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如说，他的出现反而让我高兴。而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某一刻，我似乎并没有把他看作一个人，而是一个工具，从未考虑过我的行为会让他承担怎样的后果。”

稍作停顿之后，他的视线再一次转向塞茜莉亚，说：“如果，我没有阻止他，而他摘下了你的帽子。你会怎么做？”

阿尔文和塞茜莉亚在加拉的引导下依次看了房间，虽然空间不大，一应陈设也并不齐全，但胜在干净整洁。

加拉见两人满意，也没有再久留下去，道了几句客套话便告辞。阿尔文又让她备两份晚餐，尽快送上来。

这个粗犷的女人对阿尔文两个保持着最开始的恭敬，说了声“客人这边走”，当先朝里面行去，仿佛方才楼下的冲突不曾发生。

阿尔文无力的摇头，说：“刚才那个人，要在床上躺一段时间了。他想做的事算不上罪恶深重，也没有得手，需承担的惩戒不该这么重！”

“那您为何凝眉不展？”塞茜莉亚亦褪下了自己的披风。

“我在想，我刚才下手是不是太重了？”阿尔文的语气有些迟疑。

塞茜莉亚绽放出动人的笑容，说：“我会杀了他。这样您会高兴起来吗？您的作为让他受伤，却挽救了他的生命。”

他抬眼看向塞茜莉亚，问道：“塞茜，你能感觉到吗？”

塞茜莉亚轻声说：“您的我的眼里始终如一。”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阿尔文的表情突然变得极其难看。从这看似玩笑般的话语中，他听出了最真实的残酷和冷漠。

他毫不怀疑塞茜莉亚会做出这样的事，但让他心惊胆战的原因并不在此，而在于他自己。

在塞茜莉亚说出这样的话时，阿尔文竟发现自己的内心没有一丝惊诧、震颤，甚至对这样冷漠的塞茜莉亚并不反感，认为这理所当然。淡漠的像一只野兽，这种情况让他毛骨悚然。

他凝视自己的右手，紧握成拳头，说：“之前在白松谷尚没有预兆。通过今天发生这件事，我才感觉到，自己好像变了很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可幸，以你的本事，那个男人的手根本碰不到你。”阿尔文把自己的脑袋从塞茜莉亚腰上移开，“就算他碰到了，你也不至于夺取他的生命吧。”

塞茜莉亚却说：“我不会让您以外的人触碰到我的身体。”

“女人也不行？”

塞茜莉亚点头承认，说：“您以外的，人。”

阿尔文挑起眉，与塞茜莉亚相互对视片刻，说：“塞茜，以后这样的话的放在心里就好了。说出来，我害怕。”

塞茜莉亚轻笑了几声，抚摸着他的脸，说：“这何尝不是一种乐趣呢？”

阿尔文先是露出微惊的模样，而后叹息：“我居然有一瞬间的兴奋，该反省了。”

被这样一个危险的女人惦记着的感觉，或许也不错？

他移开视线，想了想，又说：“那，如果我碰了别的女人呢？”

塞茜莉亚稍作思考后，答道：“我也很想知道，不如您试一试。”

“哈哈，还是算了。我不好这些。”阿尔文连连推脱。

这时，外面响起敲门声。

阿尔文带上兜帽去开门，是加拉送来了晚餐。

加拉谨守着自己的本分，闷着头做事，只说必要的话。然而在转身的惊鸿一瞥间，她还是看到了塞茜莉亚的模样，不由自主的瞪大了眼睛。

加拉并非认识塞茜莉亚，而是惊异于她的相貌非凡。

在这个容纳数千人的镇子里，没有人能做到认识所有人。而现今的塞茜莉亚与数月前已判若两人，即使曾经熟识的人，当面怕也不敢相认。

直到走回楼下的柜台，加拉心中的震撼依旧没有散去。

经过方才的闹剧之后，大厅里剩下的人已经不多。

一个男人端着酒杯走过来，对着上楼的方向扬了扬头，向加拉问道：“外乡来的，什么来头？”

加拉的胖脸因这个问题皱成了一团，说：“兰迪这次，惹到了不得了的人物。”

男人只是好奇，凑趣来问一声，听到这话，讶道：“除了伦纳德那个老爬虫，咱们这哪还来过不得了的人物？”

伦纳德是日光镇的统治者，管理着一个采矿场和一个伐木场，还守着大片的农地。

镇子上的居民想要过活，都要仰他的鼻息。平时日受其盘剥、欺压，私下里自然也不会说他的好话。“老爬虫”在他的所有绰号里已算是能入耳的了。

加拉只摇头，不再回答。

等大厅里的人都走光了，加拉又上了一趟楼，收走阿尔文两人餐后的杯盘。

阿尔文趁机拉住她，从怀里摸出全部的五个银币，交到加拉手上，在对方茫然的表情中，说：“我的主人心善，见不得有人因她受苦。请你帮忙把这些带给那个叫兰迪的人。”

加拉略一迟疑，便要说话。

阿尔文抢先又说：“不必推辞，就当是我给他的赔偿。”

加拉有些激动的抖了抖唇，最终说：“我替兰迪感谢客人的宽容。”

从事发以来，她一直担心这两位来历不明的客人会继续找兰迪的麻烦，打算过了今夜，等明日寻着机会，旁敲侧击的说和一下。

阿尔文的行为则完全打消了她多余的担心。不仅如此，他还拿出这么多钱作为赔偿。

关上门之后，阿尔文长舒了一口气，只觉得胸中气息顺畅了不少。但继而又露出自嘲的笑，心道自己这算不算是伪善呢？

转过身时，塞茜莉亚把一只折叠的帕子递到他面前，说：“您现在应该需要这个。”

阿尔文不明所以的结果，打开帕子，其中正躺着五六枚银币。

“这是哪来的？”阿尔文不禁惊讶的问。

“您忘了，当初去白松谷时，您让我随身带上的。”

他当然不会被塞茜莉亚的这番话所蛊惑，既然洞悉了自己的过失，即获得了短暂的明智。他打定主意，日后行事一定要常怀警惕之心，以免这种不正常的心态再次出现。

然而，人在临事之时，又怎么可能做到时时警醒。出现在他身上的这种变化是否还会继续下去，有待时间验证。

这难道就是骤然获得非凡力量的代价？细密的冷汗爬满了阿尔文的额头，他颤抖着松开了自己紧握的拳头，深深吸气，然后说：“果然，不是我的错觉。”

在阿尔文的认知里，为人处世有两样东西最为重要，一是知人之智，二是自知之明。而在这两者中，做到后者的难度要远高于前者。

阿尔文和塞茜莉亚在二层等了片刻，听到楼梯上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就见在柜台接待他们的胖大女人加拉走上来。

他自认既不能做到知人，亦不能做到自知。唯有自省才能避免行差踏错。

塞茜莉亚从床边起身，走到阿尔文身边，扶着他的头靠在自己的腰间，温柔的说：“您为什么因此而苛责自己？您应该学会正视自己的尊崇。无论做了什么，您都要坚信自己的正义。”

“尊崇。正义。”阿尔文喃喃重复着，深思过后，勾出笑容，笑容里消去了沉重，恢复了最初的洒脱。

加拉去后，阿尔文褪下兜帽，在木椅上坐下，面色沉凝，默然不语。塞茜莉亚见他情绪有些低落，开口说：“您不高兴，是刚才的事不利于您的计划？”

阿尔文答道：“恰恰相反，这场冲突造成的动静刚刚好，既能让有心人注意到咱们，又不会显得过于招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