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妖命师理解的“送一程”和普通人理解的“送一程”是有差距的。

自己能囫囵出去，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不过这次，她的声音似乎终于有了点感情色彩，甚至有些……友善？

洛南的手铐早已取下，审讯室内的温度、光线也早已恢复正常，甚至桌上还摆着一个空水杯——里面的清水当然是已经被他喝完了。

门被推开时，那个调查员的声音又响起。

洛南也不敢奢望一个妖命师客客气气地把自己礼送出门。

她的嘴角有一颗美人痣，下巴尖俏，原本应该很漂亮。

可惜她脸上、前额密布着神秘复杂的花纹，严重破坏了她的美感。

不过他还是忍不住问了句：“这是什么地方？”

“那……我这就走了？”洛南试探着站了起来。

“恩，走吧。怎么还不动？等我送你一程？”调查员收起了笑容，“你自己去301房间拿回你的个人物品，签个字，就可以回去了。”

“这是我们临时借用的一个场地。行了，走吧。”调查员有些不耐烦地摆摆手，转身离开房间。

门没有关上。

洛南心里一阵狂喜。

果然是妖命师。

没有失去过自由的人，永远不知自由有多么可贵。

但这很可能是陷阱！

洛南不知道对方打算做什么。

难道想要等自己试图离开房间时，以“脱逃”的名义击毙自己？

不，应该不是，妖命师杀人，不用这么麻烦。

只要一个“当时处于失控边缘”的理由就行了。

那对方这番布置，究竟是为什么？

洛南正在绞尽脑汁，忽然听到一个不知如何去形容的声音。

有点像是长长的指甲从黑板上抠过的声音，有点像是铜汤勺在不锈钢碗里刮擦的声音，但又不完全一样。

洛南几乎立刻就脑子充血，就像是开会时半睡半醒之间忽然听到领导说，“洛南，谈谈你的看法”，精神高度紧张起来。

这是妖魔的声音！

他脑子里的弦绷得紧紧的，无数的念头纷至沓来。

为什么这里会有妖魔？难道这并不是城市里，并不处于城市立体防御体系下？

正在这时，一个荷枪实弹的女性士兵用力推开门，跌跌撞撞地进来，抛给洛南一个护目镜：“你还在这？快走！妖魔来袭警报！”

洛南迟疑了片刻，戴上护目镜跑了过去。

不等他跑到面前，士兵就转身带路。

密集的枪声响了起来，在楼道里回响，震耳欲聋，让洛南脑袋发胀。

枪炮对妖魔是没什么作用的，再有钱的国家，也不会奢侈到在大量的子弹上涂抹可以杀伤妖魔的涂层。

这些枪声，不过是士兵们绝望之下对命运的怒吼罢了。

“快快快！”跑在前面的士兵催促着。

“轰！”前面的走廊发生了爆炸，一道人影从楼下撞了上来，紧接着是一道形态诡异的高大黑影。

妖魔！

洛南再定睛一看，那个人影满身灰尘和血迹，面目难以辨认，但是从衣着和身形来看，正是刚刚还和他见过面的调查员安澄。

此时安澄手持一柄长度80厘米左右、有着漂亮弧度的细弯刀，喘息片刻后，她的身影消失，钢筋混凝土材质的走廊地板上，留下了一对深深的脚印。

而妖魔的身形也随之消失，双方正在以普通人肉眼无法捕捉的高速战斗着。

不断有碎石溅射到洛南的身上，烟尘弥漫，如果没有护目镜的保护，此时估计他眼睛都难以睁开。墙壁和走廊被震得多处塌陷，仿佛地动山摇，让人站立不稳。

“快走！”士兵调头回来，拉住洛南，往另一个方向逃跑，“这头妖魔太强了，安大人或许要解放妖力到接近失控的程度才能对付它！我们必须马上撤离！”

洛南紧咬嘴唇，一言不发地跟着她狂奔。

如果是经历强制征召事件之前的他，或许此时会吓得有些腿软。

但经历过那地狱般的场景，眼前的这一幕真的只是小儿科。

他们狂奔到紧急出口，士兵拉开门，匆匆推他下楼。

两人刚刚来到下一层，就看到那位妖命师被从楼上打下来，猛烈的撞击让碎石溅射。

扬起的漫天灰尘中，她娇小的身影提着刀，有些吃力却又坚定地从废墟里站起。

她似乎下定了决心，身上气势一变，身形猛然拔高，几乎顶着天花板；许多肉瘤和倒刺从她体内涌现，让她在极短的时间内几乎失去了人形，变成一堆不断蠕动的肉块。

不能用“难看”来形容，当然更不可能好看，这是超出人类审美经验之外的东西，无法用合适的语言来形容，给人以错乱、混乱、不协调、无以名状之感。

这是解放妖力超过限度，直至失控边缘了！

那天洛南被强制征召时，那个菜鸟妖命师覃穆言就是妖力解放过度，虽然斩杀了来犯的妖魔，却严重异化，陷入失控的状态。

完全失控的妖命师，几乎可以等同于妖魔，会无差别地攻击身边所有的生物，至死方休。

“不好！安大人要失控了！”士兵焦急地喊道。

洛南目光一凝。

他听闻过一些传闻：较为弱小的妖魔，只能纯粹地破坏；而强大的妖魔，则有种种特殊的能力。

当然，那些强大的妖魔通常很难出现在城市里，只会出现在城市立体防御体系之外的乡村、小镇，或是人类与妖魔对峙的前线。

从种种迹象来看，这头妖魔并没有展现什么特殊能力，所以，应该不算强大吧？

而这位姓安的妖命师，从她脸上、额上密集的花纹来看，应该是一位强大的妖命师。

远超他前些日子被紧急征召时，战场上遇到的那两个菜鸟妖命师。

按理说，一对一地与一头并不算强大妖魔战斗，这位姓安的妖命师不应该表现得如此狼狈。

还有，根据他所知道的资料，以及那天在战场所目睹的，妖魔杀人是随机的，不会去判断该优先击杀谁。也就是说，一头妖魔根本不会盯着妖命师揍。

而此时，这妖魔却几乎是像网游里的怪物一样，因为AI的逻辑设定而将仇恨值牢牢锁定着安姓妖命师。

不对劲，这很不对劲！

就在洛南思考的时候，那士兵几乎强行拖拽着他往外跑：“快跑！不然来不及了！”

就在这刹那，安姓妖命师的身影在原地消失，只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围着那妖魔高速地运动。

短短两三秒后，那妖魔静止不动，然后一个似乎直接从灵魂深处回荡起来的凄厉哀嚎响起，哪怕堵住耳朵也没用，这声音并非通过声音传播。

紧接着那头妖魔的身体大放光明，似乎有无数光线从它的身躯里破壳而出。

这种放射光明持续了不到三秒，黯淡下去。

这头妖魔的身躯宛如完全的沙化，被风一吹，就成了飞灰，随风四散。

一团拳头大小的胶状物掉落下来。

那是遗留的妖魔特性。

这一刻，洛南差点本能地启动自己的技能：“妖魔之力汲取”。

他知道这玩意对自己有多么重要……

安姓妖命师转过身来。

此时的她……已经很难再说是一个人，比妖魔更像是妖魔。

流着淡黄色液体的肉瘤，后背层次不齐的短短肉翼，无法看出五官轮廓的面部，还有皮肤上数不清的裂口，就像无数眼睛在眨呀眨……

这不该是现实里出现的一幕。

哪怕最绝望深沉的噩梦中，都不应该出现这样的场景。

洛南旁边的士兵吓得几乎瘫软，绝望地喊：“她已经完全失控了！我们快跑！”

洛南心中一动。

他觉得自己猜到了安姓妖命师的意图。

虽然眼前的一切无比真实：那碎石打到脸上的触觉，妖魔的淡淡臭味，弥漫的灰尘被吸进肺里的滞涩和呛人，光线的折射……

但洛南相信，这一定是幻觉。

士兵是假的，妖魔是假的，妖命师的失控也是假的。

他甚至不敢启动自己的技能：“妖魔之力汲取”。

尽管只要启动这个技能，他就能开启一种全新的视野，妖魔也好，妖命师也好，妖魔之力也好，都无所遁形。

只要开启，他就能准确地判断，这一幕究竟是真实，还是幻觉。

但他不能开启！

他相信，安姓妖命师就是在逼他露出破绽！

或许，她有什么特殊的能力，或是某种仪器，当自己开启金手指的时候，会被识别、被监测到！

所以他要做的，就是按照自己之前体现出来的性格，好好演下去。

而他的性格是什么？

面对失控的妖命师，能够勇敢地迎上去，施以安抚！

他甩开士兵的手，向已经失控、失去了人类形态的安姓妖命师走去，一边走，一边使用他自己改良的安抚师指导语，温柔地说：“现在一切都结束了，你可以平静下来了。不要害怕，不要担心，让自己彻底的放松。”

那蠕动的肉块动了，手臂分裂成无数条触手，向洛南缓缓伸出。

普通人如果不戴护目镜，直视这一幕，很短的时间里就会发狂、错乱，大脑受到永久性损伤。

即使戴着护目镜，也无法完全免疫那些影响。

洛南强忍着恶心，继续向安姓妖命师靠近，继续用温柔的声音说：“现在你会忽略所有别的外界杂音，只听到我的声音，跟着我的声音……”

一条触手摸到了洛南的脸上，冰冷，滑腻腻的，就像蜗牛一样，慢慢地向上，一直触及到洛南的护目镜，然后“啪”的一下打碎护目镜，缓缓伸向洛南的眼珠……

洛南冷汗直冒。

如果他判断错误，那么几秒钟后，他就会和这个世界告别。

或许会是另一次的穿越，也或许运气没那么好，他将迎来真正的死亡，永远的沉寂……

但如果他判断对了，那么他的嫌疑将会洗清，他可以继续安安静静地苟着，利用金手指强大自己，直到天下无敌了再出来。

这一刻，他有些动摇。

他甚至想启动自己的技能，检测一下。

或许对方不会发现自己的金手指呢！

但是强大的理智，压抑住了这份冲动。

要坚信自己的判断，不要赌博！

他的心跳估计已经到了每分钟180下，但他依然音调平稳：“现在你可以放松下来，想像有一道柔和温暖的光，从你的头，一直缓缓照射到你的脚。光线所到之处，你就会完全的放松下来，把你的力量散去……”

触手已经挨着了洛南的眼珠子。

似乎下一秒就要穿透他的眼珠，刺入他的脑浆。

下一秒，他的意识向黑暗中滑去。

那个刹那，系统面板上的文字改变：

“已经历场景事件：调查。你顺利地通过了调查，洗清了嫌疑。获得奖励：4000历练点。”

“呼……”洛南仿佛能听到自己松一口气的声音。

简芳从那个在屋里走来走去、嘴里喃喃自语的男人身上收回目光，对安澄摇摇头：“你看到了，我已经竭尽全力，他没有问题。”

安澄紧咬嘴唇，半晌才泄了气似的，肩膀抖了抖，“知道了。”

“这么勇敢、善良的一个小帅哥……我要是生育能力的话，都想找他生个孩子了。行了，我走了，这笔糊涂账你自己去对他解释，不要把我牵扯进去。”简芳撇撇嘴。

原本已经有些黯然的安澄似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又振奋起来，“你说得对，这种善良又勇敢的好男人，我该给他一些奖励的……这样吧，我去给他安排一份好工作，好好向他道歉，请他不要追究，相信他会接受这交易。”

光束中，无数细小的灰尘起舞。

那敞开的房门，对他有着无比的吸引力。

但很快有疑惑涌上。

他呼出自己的系统面板，看了看，眉头逐渐皱起。

“你可以走了！”

“场景事件：调查”并没有完成！

系统认为他还没有洗脱嫌疑，彻底通过调查。

他抬头看着房门处透进来的光线。

“没问题了？我真的可以走了？”他有些不敢相信。

“是的！”调查员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