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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 作者:洱深
  • 类型:其他
  • 更新:2022-04-21 15:30:10
  • 字数:10812字

冷冻......

这分明是后厨的冷库!

“霍妮,霍妮,你还能记得发生什么了吗?”小秦朝她那边喊了一声。

霍妮呜咽不清带着颤音的呢喃着:“别打我,别打我......”

发疯的霍妮却一瞬间宛如强弩之末,双手一松,竟然连斧柄都抓不住,腿软的瘫在地上,连滚带爬的向更深处的墙角杂物里躲避,全身瑟缩发抖,生理性的涕泪不能抑制的往下流。

果不其然,货架上零散的放着大包食物:冷冻鸡翅......冷冻羊肉卷......冷冻进口海虹......冷冻三文鱼排......

没有攻击性的霍妮使他动作间稍微从容了些,忍着麻痛的手腕和崴伤的脚站起身来,将郭笑直接打横抱在身前,举着手机探路,往门前走。

到了门前一推,墙上一个计量表上的提示灯却被触发亮了起来。

因为之前大门一直开着,所以和外面室温勾兑,升到了零上十几度,以至于他刚一进入,加上精神紧张,所以没有察觉出异样。而门又是什么时候关上的呢?或许在他打亮手机灯光查看郭笑伤势的时候?不知道,不知道,一切都发生的鬼祟而悄无声息。

他伸出手去碰“仓库”厚重的金属门,触手是微微的寒意和湿润......温度计显示室温为零上十度,就在此时,突然跳成了零上九度。

小秦只能先把郭笑靠墙放下,返身拿手机往架子上去找佐证。

最要命的是,墙上的温度计已经跳成零上八度!

穿着短袖的他自己,还有衣衫同样单薄的郭笑和霍妮,又能抵抗接下来不知道要持续多长时间的零下温度吗?

小秦不甘心的用力砸着门,声嘶力竭的高喊着:“有人吗!有人吗!开门!”

小秦脑子里一抽,突然升起了一个不详的预感。

“霍妮?能听见我说话吗?去门口坐吧,大家挤在一处能暖和些。”

霍妮牙齿冻的咯咯咯打在一处,埋头在自己的膝头,鹌鹑似的哆嗦。

小秦只好伸手去拉她胳膊,手却被霍妮拽住了,她桀桀的笑声阴恻恻的,粗糙的手指捻过小秦的掌心纹路,一双涣散的眼睛在黑暗里熠熠生光,“你的命数不如我的命数......”她低头,得意的探出自己两手的掌心——

一束光打下来,她记得那是在冯仙人的仙馆里,白炽灯下头坐着七八岁的她,和她满脸愁苦的爹妈。

灯光照在她稚嫩的两手掌纹上,浅浅的纹路,薄薄的茧。

冯仙人拿一根尖锐的牙签在她掌心划,划完左边又划右边,被划过的刺痛慢慢变成具象,沿着掌纹由白变成鲜红的印子,勾勒出两个似是而非的三角形。

“一手一座金山,这孩子是发财的命,”冯仙人用牙签又点了点,“不过就是这里,看见没?金山下头不合围,这孩子以后只能从偏财上下手。”

霍妮她爸皱着眉头,哈腰问话:“真能行?我们其实就是想算算,我亲哥家两个儿子,能不能把这闺女拿去和他家换一个儿子来?大师,我出工受了伤,大夫说再要不了孩子了,我家这香火,不能断。”

霍妮她妈抹眼泪,“以前冯仙人就说过,我二胎肯定能生男孩,谁知道你伤了那个......”

霍妮她爸拉着脸,“所以说换一换,这闺女去了那边吃的少还能干活,我哥给一个儿子来咱家承香火,这不是两全其美,还比不过这个赔钱货?”他说着又转回头去看那半眯眼的冯仙人。

冯仙人瞌睡似的哼哼,不耐烦道:“时也,运也,我该说的都说了,你们想咋办咋办。”

“那咋办?到底换不换?”霍妮她妈小心翼翼的问。

霍妮赶忙仰头去拉她爸的袖子,“我能捞偏财呢,我以后能赚金山,爸,别把我送人......”

——“我能捞偏财,我两手金山带着财运呢!”霍妮一遍遍用力摩挲自己的掌心。

小秦也不知道她含含混混的说的什么,见她一直不动,也不客气了,用力一拉,将人拽出来扛在肩膀上就往门口走。

霍妮吓了一跳,本能的反抗挣扎了几下,又木讷的望向虚空里的一个点,嘿嘿的傻笑起来。

——“你真是我的福星!”二十多岁的霍妮长得花一样,身条又纤细,尤其笑起来时很有几分动人。她顺手从皮包里掏出一个棒棒糖剥了皮,递给挨着她坐的五岁半的儿子,看那乌嘟嘟黑葡萄一样的眼睛,装的全是对自己的孺慕和依恋,一时又有些自得起来。

“妈妈真没白生养你,上次那个于叔叔,妈妈和他周旋多长时间,他就是扣扣搜搜的不愿意拿存折出来,还是我说把你抵押给他,他才同意,你瞧瞧,转眼钱就翻倍了!”她越说越开心,“你这越来越大了,以后也不用妈妈去赎你了,都像这次一样最好,你直接跑出来,哈哈,真棒!”

小男孩仰着脸,瘪嘴想哭又忍住了,“于叔叔不给我饭吃,一天就给一顿,好饿。我不想再......”

霍妮立刻变了脸,“你再这样说,妈妈就不要你了!”

这句话几乎是她的杀手锏,拿来治这孩子百试百灵。她以前也试过说“那妈妈就不爱你了”,可这小崽子居然会回嘴“那我也爱妈妈”。

但不要就是真的不要了,小孩子很怕这个。

果不其然,小男孩眼圈里都是惶恐,抱紧了霍妮的胳膊,带着哭腔说:“我听话,妈妈别不要我......”

霍妮愈发得意了,起身把儿子瘦小的身子往肩膀上一扛,逗弄的说:“真是好孩子,过几天到新叔叔家,你嘴可得甜点,知道吗?走,妈妈带你去坐旋转木马!”

......

小秦将呆笑不止的霍妮扔在地上,深吸一口气,还是展开了粗毛毡,将她和郭笑尽量倚靠在一起,再拿毛毡一起卷上。

墙上的温度计显示,气温已经降到零度了。

小秦能感觉到自己的体表温度已经开始下降,裸露在外的皮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时不时肌肉都要不自觉的痉挛抽搐一下。

他把T恤下摆扎进裤腰,哈出一口气,开始做起了体操——其实是应急情况下专门针对体温流失的一套保暖操,他当年上课时学的挺认真的,嘿嘿哈嘿的打完,确实好了一些,不过也仅仅好了几分钟,不停下降的室温已经不是保温操能抗衡的了。

他试了试手机,依然是无信号状态,又捶了捶门,呼喊了两声,再试图将冷库里的杂物搬去堵冷气口,然而很快他发现,一切都是徒劳。

也许是温度过低的关系,郭笑的伤口已经完全止血,可她失血加低温,指甲和嘴唇已经开始发绀,脸色僵白,连神神叨叨的霍妮也开始动作迟缓起来,只有一声没一声的自言自语。

小秦自觉做了一切能做的,干脆靠墙根坐下,将郭笑揽在自己怀里,让霍妮也背靠着自己,三人蜷成一堆保持体温。

手机里的电也不多了。

小秦手指有些发僵,打开手机通讯录,找到刘民一的名字,编辑了一条超长短信,将自己所遇到的情况事无巨细的做了汇报,然后点击了发送——只要有了信号,短信就会自动被对方接收,而不用怕被谁故意撤回。

他把手机藏在贴身隐秘处,机身贴着自己的尚有些微温的小腹上缓了缓,他又拿出手机,打开“记事簿”。

“先生......”删掉。

“女士......”删掉。

他想如果这就是自己生命的尽头,居然除了工作无亲朋可留话,总归是件可悲的事情,而他从少年时至今日,内心唯一可堪托付的存在,就大概只有他的资助人了。

但多么可笑,因为一直是匿名资助,他甚至连对方的性别都无从知晓。

他想了想,郑重的打了两个字,“老师”。

“老师,如果知道我的生命只有这短暂二十二年,我一定会不惜代价的找到你......”删掉。

“老师,你这些年的钱都白花了......”删掉。

他突然有一点遗憾,是从内心最深处生发出来的不舍。

没有称呼,他最终在手机快没电的时候,只打下了三个字。

收好手机,墙上的温度计已经显示到零下十八度了。

手脚四肢已经完全麻痹僵硬了,怀里的郭笑无声无息,像是根本不存在一般。

霍妮嘀嘀咕咕的声音越来越细弱。

小秦自己的意识也开始有些模糊了,他头仰靠在墙上,用胳膊肘怼了霍妮的肋下,可惜对方没有给出任何疼痛反应。

小秦笑了一下,旋即又有些想吐,干呕了两下来缓解。

“诶,你到底是吃了什么药了?害人害己吧?”小秦沙哑的说话,“你的手机还在吗?谁联系你来这里的?”小秦反应了一下,又迟缓的摇摇头,“肯定不在了,这证据不好留下哈。”

“听说你以前也住在辛梓村,你听说过彭二吗?今天有个爷爷给我讲了个故事,我一开始还挺当真,后来也分不清到底是他老年痴呆还是我老年痴呆了......你说,有没有可能是真的啊?要是今天能从这里顺利出去,我就一定要找机会查查当年这情况是否属实,彭二一家人也太惨了,是不是?”

“诶,你说纪队他们还要多久才能发现我们失联了?晚上我应该要跟队里汇报的,我没联系,他们就会......发现我们失联了,就会查我们的行迹,一定会来搜救......还要多久啊,其实我小时候还挺耐冻的,现在好像还不如小时候了......”

“你说这一切会不会就是一场梦?梦醒了,发现大陆哥还在,发现我们还在......洪天哥讲段子......老丁......还在......”

靠在肩膀上的霍妮突然抽动了一下,但很快又没动静了。

小秦慢慢转过头去朝向她那边,出口的声音连哈气都不带了,“今天之后,咱们也算生之交了,”他掏出手机,用最后一点电量开了摄像头,哆嗦着朝向霍妮,“来,你就当最后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霍妮,你有儿子吗?你到底是怎么认识李利军的?”

等了几秒,也许等了很久,霍妮还是一动不动没有反应。

小秦面无表情缓缓放下了自己手臂,只觉得头晕的抬不起来,已经完全没有力气关闭摄像头了。

“霍妮,要是那个黄久真是你儿子......他为什么给自己取了个假名字,叫陆奇呢?陆奇......奇......奇......”

在小秦看不到另一侧,霍妮僵硬的表情没有变化,眼角却洇出了一滴泪,滚烫。

“奇奇......奇奇......”

她在监狱里,最后两次进去间隔很短,哪想一蹲就是十几年。

要说除了赌博,还有什么是让她麻木的情感上略有念想的事,大概就是儿子奇奇了。

“奇奇......奇奇......”

她还记得最后一次见儿子,是在延平一个小破宾馆里,后半夜大雪封城,她输得没了出路,身上还背着几十万的高利贷,一个快十岁的儿子,确实养不下去了。

“军哥,”她叫得凄楚,用残存的风韵,试图唤起这个老乡对于年轻时与自己偶尔几次露水情缘的怀旧,“实在走投无路了,我妈得了癌,我爸急的中风了,如今瘫在床上,家里没办法,欠了几十万的高利贷,放债的要逼着我卖孩子,”她嘤嘤的哭起来,“我得往南方去找我堂哥,听人说他在那边找了个厂长的女儿当对象,总能借出几十万来周转应急,可我带不走这孩子。”

她把细胳膊细腿的小男孩往前推了推,“军哥,看过咱俩好过一场,你先帮我藏几天孩子吧,当个猫狗似的管吃管喝就行,我拿了钱,第一时间来接他。”

她说完,拿眼睛偷偷打量这个生活也并不太如意的男人,听说他前一个老婆就是被他打得受不了才离的,如今也不知道改了没有。

李利军脸色阴沉沉的,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来,“这是八万块钱,我一共也就这点钱了。”

霍妮忍不住勾起嘴角,又赶紧压下去,低着头闷声说:“你知道我是冲着我们那些年的情谊,不是来问你要钱的。”

李利军点点头,又扫了眼边上的男孩子,“你把儿子托付给我,也是信任我,我......这些年单着,你要是不嫌少,这钱就当是彩礼,等你那边事情了了,你就来延平,和我过吧。”

小男孩一个人在街上站了一个小时。

李利军叼着烟走下来,跟他说,“你妈要和你说几句话。”

房间里大敞着窗,霍妮披着衣服把儿子拽到身前,低声说:“奇奇,你好好在他家,什么时候接着妈妈信号,你就跑出来,跟以前一样......”

小男孩垂着头,声音没什么起伏,“上次你把我扔那个老头子家,他给我吃药,拍了好多照片,你说过会找他要回来......”

“提什么以前,人都得向前看!”霍妮不耐烦的打断他,心里也知道自己那些借口,只要李利军稍加打听就会露馅儿,“妈这也是给咱俩奔前程,你帮不上什么忙也不要拖后腿,我告诉你多少次了,别拉着脸像我死了似的!这李利军脾气不好,可爱打人了,你嘴甜点没坏处!回头吃亏了可别埋怨我没教你!”

“奇奇......奇奇......”

霍妮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混沌的意识,像一场泥足深陷的挣扎,前世今生到处乱转,脑子里却总是在一遍遍叫着这个名字。

“奇奇......我的儿子......”

靠门的位置,体感温度比冷库深处稍微高一些,郭笑被暂时安置在这里,身上裹着小秦在冷库里索罗出来的一片包冻货的粗毛毡子。

他把触手能及的凶器都藏在了隐蔽的位置,才举着手机,往霍妮藏身的那个角落走过去。

可这是一处被查封的会所,还是一处不知为何被屏蔽了手机信号的建筑,在幽深的地下冷库里,要多久才有被人发现并获救的可能?

单只是把这几个要素连起来想想,小秦就觉得这真是一个太容易让人恐慌绝望的场景了。

小秦抓住斧头反手一拧。

“咱们要被迫快速成长为队里的中坚力量了!”

那天郭笑的话,言犹在耳。

小秦深吸一口气,尽量使自己冷静下来。

看来虽然不发疯了,但神志也不见得多清醒。

小秦不愿意再和她耽搁,如今孤立无援的境地下,还是要先出去,确保郭笑受的伤没有大碍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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