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蓝袄子的男子鞠躬后跪下，连磕五个头，又起立再鞠躬，又磕一个。之后便跪在那人之前，不再起来。

温泉里的人，正是大顾之君。他于后世时，被追谥煌泉之君，庙号顾少宗，姓白名澄。

天禁城，是顾朝君王的王宫。而此时在一处庭院里，杯盘狼藉，到处都散落着肉骨果核。庭院里种满了树，还有一股暖泉横穿。朦朦胧胧的雾气伴随着醉人的迷香，一个穿着宝蓝色皮袄的年轻男子正端坐在一个木桌旁。

庭院深处，是一个堂殿。钟声响了七下，里面摇摇晃晃地走出一个穿着金红华贵的男人。

天嗣城初雪刚化，清晨天禁城里一片寂静。房檐下藏着的冬鸟轻轻阖着眼，直到远处的钟声沉重高鸣，它们才惊而飞起，留下几根灰色的鸟羽。

“见过吾主，日月同寿，天地永昌。”

庭院里静悄悄的，那个宝蓝色皮袄的男子款款起身，候在一旁。

“奇了，今天一大早怎么这么安静……李安？！彭康？！”

顾君缓缓抬起眼皮，又揉了揉眼睛，仔细对着眼前的人瞧了又瞧，这才打了个酒嗝，笑道：“寡人还道是谁，原来是你。”

“人呢——来人啊？！反了你们了？！”

穿宝蓝袄子的男子轻轻站在那宿醉男子的对面，安静地微笑看着那人。

“吾主在上，卑臣恭候多时。”

“昨天的酒宴，你没来吗？”顾君闭目养神，全然享受着身体上的温暖浸泡，就连说话也都是慵懒至极。

“卑臣薄幸，今日才得到天禁城，因此错过了酒宴。”

宿醉的男子揉着剧痛的大脑，昏昏沉沉地跌进温泉里。他随意地把自己的衣服扯开，用双手捧了点热水，洗了洗脸。

“原来这样，看来这一年就又结束了？”

“是，新年将至，吾主万福金安，福享千秋。”

“你小子还真是伶牙俐齿。”顾君笑道：“有什么好禀报的，寡人懒得问，你自己说吧。”

“遵命。”

那男人收起酒杯，从怀里取出一个厚厚的案卷。这是枢察处这一年来对于所有工作情报的结果汇总。男人轻轻把案卷展开后，念了起来。

“……北府晗州晴日城，常日安平，可七八月以来，蛮邦侵扰，多次劫掠，民不聊生，居无定所——”

顾君满不在乎地打断道：“这种事情不是以前就天天说吗？！这一年还发生什么事了，挑重点的说。”

“遵命。”

男人案卷往后展开，念道：“今年十二州朝奉数目如旧。且按吾主旨意，今年拟以收金石宝玉为主，数目较于往年又增新高，共得玉器十五万两千三百一十八件，金银各五十八万箱。上述之宝，已皆以吾主旨意，建十二云宫。此由工部所督，日夜修筑，于年末已见雏形。”

“哎……不知何时寡人才能进十二云宫享福。这几日操劳，只觉得身心俱疲。”顾君叹了口气。

“今年十二年，天禁城新添宫女五百一十八人，伶人戏班五个，丝竹乐器购置五百三十二把，新修园林两处。”

“嗯，行了行了，还有别的什么了吗？”

”吾主想听些什么呢？“那男人收起卷轴，问。

”这种繁文缛节的东西，寡人本来就没有兴趣……要不来聊聊别的事情？比如，你最近生活的琐事之类的。”

“卑臣恪心职守，生活本不上心，并没什么好说的琐事。”

“你家呢？你家也没有吗？”

男人沉吟了一刻，平静地说：“吾主若如此之问，倒的确是有一件有趣之事。”

“哦？速速说来听听。”

“不过是家弟婚配，家父昨日来信，命我择日回乡团圆。”

“这样……”顾君兴致寡淡地咂咂嘴，说：“我还以为是什么呢，神神秘秘，这种小事也算有趣？”

“家弟婚配，于卑臣而言，确实是一件很值得感兴趣的事了，但吾主若是觉得无趣，卑臣自信有办法让吾主感兴趣起来。”

“那你说说。”

“吾主可还记得，卑臣家父是……”

顾君抬了抬眼皮，想了许久，试探性的问：“你爹，应该就是当朝南府府丞？”

“卑臣祖父是南府府丞……”男人小声提醒道。

“噢……噢！寡人明白你的意思了。南府名门盛会……这确实有趣多了。”

“届时南府各类权贵都会齐聚一堂，吾主，您可想打听什么，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此话怎讲？这十二州，谁敢隐瞒我？“顾君不满地问。

”吾主位于北府，天高路远，若是他们其中有人蓄意谋反……“

”寡人看谁敢？！“顾君突然挥掌，击起水花，溅了那男子一脸。可对方并未躲闪，尽管衣衫面颊皆湿，脸上笑容不改。

顾君见状，也只好不再发作，耐着性子说：”也就是说，你想让寡人派人去盯紧他们吗？“

”吾主圣明。“

”哼，言下之意不就是想要自己情愿回家么？寡人准了便是……“顾君叹了口气，面怀愠色地说：”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南府天高路远，一众权贵齐聚一堂，要是再出一个王义……哎！一大早就来此处找我，何必瞒寡人？去吧，寡人准了。”

“谢吾主隆恩。高瑜代替高府，愿吾主日月同寿，天地永昌。”

“哼。”

高瑜起身准备离开，顾君却突然出声拦住他：“且慢……你要是不忙，要不陪寡人一会。”

“主命难违。”高瑜又重新跪了下去。

“你也知道，寡人最信得过的人就是你。可如今‘玉关之变’刚刚平息，你却要请愿回府……寡人该怎么信你不是来监视寡人的？”

“吾主哪里话来，吾主身居宫苑，禁军环绕，卑臣纵然斗胆监视，也难逃天嗣城。”

“那你如今，不正是要走。”

“家弟大喜，莫敢不从。而且卑臣是吾主亲自提拔，岂敢有二心呢……”

“嗯……”顾君低声道：”寡人这身边，可就真的只有你一个忠臣了……寡人信得过你，你也不要辜负了寡人对你的信任。“

正说着，顾君从自己的腰间取下一块玉佩，丢给了高瑜。

”这是……“

”算是赏赐，送给你弟弟，大喜之日怎么能不送礼呢？“顾君说。

”卑臣代替家弟，谢过吾主。“

”退下吧，寡人想一个人静一会。“

”是……“

高瑜从宫苑中走出，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水。北府天寒，衣衫湿透后寒意侵骨，可高瑜面不改色，只是咬了咬嘴唇。

……

”辜负信任……若是你想杀我，又何必多说此话呢？“

【作者题外话】：好像马上就要进入第一个小高潮了，有点兴奋，多多支持太谢谢各位老爷啦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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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怪寡人怎么招呼都没人……”顾君深吸一口气，说：“不过，既然是你，那么想必也是有事要禀报吧——说，寡人听着呢。”

“其实并无大事，”那人微笑道：“卑臣自枢察处而来，今日只是例行公事，回复吾主的命令而已。”

“无妨无妨，”顾君顺手捞起温泉旁的一个玉酒壶，丢给那人：“喝，赏你的。”

“叩谢吾主。”

几个月前。

那人从自己怀里摸出一个黑色的小杯倒满，一口饮尽。

“其余人呢？”顾君问。

“诸臣都已回去，伶人也都遣返出宫了。卑臣入园时特地嘱咐寺人退避，以免扰了吾主清梦。”

“堂下有人？有人没有？”那人宿醉未醒，此时眼中布满血丝，浑身酒气，立足不稳。

“没人吗——来人！去……去给寡人把那个敲钟的……给我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