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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案生死轮回第几番尘尘劫劫不曾闲五

  • 作者:洱深
  • 类型:其他
  • 更新:2022-05-19 17:54:55
  • 字数:8260字

翁华亭点头。

“完了?”于大顶一愣。

“这样是真的不行啊,”于大顶心里有些烦躁,“郁深,你看没看见陈二妹的那双手啊,我小时候就知道那洋灰烧手烧脸,蒸出来的水汽搞不好还要烧心烧肺,这么个搞法,钱攒够了,人也废了,怎么开始新生活。”

翁华亭一脸的油彩,斜眉凤目,站在朗朗阳光下愈发显得妖娆美艳,头上珠翠熠熠生辉。

于大顶蹲在作坊外头,看几个小工忙进忙出的把扎成捆的麻袋搬出来放在板车上拉走,里头小晒场上满满堆着杂乱的原料——棉秸质韧,常被搀进原麻里以节省成本,陈二妹就是其中专门负责“剥皮”环节的女工,一天里一双手要泡在火碱水里六七个时辰不止,用不了多久,只怕就要落下终身残疾。

于大顶迎着翁华亭那簇快要把自己庖丁解了牛的眼神,也很认真,“收人钱财,与人消灾。”

“隋怀玉,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翁华亭说。

“好的,你的朋友于大顶愿意回答你的问题。”

“问完了。”翁华亭摊手。

因为陈二妹心烦,便是同情她这个人多舛的命运。

因为邱狄莺心烦,则是把眼下的一切当做手上一件难搞案子中不得善解的某个环节。

“所以呢?”于大顶站起来看他,“解决问题的办法呢?”

翁华亭却不肯再说,往阴凉里躲了躲,扯了片树叶扇风,恢复了一脸骄矜的少爷样儿,“你不配我费脑子。”

作坊里头约摸到了放饭的时间,陈二妹端着一双湿淋淋的手快步走出来,看见他们惯性的垂着头,缩在墙边上,“我、我现在还拿不出......”

翁华亭带着些探究,肃然望着他的眼睛,“你现在觉得心烦,是因为陈二妹,还是邱狄莺?”

于大顶这才反应过来陈二妹误会了什么,也有些臊得慌。

“你想哪儿去了,这是门正经手艺,年轻姑娘反而嫌脏嫌累,老板是真想重金招能稳定干这个的小工,没有那些邪门歪道的,”于大顶匆忙解释了一通,才放慢了语速,试探的问,“你总要为以后的生活打算,是不是?你还年轻,以后还有希望,肯定能过上好日子,你信不信?”

信不信,不是想不想,翁华亭对于大顶这些个耍花腔的文字游戏看破不说破。

等了老半天,陈二妹点了点头。

于大顶长舒了一口气。

等陈二妹回去上工了,才问翁华亭,“这算迈出第一步了,我看她苦是苦,但怨气似乎倒也不太多,挺逆来顺受的样子,是吧?”

翁华亭只看他走的路不是回去的路,问:“哪去?”

于大顶答:“我也去找找活儿干吧,多少帮衬陈二妹一点儿,至少快些把欠养育院的钱还了吧,要不她心里不安生。”

翁华亭嘴角勾了勾。

于大顶也不认识别的门路,只好回养育院找之前那个年轻人打听。

年轻人似乎挺忙,不愿意支应他,被缠得狠了,就随便给他安排了个活儿——民署要运一批猪崽到省城去参加丰庆活动,押车的人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于大顶赶紧跑回澡堂子,和老板说了陈二妹要来学工的事,当夜就跟车往省城去了。

运送的车是从驻军那里借来的卡车,半斗的猪崽被苫布盖着,还不住的哼哼唧唧,于大顶和另一个押车的男人就蹲缩在车斗尾部,那男人高冷的很,也不太理人。

于大顶只好有一句没一句的和翁华亭逗咳嗽解闷儿。

开到半夜,正是人最困乏的时候,天上居然密密飘下雨来。

那个男人掀开苫布一个角,把自己裹进去,也不嫌弃粪便的腥臭。

于大顶宁愿淋雨,也不想鼻子遭罪,想着忍忍算了。

可事与愿违,苫布一旦被掀起来,味道便被雨裹挟着,潮湿的直往人身上沾,避无可避,于大顶只好尽己所能的往车尾挪。

“屁股都腾空了,”翁华亭打趣他,“你腰倒是挺好。”

“你说我赚得哪一毛钱不是辛苦钱?”于大顶意有所指,眼睛半笑不笑的去看翁华亭,“我不怪自己投胎不如人,投胎好的人也苛责不了我只知道蝇营狗苟吧?”

这分明是在揶揄自己白天问的那句话,翁华亭舌头在口腔里顺着侧腮划了划,突然摆了个刀马旦的架势,作势要去踹于大顶悬空的半片屁股。

于大顶大笑着偏身躲避。

恰逢车行山路,猛一颠簸,两下里凑了巧,于大顶重心失衡,倒栽葱的从车尾坠了下去。

“我干呐!尾巴根儿折了!”于大顶尖嚎一声,坐地上半天没缓过来。

车上同样押车那个男人见了,居然露出个幸灾乐祸的表情,把脑袋一缩,装没发现于大顶落车,一点吭气的意思都没有。

“这什么人嘿,寻思我掉下去了,他好领双份工钱?做梦!”

这一下反而激起了于大顶的斗志,捂着尾巴根爬起来,瘸着腿在后头身残志坚的边喊边追车。

翁华亭跟在旁边,敷衍的海豹拍手,予以精神层面的鼓励。

追了几十米,翁华亭突然一把拉住于大顶,将他往自己身后一甩。

于大顶旋个身,扒着翁华亭肩膀......

“诶!停车!快停车!”他一声大吼。

可惜已经晚了,山上一块松脱的落石滚滚向下,完全不给人时间反应,雷闪一般砸向卡车顶!

司机本能猛的全力打舵,一脚刹车,车头以一个扭曲的角度艮住了。

车身随着惯性一甩,苫布飞脱出去,下头装猪崽的草笼歪斜的滑向车尾,有几只草笼直接掉下车斗,里头的小猪嘶叫着往野地里慌不择路的跑出去。

车斗里面的草笼也倒了不少,那个押车男人愣神的抱住两只小猪,被蹭了一裤子屎。

这功夫,于大顶已经赶上来了,喊了一声司机,司机骂声洪亮的下了车,顾不得擦伤,赶紧猫腰去抓猪。

车斗里小猪崽乱跑,还有被挤掉车的。

押车那男人也不装失明失聪了,大声招呼于大顶上去帮忙。

于大顶撑着栏杆爬上车,看着最靠里摞在一起的两个草笼正往下栽,赶紧挤进去扶。

随即,两只手臂兀自僵住了——只见三个猪崽似的小男孩正蜷在最下头的一只大草笼里昏睡不醒。

世界霎时静止了,连空气都凝固了。

于大顶吊儿郎当的神情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眉宇间的冷凝和轻易不示人的一抹阴狠。

翁华亭走上去,看了看那三个孩子的衣服,转头就见于大顶已经动作迅速的翻下了车,往县里的方向一路狂奔。

于大顶心脏怦怦跳,说不清心里是愤怒还是惊惧。

只有一句话反反复复在嘴里默念着:陈二妹,千万不要做傻事!不要做傻事!

翁华亭难得也没有与他调笑,只默默跟着他。

跑到县城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一早上工上学的人流不少。

于大顶已经跑不动了,拖着脚步勉力维持,头发濡湿的贴在额头上,像给狗舔了一轮。

速度慢,自然能听到人群里窃窃的私语声。

于大顶不想听,却偏偏能听见,能听清。

“那女人是个疯子吧,怎么突然冲出来捅死了人?”

“没有捅死,就是腰侧划了一条口子,疯子哪有力气,他们说那疯女人手抖得刀都握不住,不过是事发突然,袁大善人才没有防备。”

“袁大善人怎么跑咱们县里来了?”

“袁大善人老家在这边,说是拖家带口来给祖先洒扫祭祀。”

“他那几个养子养女倒是都长得漂亮。”

“世风日下,袁大善人这样四处收养孤儿的好人都要去伤,那疯女人只怕活不下去了吧?要是砍头,咱们能去看吗?我是怕见血腥,但又忍不住想看,哈哈。”

于大顶在警署后头临时羁押犯人的破土庙里见到了陈二妹。

她衣服都被撕扯破了,露着小半个肩膀,脚下只剩下一只鞋,满手干涸的血迹,也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才木然的抬起头来,待看清是于大顶,眼神霍然发亮灼热,踉跄着扑到木栅栏前,喉咙里都是野兽般含沙泣血的嚯嚯声。

像人,又像被逼到山穷水尽的兽。

“骗走了我儿子,还要我卖血卖命换钱给你们花,你们还是人吗?还是人吗?!他明明还活着,被你们卖给了别人!骗走我的孩子,我倒欠了你们一世的钱......苍天呐!”

一个狱警走过来,用脚蹬了下木栅栏,斥道:“嚎什么丧,还没到死的时候呢!袁大善人说了,你有疯病,不追究了,一会儿就有人来接你去专关疯病人的地方,你在那里随便疯!”

“袁大善人......”陈二妹眼里都是死寂,木讷摇头,“他长得像个好人,为什么偷我的孩子?”

于大顶心急如焚,眼见着陈二妹短暂爆发后,如一只漏气的气球一般整个人肉眼可见的委顿下去,迅速的黯淡枯萎。

他伸出一只手,从木棱中去够陈二妹的手,却差着一点,怎么也够不到。

“二妹,你听我说,也许袁大善人并不知道你儿子不是孤儿呢,也许骗你的并不是他,他不追究你,咱们就还有机会,你想想,你儿子还活着,还活着就有希望啊,咱们可以......”

陈二妹摇摇头,又点点头。

“他不是我儿子了,是谁的儿子都行,就是不是一个疯子的儿子了......”

“陈二妹不想活了!”翁华亭忽然肃声说。

于大顶大喊了一声陈二妹的名字。

陈二妹却已经撞向了残破佛龛下的石台,血都没涌出多少,早就枯竭了一般。

唉......

陈二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干瘪的面颊一下涨得紫红,死死咬着嘴唇,语带颤抖的说:“我,不卖!”

翁华亭在边上带些刻意的咳嗽了一下。

“我不是来要钱的,”于大顶眼睛总似有若无的往陈二妹手上落,意识到后又赶快挪走,“就是来看看你有没有什么困难,大家一起解决总归好一些。”

“没有困难,”陈二妹用衣摆悄悄抹了一下手指上的裂口,布料上立马洇出一小圈血迹,“之前我在纺织厂,但工钱少,这里多,还包吃住,我也不出门的,多加加班,用不了几个月就能还完欠你们的钱了,先生,你放心,我不跑,我认账。”

陈二妹在一片氤氲的热气里抬起头来,看一眼于大顶,又紧跟着去看边上壮汉的脸色,然后才躬着腰背站起来,快速说:“要是没有急事,能不能等我一会儿,快到休息时间了。”

别说几个月了,于大顶又去看陈二妹的手,心想再有几天估计就要废了。

这些天他一直图便宜住在澡堂子里,便把那个地址和陈二妹说了。

“你干完今天,就和老板说辞工吧,这里都是靠一批批女工拿命熬的!我看这个澡堂子正招修脚按摩的女工,工钱比这里多,干得好客人还会有打赏......”

可就在一墙之隔内,却有人在烧命抵工。

天上地下,水里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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