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响声从巨型婴儿那里传来，竺学民以比去时更快的速度，弹了回来，双脚刮过脆弱甲板，犁出两道绵长痕迹。

他慢慢转动头部看向周围，发现楼船上其他人的脸色，同样茫然迷惘。

他摇晃了一下脑袋，抬起手臂看了一眼，发现臂膀上的衣物、皮肤，都碎裂成了粉末，微风一吹，便融入风中，消散不见。

罗思远怔怔地望着前方河面上那个突然陷入平静的巨型半透明婴孩，原本敏捷活络的大脑，变得迟钝而缓慢，手脚仿佛消失了一般，接收不到触感。

天地间，只剩下寂静一片。

兵器坠地的声音不绝于耳，短短数息时间内，楼船上已经有人浑身沙化、消失不见，只剩下兵刃掉在甲板上。

罗思远只觉脚下一轻，身躯突兀失去平衡，向前摔倒，扶着楼船墙壁勉强站立，低头看去，才发现自己的半截小腿，已经融化销蚀，成为灰色尘埃。

他的状态并不算好，浑身冒着腾腾蒸汽，皮肤赤红，狼狈不堪，像是刚从滚汤里捞出来一般。

他努力睁开眼睛，看向和竺学民一起的三名修士，“你们做了什么...”

初荫等人同样惊讶，他们站在缓缓解体的甲板上，并不清楚这一切变化的来源，在他们做出回答之前，罗思远的面庞便已化为飞灰，湮没风中。

“我没事。”

竺学民沙哑说道，抬手阻止了想要上前救治的初荫。

“生南王梦境已结束，所有玩家将在120秒后强制退出”

“怎么回事...”

他看见自己站在陈州城内的桥边，水中飞起一个吃剩下的梨核，飘回到自己嘴里，一片片地增加果肉。

他看见早已身死道消的师父重新出现在眼前，重新和他一起行走四方，探索世界未知，

最终，他回到了一切的原点。

青山绿水，偏远山村。

“思远！吃饭了！”

堂前传来母亲呼唤，坐在低矮门槛上晒着夕阳的圆脸小男孩应了一声，收起了手上的书册，朝着旁边的妹妹说道：“走吧，吃饭去。”

“嗯。”

穿着红棉袄的小女孩拉住了他的手，站了起来，好奇问道：“哥，世界上真的有妖魔吗？”

“怎么可能。”

小男孩老气横秋地撇了撇嘴，不屑道：“连当今圣上新聘请的国师广陈子道长，都亲口否认了神佛妖魔的存在，他说‘当人不知道某些事情为何发生也无法去控制事情走向的时候，便会虚构出事情因果，相信并不存在的因果关联，以获得控制感，消除未知与不确定所带来的紧张和焦虑。

迷执狂信，是为迷信。

人们不清楚天气变幻规律，就有了行云布雨的天庭，害怕做坏事遭报应，就有了赏善罚恶的地府，畏惧黑夜，就有了潜藏于阴影中的妖魔，为求长生，就有了独居天上的仙人。

这世间从来就没有什么神仙佛陀，无论做什么，都全靠人自己。”

他一抖手上书籍，书名在夕阳照耀下，更加醒目。

《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广陈子着》

......

白羽睁开双眼，看见的是卧室熟悉的天花板。

“醒了吗？你是这批人里素质最好的。”

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白羽面不改色，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蹦了起来，随手赏给飘在半空玩sy的殷大小姐一记脑瓜崩，跳起来三两步蹿到电脑桌前，浏览起玩家论坛网页。

十几秒钟的延迟过后，玩家论坛上陆续出现了新的帖子，内容大多都是此次生南王任务提前结束，所有人被强制退出。

白羽后仰身子，躺回椅子上，长舒了一口气。

虽然不知道竺学民到底对生南王说了或者做了什么，不过从结果上来看，应该是起到了效果。

做的不错。

叮咚，个人面板的好友系统里传来通知，是高卫东发来的信息。

“白兄弟，在不？”

“在。”

白羽回答道：“高老哥你回基地了？”

高卫东：“嗯。竺同志他们也回来了。这次还得感谢你，要不是你，这次的任务估计很难完成，局里的同志也得损失惨重。”

“客气客气。”

白羽和高卫东闲聊了几句，随口问了下生南王的下落。

在梦境里的时候，高卫东说过，是囚魔窟中的梦貘率先建议在现实世界，制造可控的都市传说，利用亿万人类潜意识，人造神明，让神明本身成为可以循环利用的试炼场。

然而还没等九州局讨论出个结果，梦貘就失踪了，而现实世界里也流传起生南王的都市传说。

如果高卫东没有撒谎，那么很有可能是梦貘自己，或者其他势力利用梦貘，催生了生南王，才会引起这次的大型任务。

那么问题来了，生南王现在去哪了？

是已经被消灭，还是被最后进入梦境第三层的竺学民收编？

催生出生南王的其他势力（如果真存在的话），又在哪里？他们肯定也进入了梦境当中，为什么会放任竺学民施为？

一旦沿着脉络思索，引申出的问题便越来越多，面对白羽疑问，高卫东打了个哈哈，糊弄了过去。

白羽见状也不再多问，从高卫东口中得到“被生南王模因感染的普通人并没有出现问题”的信息之后，便心满意足地挂断了好友通讯。

湮灭飞灰随风飘回，重新构建出船上众人。

变回原状的罗思远，只看见眼前景象不断后退，越来越快，他看见自己的嘴巴不受控制的张开，朝着初荫等人问道：“？么什了做们你事回么怎”

系统冰冷的提示音在耳畔响起，竺学民默默站起身，望着灰白色的世界，喃喃道：“都结束了。”

一道曲折蜿蜒的雷霆，缓缓划过天际，最终凝固在半空之中，半天的雨水，也像是静止照片一般，停在半空，一动不动。

发生了什么...

良久，万事万物开始缓缓运转。

雷霆似慢实快钻回云层，漫天暴雨向天空回溯，江水逆流而上，落叶飞回枝头。

时间，在倒流。

如同冰雪消融，泥沙入海。

叮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