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宝只好继续动作僵硬地捂着鼻子,同时嘴里发出抗议的声音：“那我们就在这里一直站着吗？这里可是皇宫啊,随时都有侍卫巡逻的！”

“这个时候就在意起脸面了吗？”师尊半是好笑地看着大半张脸被粉色纸巾遮掩的弟子：“昨晚和我顶嘴的时候倒是没见你脸皮薄。”

突然被塞鼻孔的三宝人都傻了：“师尊？师尊你干什么呢？”

“别动！也别仰头！身体微微前倾！”师尊举着餐巾纸,表情严肃，如临大敌道：“你流鼻血了知不知道？”

“卧槽。”师尊给这突如其来的鼻血吓了一跳，在三宝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迅速从袖子里掏出一包HelloKitty的粉色纸巾包,抽出印花纸往人的鼻孔下面塞去。

“别动！”师尊表情一本正经地又抽出一张猫咪印花纸拍在三宝脸上，同时嘱咐道：“捏着你鼻梁根部！等等也别那么用力啊！鼻腔粘膜很脆弱的！”

“呃……”

“你最近是不是作息昼夜颠倒，而且有酗酒的情况？”

三宝闻言便不说话了。师尊垂下眼眸,把剩下的小半包餐巾纸塞到三宝手里，然后单手搂住少年的腰：“抓紧我。”

“你最近是不是顶撞师长，不听话地跑来跑去，惹别人生气了？嗯？”

“这……嗯？”意识到不对，三宝瞪向师尊：“这条是你编的吧？！”

“什……”三宝话还没说完，就感觉腰上一紧，双脚离地。师尊抱着他腾空而起，一呼一吸之间，他们便又再次落地。三宝睁开眼睛，发现他们已经站在了三宝居殿的门口。师尊松开手,推开居殿的门，转头看着三宝：“进来啊？不是要形象吗？”

“……”

三宝捂着鼻子，在门口驻足片刻,这才迈开腿走了进去。

“啊……”

屋内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三宝道：“师尊，起的也挺早。”

“嗯。”师尊道：“我……出来散步。”

“哦。”

第二轮茶已经沏好，紫砂壶殷勤地把热气腾腾的茶水倒入师尊的杯子里。师尊又喝了口茶，轻咳一声：“傲天啊。”

三宝抬头看着他。

师尊感受着他的视线，自己的眼神倒是漂移了起来。他看着茶几，轻声道：“其实，我……呃，那天，我有点……就是……”

面对着三宝愈发疑惑的目光，师尊又咳了一声，喝了口茶，然后猛地抬头看着三宝：“傲天！明天是你生日对吧？”

三宝面对着师尊莫名有些热烈的目光，这才想起这次北梁行出发前，他曾经为了阻止师尊前去，便和他说过自己的生辰日是九月初七，希望师尊留下来陪他过生日。

虽然这是个借口，但生辰日期是真的。于是三宝点了点头：“是。”

师尊的目光瞬间亮起。他清了清嗓子：“嗯，好。虽然因为一些原因，我们师门里的人还是有点分散啊，但是生日这样的大日子还是要过的。傲天啊，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想吃的想玩的都可以啊，为师出资，你尽管提要求。”

“……”

这下三宝就算是再迟钝，他也反应过来师尊好像是……想要补偿他？讨好他？

可是为什么？他怔怔地看着师尊那张有些紧张的笑脸。

不听话跟过来北梁的是他，跟踪质疑师尊的是他，质问师尊撒谎掩盖受伤事实的是他，喝醉酒，顶撞师尊的也是他。

为什么？

“这有什么为什么的？”直到听到师尊的回答，三宝才意识到他把自己的心声给问了出来。师尊摆了摆手：“你是我徒儿嘛，给你过个生日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不。三宝想，这根本不正常。

是不是师尊意识到我察觉了他想要吸取龙气的计划？所以想要借着生日这个由头把我灭口？三宝拼命思索着。对，多半是这样，师尊一定是想让我放松警惕……趁着过生日的机会把我打昏……

“我是打算搞个生日大蛋糕的。”师尊似乎找到了一个话题切入点，开始滔滔不绝道：“哦，蛋糕呢是一种甜点，啊，糕点，挺好吃的、我老家那里小孩过生日都要吃一个的。你有没有什么喜欢的口味？我儿子喜欢巧克力的，呃这个你应该不知道是什么……那就水果的吧？芒果？草莓？车厘子？”

三宝握紧了手中的茶杯，双手骨节用力到发白：嗯，我明白了，师尊是想要在蛋糕里下迷药，把我迷晕过去。嗯，没错，就是这样，原来是一场鸿门宴。

“我听那小屁孩说，你喜欢皇后做的椒盐鸡腿对吧？”师尊若有所思道：“唔，感觉和现代小孩过生日喜欢吃肯德基麦当劳是一个道理。诶，要不我去问问皇后殿下她的配方能不能分享一下？然后……我和你一起借用他们的御厨房做一下？师徒一起做鸡腿！这个比较有纪念意义吧？”

啊我明白了。三宝在心里反复告诉自己：师尊是想在御厨房把我干掉！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也对哦，厨房里刀具什么的都很齐全，非常适合作案！而且师尊把我干掉之后就可以借着这个为我复仇的由头向北梁复仇了！好一出计谋！

“……然后晚上我们再和你师兄师姐通个视频电话吧？”师尊一拍手：“虽然不知道他们那边渡劫结束了没有，但是我们稍微问一下……”

“砰！”三宝突然把手里的茶杯摔在了地上，大吼道：“够了！！！！！！”

师尊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睁大了眼睛，错愕地看着面前这个突然歇斯底里爆发出来的少年：“……傲天？”

“算我求求你了！”三宝赤红着双眸看着他，声音颤抖着，像是在心里压抑许久的黑暗情绪此时此刻澎涌而出。他嘶吼道：“你打我啊！你骂我！你抽我！都行！你别……你别这个样子！我受不了了……”

师尊双眸剧烈颤抖。他慢慢站起身，小声道：“怎么了三宝？出什么事了吗？”

“没事！没事！”三宝抱着头，声音破音道：“当然没事了！现在一切都很太平！现在好得很！我……我他妈在发疯呢！你不用管我！！！”

师尊紧紧蹙眉，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靠近三宝：“你身体不舒服吗？让我看看……”

“你别过来——”三宝猛地站了起来，踉踉跄跄地往后褪去，就好像眼前的师尊其实是什么洪水猛兽：“你别这样……你别过来……我……我……”

他说话都几乎语无伦次了。师尊从没见过三宝这种无措又失控的样子，连忙顺着他的话道：“好好好，我不过去，我不过去，你冷静一点！”

然而这句“冷静一点”说的似乎有一点晚。师尊话音刚落，三宝的右脚就绊倒了身后的椅子，他一个重心不稳就往后摔去，后背重重地嗑到了椅子脚上：“啊！”

这下师尊就直接跑了过来。他急忙把三宝从地上拉起来：“怎么样？背没事吧？喂！”

怀里的人半晌没有说话。师尊把灵力都在他身上运转了一个周天了，才发现怀里的少年在浑身颤抖。

师尊浑身僵硬一瞬，然后才动作轻柔地，缓慢地，将两人拉开一点距离。他低下头，终于看清了怀中那张已经泪流满面的脸。

与师尊目光对视的那一刻，没出声的小孩破功了。

他终于忍不住哽咽出声，断断续续道：“师尊……求求你……别对我那么好……”

“我是坏孩子……”他嘶哑地哭着：“你杀了我吧……求你了……”

“我实在是……受不了了……”

三宝其实不是一个爱哭的小孩。

前世的时候，他被其他乞丐拳打脚踢过，做帮工的时候被钉子扎过脚，在贡生门也被无极仙尊关在密室里用过酷刑。

那些时候，他都是沉默着，沉默着，一滴眼泪都没有掉。

甚至于他后来在深不见底的隧洞里被万鬼撕咬的时候，他都已经疼得昏死过去又疼醒过来，反复几次，来来往往。这种常人不能忍受的痛苦，他也只是眼角溢血，并未流泪。

嗯，三宝不是一个爱哭的小孩。

多难受的困境，他也能忍的。

可唯独这次，没有拳头，没有刺刀，没有毒针，没有恶鬼。

只是这个他很喜欢的师尊笑着说一句话，他就泣不成声了。

生日蛋糕，巧克力，芒果，草莓，车厘子，椒盐鸡腿。

大师兄，师姐，小师妹，小师弟，还有师尊。

“别对我好……”这些美好得不真实的画面一帧帧闪过，像是裹着蜜糖的刀刃，一刀一刀在他脑中搅动翻涌。

他哭着：“别对我好了……”

他感觉着师尊的身体僵硬着，双臂一动不动地环着他。半晌，就在三宝哭得没力气的时候，师尊猛地把三宝抱了起来，往后一甩，直接把人给扛了起来。

三宝红肿着一双眼，迷迷糊糊地看着师尊：“师尊……”

“别说话了。”师尊的声音冷硬：“眼泪擦擦，我们现在就去找你师妹师弟。”

他扛着三宝就往屋外走，三宝在他身上挣扎了几下，脑袋没有反应过来：“等等，什么？”

“还能什么！”师尊冷哼一声，大步流星：

“启程，回家！”

“嗯。”三宝放下茶杯，小声道：“我……出来晨跑。”

“哦。”

师尊已经坐在了茶几旁边的椅子上。紫砂茶壶悬空漂浮着,发出“咕嘟咕嘟”的沸腾声,两个茶杯也在空中依次排开，对着紫砂壶的壶嘴接下淡色的茶水。其中一杯自动飞到了三宝面前，他沉默着接过，垂眸一看，是清热败火的菊花茶。

“血止住了吗？”师尊问着，眼睛却还盯着茶壶。三宝慢慢把鼻孔里的餐巾纸抽了出来，吸了吸鼻子，低声道：“止住了。”

最终,两人见面的寂静，被三宝鼻子下面突然流出一行鲜红所打破。

“那还好。”他点点头，自己伸手接住另一杯飞来的茶：“喝点茶，去火。”

三宝接住面前的发烫的茶杯，慢慢在师尊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师徒两人小口地喝着茶，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半晌，一杯茶见了底。师尊把茶杯随手放在茶几上，紫砂壶又自动飘了起来，开始第二轮沏茶。他清了清嗓子，向坐在对面的弟子问出了一开始准备好的开场白：“现在才寅时，你这么早就起来了？”

三宝被他的语气吓到了。他动作僵硬地梗着脖子,小声道：“可……我为什么会流鼻血……”

师尊肃然道：“你最近是不是没怎么吃蔬菜,光吃些大鱼大肉的辣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