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不言顺着一条小路穿过草原。

眼前视野逐渐开阔，浓雾后的世界正迅速铺开——

远方有奶白色的雾霭笼罩……雾色之后，隐隐能见雪山河流，一条小溪自山头蜿蜒流下。

俨然是个世外桃源。

穿过洞穴尽头的光，眼前是一片青葱草原。

尽管身怀天赋，但作为入梦新手，他并不知道这些典型的症状，都意味着眼下的世界，至少是第三层了。

“这是……哪？”

“我的任务是什么来着？”

从最简单的黑白线条，到色彩和风景……画面迅速地自我勾勒，仿佛从儿童简笔画，逐渐过渡到构图严谨的插画。

有关于“我是谁”，“我从哪来”，“我来做什么”……所有的一切，都记不清了。

头一次遇见这种情况。

梦境，因观测的目光而改变。

梦境，因观测的期望而填充。

【警……告……】

他试着回想起一切，却总觉得脑子有些浆糊。

尽管白不言竖起耳朵去辨识，却依旧没能弄清楚，它在说什么。

太模糊了。

“总觉得有重要的事被忘记了。”

“可我……”

白不言捂着太阳穴，试图维持理智。

他下意识想寻找某种证据。

某种能证明当下情况，标识眼前一切的事物的存在……

图腾。

可我并没有图腾。

“不，也许这些都不重要。”

“放弃思考，就会轻松很多吧……”

白不言沿着草原的小路，一直向前。

绿草如波浪般起伏，低头食草的牛羊依稀可见。

而且，他也再次听到了那首无名无词的歌谣——

啦啦啦……

女声线柔和，嗓音绵长，好一副歌喉。

那也许是异邦的山歌？

歌声出自一位牧羊女之口。

她挥打手中小棍，驱赶着羊群，草帽下的容颜明媚动人。

好美的风景，好漂亮的人。

白不言不知不觉就走过去了。

碎花连衣裙的裙角随风摇摆，一双长腿光滑白润；凹凸有致的身段之上，是鹅颈香腮，唇红齿白……

她有明衣的魔鬼身材，叶小茗的沉稳气质，莉莉和安的精巧五官……

女孩的美好形象，仿佛跨越了人种和年龄，将白不言生平所识的一切女性的优点，都结合到了一起。

也许是在梦里的缘故吧。

白不言完全没意识到，少女这样的容貌和装束，与她牧民的身份……有多么不搭。

“哎？一个新面孔呢。”

或许是察觉到了注视的目光，牧羊女回过头，正与白不言的眼神相撞。

女孩只抿唇一笑，便几乎勾走了他的魂。

“旅行者，你从何而来？”

“我……”

白不言一时怔住。

不知怎的，在与女孩眼眸对视的一瞬，他觉得自己又忘掉了什么东西。

忘掉了什么呢？

不记得了。

见他发呆答不上来，牧羊女也不追问，只一路蹦啊跳着的走过来。

“怎么？忘记了事情，因此而感到烦恼吗？”

“我叫红，很高兴认识你。”

她毫不见外地凑上来，伸出一只手。

白不言便顺势跟她握了握。

“没关系的。”

“既然会忘掉，就说明它们不重要……别去想不开心的事了。”

“跟我去镇子里吧。”

说着，女孩便像个老熟人一样，拉起白不言的手，拽着他看向远方。

“今天婆婆炖了蘑菇汤，正愁没有客人分享呢，跟我去吃点吧。”

“呃……好。”

尽管心头总有股违和感萦绕不去，可白不言依旧点头答应下来。

他便这样跟着女孩，走下山坡。

咻——

女孩咬着两根手指，吹响口哨。

一只牧羊犬撒着欢跑来，在主人面前打滚撒娇一番。

“去，把羊赶回去。”

收到主人的命令，牧羊犬飞奔而去，开始整理羊群……

不远的山丘后，一座小镇逐渐清晰。

见这和谐太平的一幕，白不言不知不觉便放松下来，挽着女孩的手，一路向下。

【警……告……】

【紧…急…关…闭…指…令……】

【倒…计…时…十…四…分…钟…】

天空传来奇腔怪调的呢喃声。

语音提示的白噪音，让那本就缓慢不止的合成音更奇怪了。

白不言抬首望去，却辨认不出它来自何方，更听不懂它的意思。

“你在看什么？”

身边的女孩随口问着。

“啊，没什么。”

……

……

时间仿佛飞快流逝。

一转眼，白不言就坐在了晚宴的餐桌上。

尽管桌上的人他一个也不认识，但大家还是一同举起了酒杯。

“今晚，欢迎你的到来，白。”

名叫“红”的女孩坐在他身边，率先祝词。

“欢迎欢迎……”

座位上的镇民们也一致欢呼。

小镇气候宜人，百姓们热情好客。

还有比这更棒的地方吗？

白不言有些不好意思，便也忘了自己的酒量，举起杯子一饮而尽。

一杯下肚，品不出味道，只觉得更迷茫，却更安逸了。

稀里糊涂地坐下，看着四周的人群……

不知怎的，白不言总有种错觉，眼前的觥筹交错，歌舞升平，好像都只是一台戏，一幕歌剧。

镇民的面孔总是模糊不清，又或是无法给他留下任何印象。

男女老幼，喜怒哀乐。

他们的形象被简化成一种概念，仅在脑海中存留片刻，便又会消失。

不，有两个例外。

第一个是坐在身旁的女孩，红，她的形象具体而深刻；

另一个是酒席上的另一位主角，看起来有点眼熟的老哥。

那人皮肤黝黑，面相老实。此刻正搂着自己的妻子，在一旁边聊边吃饭……

“白，我单独敬你一杯。”

身旁的红突然说道。

“庆祝我们的相逢……”

她笑吟吟地举杯，双眸闪着光。

不知是不是酒色火烛折射的错觉……这一刻，白不言总觉得她的眼瞳有些发红。

“今天是值得纪念的一天，许个愿吧，白。”

“你想过怎样的生活？”

“我……”

白不言没多想，下意识说了实话。

“想活在一个分配合理的世界吧。”

“好啊。”

红很乖巧地鼓起掌。

“不要担心，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即…将…失…去…同…步……】

【倒…计…时……十…五…分……】

【智…能…语…音…提…醒…】

天空传来一阵轻微的呢喃声。

光芒褪去，白不言重新睁开眼。

那声音被拉长变形，又小到几乎听不清楚……

【您…正…身…处…梦…境…】

【紧…急…关…闭……】

“我不是刚刚还在山洞里吗？”

白不言一阵眩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