦淮很远很远,远得连楼前四散飘茫的柳絮都飞不到。

容鸢去了京城找他。没有人知道她有没有见到书生,也没有人知道书生和她说了什么。

只知道容鸢回来之后,就求着雀娘让她留在了露华楼当一个舞娘。

“那个书生一定是负了她了。”我听着他们议论,然后嗑着瓜子淡淡地说了一句。

雀娘站在我身后,闻言轻轻地笑了,伸手摸着我的头道:“娟儿真聪明。那以后,娟儿可不要信了男人啊。”

我抬头看她,笑着道:“我才不会信呢。”

三、

“我才不会信呢。”

我十四岁那年,已经在露华楼中小有名声了。

雀娘在我身上寄予了厚望,所以这些年,除了跟着容鸢学舞,其余的作诗作画,下棋弹琴我无一不精。

当然最重要的,是我学会了笑。

学会了要怎样笑,才会让那些男人为我痴狂。

当时已经有人向雀娘出钱要买下我。那个人是个富家公子,连着一个月都来露华楼看我。他有着一身的书卷气,看着文质彬彬,可是我看得出来,他看我的目光,和其他男人一样。迷恋、贪婪,满是欲望,和这露华楼中的所有男人一样。

他甚至和雀娘说要赎我回去当他的妻子。容鸢和我说的时候,我一边描眉一边笑着道:“我才不会信呢。”

容鸢虽然欣慰于我的聪敏,但她听了这句话,却看着我重重地叹了口气。

“若有机会,能离开这里总是好的。”

我不同意容鸢的这句话。我在这里,能吃饱饭,能穿好看的衣裳,不用被爹打,不用被人骂是个赔钱货。有什么不好呢?

况且,我比容鸢清楚,留与不留,从来不是我自己能够决定的。

那个富家公子缠了我不过四个月,便放弃了。比我和楼里姑娘打赌的三个月还要久一些。

之后也有一些达官贵人来向雀娘要我,但也都被雀娘打发了回去。露华楼是秦淮畔最大的歌舞楼,背后势力错综复杂,真正能让雀娘松口的,除了背后的主子就是地位崇高的世家贵族了。

而我遇见祁敛,就是在一个专门为世家贵族举办的花鸟宴上。

那一日,我和容鸢同台献舞。

容鸢哭喊一声冲下台时,我刚刚转完一圈,没来得及拉住她。

她冲向了台下的一个官员,但是很快被他身边的侍卫架住了。我看见容鸢的面纱滑落了下来,露出那道狰狞的疤痕。

她哭花了妆,一遍遍地问着:“为什么?”

雀娘带着露华楼的人跪在地上,向那官员身边的一个男子求饶谢罪。

我跟着跪着,耳畔容鸢的哭声一声声刺进我的心里。

她是真的傻。

突然,我的下巴被人抬了起来。我对上了那人的眼。

那双眼睛里,有常见的惊艳,还有我看不懂的,算计。

“你这张脸,生得真是好。”

我听见他这样说。

容鸢刺杀朝廷官员,又是当着慎王的面,这样的罪,就连露华楼背后的人都难以保住。所以当祁敛说要带我走时,雀娘和我都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能将我送给当朝王爷,雀娘自是喜不自胜。而我,只是为了保住容鸢,算报答这些年我唤她一声师父的情谊。

走之前我去看过容鸢。她神色憔悴地卧在床上,面色苍白,呼吸轻轻,似乎碰一碰就要碎了。

我不喜欢她这个模样,我喜欢跳舞时那个她,那个眉眼都是肆意明媚的她。

“对不起。”她对我说。

“我这样,算是一步登天了。”我摇摇头,笑着回她。可不是嘛。跟了慎王,从此便是泼天的富贵。我应该高兴。

容鸢仍愧疚地看着我,我浅笑着看她,离去前留下了一句话。

“那个人,被慎王治了罪。”

她欠她的,总该是要还的。我也还清了与露华楼和容鸢的债,从此两不相欠。

四、

我知道祁敛定是要带我回京的。启程时正是春日,秦淮畔的依依杨柳,是我对这里最大的不舍。

让我意外的是,祁敛一直没有碰我。

他只是将我藏在一个院子里,让人教我抚琴。

他说我的声音很好听,我的琴声也很好听。当我告诉他我叫孟娟时,他摇了摇头。

“你应该叫清歌。”

于是从此,我便是孟清歌了。

其实叫什么对我来说不重要,不过一个名字而已。但是我很是好奇祁敛究竟留着我做什么。

这个答案在有一日他拿给我一幅画像时揭晓了。

那画中的女子身着宫装,雍容明艳,笑容倾城。那张脸,与我有七分像。

或者说,我与她有七分像。

“清歌,你看。这是父皇的怡贵妃。有一天,你也能坐上那个位子。”祁敛轻轻拥着我,在我耳畔说道。

他的声音低柔,就像他在秦淮说要带我走时一样。对着我,他总是这样一番温柔的态度。

其实他不必这样。在露华楼这些年,在声色犬马中,我早就学会了笑,也早就学会了看清男人的温柔。不过我还是装出一副沉溺在这温柔之中的乖巧模样。

因为我也早就学会了,该如何让男人欢心。

怡贵妃琴艺出众,所以祁敛便让人日日督着我练琴。我一向聪明,加上本来琴艺就不错,便很快到了能让祁敛满意的程度。

之后,他将我安排进了周郡行宫。

走之前那一夜,祁敛将我拥在怀中,给了我一颗小小的药丸。

我知道他的意思。他是个很谨慎的人,我身无亲眷,无牵无挂,他放心不下。

我想起离开露华楼时雀娘对我说的话。

“这一走,往后,你只能靠着自己了。要记住,皇家是最肮脏可怕的地方。”

我笑着,吃下了那颗药,真正成为了他的棋子。

五、

在周郡与祁谨的相见,同计划的那样很是顺利。

帝王也不过是个男人,而经过了露华楼和祁敛的调教,对于男人,我很有信心。

但是红烛轻晃的第一夜,待一切静下来时,我仍然会觉得疼。

是心在疼。

我知道这一切都由不得我,但即使这般明了,我仍然会为自己感到悲伤。

坐着宫中的车马看见了那高大的朝安门时,我知道,不论祁敛和我做了什么样的保证。这一去,我永远都走不出来了。

但其实,祁谨待我很好。

帝王的温柔,最是能蛊惑人心。不过我很清楚,他眼里那个笑着的我,不是我。

也无妨,我不要他的真心。我不信他的真心。

正因为如此,在宫里的路,我走得很稳。有时候看着那些对我羡慕又嫉恨的女人们,我会生出一股怜惜。

楼里的姑娘们也会争风吃醋,但也能聚在一起说说笑笑地喝酒看烟花。而这里的女子,连心防都不敢放下一刻。

不过即使怜惜,我也不会有半分手软。我清楚自己的身份。

我原以为天下之巅也不过这样,直到我遇见了赵晴若,朝云郡主。

这个小姑娘从一开始就是我的目标。身份贵重又养在深宫不知世事,应该很好拉拢。

但是看见她的第一眼,我就知道自己想错了。

赵晴若的眼中有着宫中之人都有的提防和算计,但也有一种旁人没有的温柔清透。

这样的人,很适合这座宫城。我想。

后来的接触中,我一边和她交好,一边试探。她很聪明,也很大胆。愿意和我合作,但从来不会跨越界限。

彼此都保持着距离,但是我和她却这样交了心。

在她面前第一次跳舞时,我喝了酒。大概是因为烈酒醉人,我告诉她其实我喜欢跳舞。

大概是因为这一醉便醉了许久。之后一起放灯赏雪、饮酒下棋时,对着那个小姑娘,我不由自主地倾吐了心底始终放不下的那一丝不甘与奢望。

但也,仅此而已。

我只是一个棋子,我很清楚。我和她,不一样。

六、

德妃终于去了。往后,我便是这宫中独占圣宠的人。

祁敛很满意,但他也不安。因为秦王越来越被予以重用。

我知道我还要继续做宠妃。可是有时候看着祁谨为国事烦忧时,看着那个渐渐苍老的帝王周旋在心计权谋之中,我突然想宽慰他。也许是因为他是我此生唯一的男人。

但是我知道,他不会信。

后来,赵晴若出宫了。我很是替她开心。

虽然我总说她适合这座宫城,但我还是想让她离开的。

可是这个傻姑娘,居然告诉我,她要嫁给秦王。

她在秦王请旨的那一天告诉了我。这个时间,我没办法做些什么,只能接受。

她怎么这么傻,为何还要回来?

其实她的无奈,我都知道,我只是心疼她。

而且我还要谢谢她。她这般,也是替我下了决定。

赵晴若问我,这一次会不会不一样。

我不知道,但因为她,我希望,这一次会不一样。

但是我也看不见了。

七、

当一切尘埃落定时,当祁敛留下一句保重便准备离京后,当我终于向祁谨问起了那个女人,终于告诉他我觉得他是个好皇帝之后,我终于可以解脱了。

那坛一开始就准备好的酒,是我瞒着祁敛给自己留的后路。

其实到最后也会是这个结局,但是自己去走,总比被别人推下去要好不是吗?

我突然想起了爹和弟弟,想起了容鸢,想起了雀娘,想起了那个曾追求我四个月的富家公子,想起了露华楼前的垂柳和焰火……

想起了这些年在声色觥筹中成长的岁月。

我顶着这样一张脸,终于算是成了红颜祸水吧?

可惜,我还来不及告诉赵晴若,我叫孟娟。

来自秦淮之畔。

那张掩在面纱背后的脸似是笑了一下。

“那你想学吗?想学,往后我就是你的师父了。”

“我叫孟娟。”我回道,直直地看着她,眼睛眨都不眨。

“孟娟啊……”她似乎听过我的名字,口里喃喃着重复了一遍。“原来你就是雀娘新找到的那个宝贝。”

一、

她蒙着面纱,弯身伸出一根指头抬起了我的下巴。

“怪不得她这样看重你。你有这样一张脸,往后定是个红颜祸水。”

她的声音轻轻的柔柔的。我听不懂,看着她道:“你的舞跳得真好看。”

她说完这句话,就将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给了我身后的男人。那个我喊了七年爹的男人。

他接过那荷包,对着雀娘谢了又谢,然后转身走了。我没有哭没有闹,只是被雀娘牵着手,看着他走。来之前爹和我说了很多很多,说家里的田地都输掉了,说我们已经被催债催得吃不起饭了,说弟弟还要活着,说他还要活着,说他是身不由己,是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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