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生看着他疑惑的神情，显然不是装出来的，不由得翻了个白眼，道：“当今修行界，各类修行百务兴起。主四务阵法、丹药、法器、符箓而外，许许多多新的门类相继出现，又多又麻烦。”

看柳州听得一脸认真的样子，江生知道他就连这些都不知道，无奈摇了摇头，继续道：“修行百务的兴起，使得大修行体系的秩序框架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变得更加麻烦。修士的天赋不再单纯地体现在修行本身以及主四务之上，而是更为广泛地散布在各个门类之中。”

过了好一会儿，他还在看那里。

江生因为吃羊肉吃得太多，伸箸夹向柳州面前的那罐辣白菜，想要嚼几片来解解腻。注意到他疑惑的神情，一边夹着白菜蘸汤汁，一边出声问道：“怎么了？”

柳州正低头拨弄着那条鲥鱼，听见脚步声顿时抬起头，打量四周片刻，看向二楼中间的那一桌。

他想着天地何其广大，生命何其复杂，由之衍生出来的知识领域，更是无穷无尽，就算是自己也无法涉猎所有。有什么不知道的东西，不是很正常的么？

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年轻人回过头来，又夹了几片辣白菜放入口中，一边嚼着白菜，一边含混不清道：“是在设宴款待鉴者。”

柳州疑惑道：“剑者？那是什么人？”

“变化总是意味着契机，尽管我不这么觉得，因为变化总是也意味着麻烦。有许多原本天赋较差而无望更高的修士，偶然发现了自己在某个门类上的天赋，因而从中获得了极大助益，甚至连带着他们所在的环境，都令人不可思议地迅速兴起了。”

江生睁大眼睛，看着他，一脸不可置信道：“你居然连这个都不知道？”

柳州看着他惊讶的神情，更加疑惑道：“不知道啊，怎么了？”

“所以呢，为了抓住契机，使自身更全面地拥有擅于各个门类的修士，那些大宗每隔三四年便会派出一些被称为“鉴者”的人，去往自身所在的各个州城，寻找天赋异禀之人。”

江生又向着那桌看了一眼，目光在一个气度雍容的中年妇女身上顿了顿，说道：“从这位鉴者的服饰来看，应该是两仪宗的九清一系，而且地位不低，在十八个契定之内。”

“其实这座七滇，并不算什么大城。只是离两仪宗总址所在太近，对方才会屈尊就卑，派出在十八个契定之内的鉴者前来。”

他心想这名号也太猖狂了些。天下使剑之人何其多，你居然敢直接以剑为号，自称剑者，真不怕有人看不顺眼，一剑劈了你？以前就算是自己，好像也没敢这么说。

柳州想到这里，正襟危坐，肃容道：“另外那位大人物……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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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生明白了。

原来真的只是个巧合。

他翻了个白眼，低头夹了片白菜，胡乱嚼着，无奈道：“你以为是谁？当然是城主啊！七滇里除了他那个板子，还有哪位大人物有资格接待鉴者？”

柳州顿时明白过来，又有些疑惑，心想你对城主如此不敬，以他的修为，怎么可能听不见。他摇了摇头，忽然间瞥见那边桌上，空中的几滴水珠，顺着同样的轨迹缓缓滑下，才知道原来有隔音屏障在，里面的声音出不来，外面的也进不去。

江生看了看那桌，心想谁知道你有没有听到，听到了才好，不然自己岂不是亏了。至于听到之后，哼，反正你个窝囊也不敢说什么。

柳州忽然想到了什么，不解道：“城主不安心修炼，忙着干这些事做什么？到处奔走，岂不是浪费时间？”

江生听了，差点没把嚼到一半的白菜给吐出来，看着他震惊道：“你觉得这是浪费时间？”

对于他这样的人而言，震惊真的是一种极其罕见的情绪。可想而知，柳州这句话对他的冲击有多么大。

冲击往往来自于对比，而对比往往只有两个方面，对于环境的，和对于自身的。

柳州看着那桌，疑惑道：“难道不是么？修炼时间何其宝贵，一分修为便是一分希望，浪费了岂不可惜？难不成把这些时间花在别的事情上？”

他转头看向江生，却发现年轻人正低头往嘴里扒饭。

柳州奇怪道：“你很饿么？”

江生无奈道：“你很饿啊。”

他叹了口气，说道：“各大宗门的鉴者，就这样直接带走城中有天赋的可塑之才，你以为有哪座城会愿意？当然不愿意。但为什么从来没有哪座城明确提出过反对？因为在寻找种子的同时，鉴者所在的宗门，也会给出一笔极其不菲的资源作为赔偿。”

“城主要是把所有时间都花在修行上，固然能够获益良多。但即使他转而去做这样的事情，有了那些资源支撑，其实反而会取得更大的成效。”

柳州思索片刻，皱眉道：“大道漫漫，修行在己，修士不是应该自立高绝，孤抱道心吗？”

江生沉吟半晌，伸出手，指了指窗外。

柳州转头看去。

街道。

旁边的街道。

很远的街道。

极远的一片看不清的模糊的建筑。

但江生所指的更远。

远在天边。

柳州极目望去，隐隐约约在天上看到了些灰色。

他记得了。

这是人间最高的一座山峰。

作为一座山，它有一个很奇怪的名字。

深渊。

因为离这里太远，所以它很难被看见。那些被无数嶙峋乱石反射而来的光线，到了他的眼中，只剩下些浅淡的灰色，就像一片淡薄的雾。

江生看着那雾，说道：“深渊高不高？当然很高，谁敢说它不高？它孤耸入云，高寒险峻。它壁立千仞，无所依倚。它就像一把剑，一把长到推锋入天的剑。可它做到了自立么？好像有，又好像没有。”

“自立？立在哪里呢？自己身上？可它是立在大地上的，而不是立在自己身上。这算自立么？当然不算。”

“没有什么能真正做到自立。就算有一天深渊它飘起来了，飘到了很高的地方，不再立于大地之上，它也做不到自立。因为它尚有来处，是难以计量的沙石泥土堆成了它，它是站在它们身上，而不是站在自己身上。”

江生又将目光移向那桌，继续道：“修行者也是一样。修行当然在己，但外物也不可或缺。否则，不过寸步难行，徒费心力而已。”

柳州看着他，怀疑道：“你真这么觉得？”

江生摆了摆手，说道：“怎么可能，我怕麻烦的。”

“那这些……”柳州指了指他。

江生一脸理所当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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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还用问？当然不是我。是三个月以前，老头子带我路过这里的时候，恰好看到深渊，他唠唠叨叨的一大堆。”

他转头看向柳州，却发现白衣少年正低头往嘴里扒饭。

江生奇怪道：“你很饿么？”

柳州无奈道：“你很饿啊。”

……

……

二人起身。

柳州放了一枚细银币在桌上。

江生看着剩下的大半桌油亮的菜，忍不住说道：“你好饿啊。”

忽然间，一道流光破窗而入。

二人转头看过去。

一个中年男子伸手握住流光，是一枚传讯玉符。

他闭目凝神，片刻之后，面色陡然一变，站起身来，向着对面那位妇人，抱歉说道：“夫人，实在对不起，近日江河边有妖祟作乱，民众死伤惨重，城卫节节败退。此时形势危急，迫在眉睫，在下必须尽快赶去。至于大鉴一事，只好来日再谈了。”

中年妇人笑了笑，正要说话，一道年轻的声音却突兀打断了她。

那道声音是真的很年轻，听着甚至感觉有些稚嫩。

“你要去就快去，别浪费时间在这客套，我来和她谈不就行了。”

江生斜倚在椅子上，满不在乎地说道。

人的神情是心情的体现，但满不在乎这种神情，很多时候是装出来的。

他当然也是。

因为他的心情很平静。

只是方才看到隔音屏障之后，江苏才知道，自己先前的话，那块板子竟然没听见。他觉得自己白费力气，实在是太亏了。而他不喜欢吃亏，自然要找个机会给扳回来。

“你来？”中年男子一看又是他，不由得怒火中烧，却又不敢多说什么，只好无奈转头，看向那位妇人。

中年妇人显然也认出了他，掩嘴轻笑道：“无妨，这样也好。”

男子没想到她会这么随意就答应了，只好看着江生叹了口气，几步走出酒楼，化作一道遁光消失在天际。

柳州看着椅子上的江生，疑惑道：“你比他厉害？”

江生看着他如看白痴，道：“怎么可能，他会飞，我又不会飞。”

柳州心想也是，又问道：“他是你长辈？”

江生一脸不屑的样子，说道：“就他那块木板，谁给他的胆子跑到我头上来？”

柳州还想继续问下去，江生却已经转过头，面对着中年妇人。白衣少年摇了摇头，站在桌旁，不说话。

中年妇人看着旁边的柳州，似乎想说些什么。江生摆了摆手，示意没关系。

年轻人看着她，问道：“这次的大鉴，是普鉴，还是随鉴？”

中年妇人神色自若，对他如此直截了当的提问毫不意外，显然极其了解他的性情。她看着对方，笑道：“当然是普鉴，近些年来宗里的种子越来越不够了。”

江生问道：“时间？”

他问地很简洁。

就像他此刻的神情。

中年妇人想了想，说道：“请让城主一月后，召集城中所有九岁至二十五岁的少年。”

江生有些奇怪，心想这次竟然扩大到了二十五岁，难道两仪宗这些年来，真没多少优秀弟子了，准备不惜代价广撒网？

他继续问道：“哪里？”

“和上次一样，就在城中的三处鉴台上分别进行。”中年妇人答道。

江生想了想，平静问道：“第二鉴者是谁？”

中年妇人看着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不由得笑了起来，说道：“是我的女儿，她和你差不多大呢，而且也在十八个契定之内。”

江生沉吟片刻，问道：“你私底下，任命个第三鉴者，应该没问题吧？”

中年妇人听着他的话，有些意外，笑道：“以我的身份，自然没问题，只是谁来呢？”

年轻人不假思索道：“当然我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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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州看他这个样子，知道另外那位是个极其了不得的大人物，才会让年轻人如此紧张。他心想你这么个说到修行框架的变化，都觉得麻烦的人，竟然也会紧张？那人该是有多了不起？总该不会是个上山的人吧？

以自己现在的样子，如果真是那样，还就必须得认真起来了。

“这条街上的那家鉴物阁，就是两仪宗名下的产业。其实各大宗门之中，两仪宗选取种子的眼光，一直是最好的。鉴物阁，便是由两仪宗首倡的产业形式，说来也难怪这么会挑人。”

柳州听了恍然大悟，原来不是那个剑，而是那个鉴。

一阵参差的脚步声传来，二楼又变得热闹了些。

江生看了他一眼，神情疑惑，有些奇怪你怎么不奇怪自己知道的这么多。

柳州看着那桌客人，过了会儿，出声问道：“另外那个呢？”

江生缓缓闭上眼睛，深呼吸一口气，然后睁开，心想你这么会捡漏一人，怎么跟个白痴似的，难不成那把匕首只是个巧合？

柳州伸箸指了指那处，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江生将几片白菜夹入口中，转过头，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