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反思，问自己。

是什么让他的那份坚定动摇了？

余天雨其实并不在意姚翎，他一直知道，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什么真正的感同身受，你的痛苦永远是你自己的，他的痛苦也永远是他自己的，因为人痛苦的根源在于自己。痛苦、悲伤、快乐、甜蜜都只是自我感受。但是当同一种自我感受先后降临在两个人身上，这两个人之间像是忽然有了一条隐秘的联结。

余天雨此刻就在姚翎身上隐隐窥见了这条联结——由父亲这个角色带给他们的痛苦。

“国主，不知者无罪，还请国主赦免姚翎吧！”余天雨真切地恳求道。

他开始彷徨，这真的是他自己做出的选择吗？他真的想要去扛起这一份重担吗？

他感受到了痛苦，可是，可是凭什么？他们凭什么要求去接受？他们凭什么一定要去继承先辈的荣辱？去承担先辈遗留造成的责任？

明明他们是不同的两代人！明明他们是独立的个体啊！

是什么让他的那颗膨胀的心泄气了？

命运向来专制，它从来不把选择权假手于人。

就像他此刻已经站到了李煜的身边，他看着李煜苍白的不近人情的面容，看着那绣于他肩头的日月之章，他原先踌躇满志的心开始动摇了。

是天意呀。上天的心意。天意不可测，造化弄人。

他早已被决定好了命运，他一刻都未曾离开过棋盘。

后面李煜说了什么他再也听不进去了，只记得李煜最后叫他第二天去宫中的寺庙里等他。

余天雨好像看见浩瀚宇宙洒下的点点星芒汇聚成一张巨网，笼罩天下苍生，似乎所有事情冥冥之中都早已注定，所有的结局都早已写好，呈现在他们眼前的好像只有一条道路，这条道路的名字叫命运。

他，想试一试。

知其不可为而为之，

不管前路，不管结果，他要做的只是去做。

这一晚，余天雨就这样浑浑噩噩地挨到了天明，他好像在梦里，又不在梦里，直到第二天清晨的撞钟声将笼罩在他身上的迷惘震碎。

他想起蒋姜南告诉过他关于撞钟的故事，梁武帝曾请教一位高僧：“凡人如何才能摆脱下地狱的苦厄呢？”高僧说：“人的苦厄是不可能一下子就消失掉的，但是如果听到钟声敲响，苦厄就能暂时得到平息。”

李煜站起身，居高临下的望着跪在地上的余天雨，他说：“现在，你还想帮他们求情吗？”

这一刻，余天雨心中的苦厄算是暂时得到了平息。

他按照和李煜的约定，走在通往寺庙的路上，他觉得自己不如做一个与世无争的僧侣，在晨昏交替时宣扬佛法，但若不曾认真的去冥想，也不曾步履蹒跚，遍体鳞伤，怎能成为真正的殉道者？

是的！他想到了！他要做的是殉道者。

顺着这条隐秘的联结，他感受到了姚翎此刻的痛苦，更确切地说，他感受到的是他父亲当初的决定给他带来的巨大创伤。这条创伤，它看上去是那样的惨烈，深可见骨，血淋淋的，完全没有愈合的痕迹，它一直停在那里，只等着余天雨正视它的这一天。

余天雨最终是没有逃过它，或者说他没有办法继续忽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