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远下意识捏住下巴。

耳旁传来对话。

只是很快，他的动作又显出几分滞涩感来，到最后更是勉勉强强才抓了一道符。

不难猜出，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一连十几道符，如走马灯般在他眼前一晃而过。

连续五轮的压制，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局面已经开始失衡。

反观摊主这一轮，不疾不徐，保持着先前的速度，时间尚未用完又挑了一道出来，相当之果断。

轮次继续进行，很快便是五轮过去。

“丢人现眼啊！摊主肯定在符箓上动了手脚，明摆着的事，他竟然还能答应！”

瘦高男子胸口起伏，仔细看，能发现他袖袍下的手掌在隐隐颤抖。

场中有些许骚动。

“呵，还不是一开始话说得太满，没想到遇到硬点子了呗。”

人群一致认为，摊主动了手脚。

只怕此时男子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

不知何时，摊主嘴角已翘了起来。

以男子目前的精神状态，只怕捏到真符也未必辨得出来。

这个层面上来讲，他已经输了。

输给一位基本功比他差了一筹的外宗弟子。

真是……

丢人啊！

先耍了一群猴，又遛了一只狗。

宁远摇摇头，目光落在古符之上。

一道五十灵石，一掌之数，就是两百多灵石……

片刻功夫，摊前又有了变化。

只见男子攥着一道符，眸光闪烁，似乎很是意动，又不是太吃得准。

已是第八个轮次。

最后三次选择。

男子纠结稍许，咬了咬牙，放弃了这道符箓，继续往后看。

待他做完选择，摊主突然轻笑出声。

“这道符，我要了。”

说着，他走到男子身旁，屈指夹起先前那枚符箓。

人群顿时炸了锅。

“哎，走眼了……”

“找半天，假符一道没漏，真符一道没有。”

“不知道是千符峰哪位高就？”

经此一出，男子心神失守大半，后续两轮皆是浑浑噩噩。

“好了。”

摊主拍拍手，笑道：“客随主便，从谁先开始清点，你说了算。”

男子没有出声。

摊主等了片刻，兀自咕哝道：“莫非我搞错，此地实乃万鸠门？把远到而来的朋友给吓到了？”

这话激起一片骂声。

摊主眼珠转了转，压压手：

”不如这样，你再从我这里挑一道符，但是只能选不能细看，如何？”

男子死死盯着对方。

“挑啊！这都不敢答应吗？”

“师兄收手吧，他明显动了手脚，想要羞辱你！”

“快告诉他你不是千符峰弟子，先前是闹着玩的。”

宁远往人群里看了几眼。

劝收手的，正是先前自称符堂弟子的那位姑娘。

虽然经验不足，但再次一语中的。

宁远看得清楚，摊主面前十道符中，有一道真符，乃是最后一轮夹起来的。

然而。

男子会选哪道呢？

宁远心底多少已经有了答案。

话说回来，这摊主着实嚣张，敢公然玩火，除了看不起男子，同样料定了场中没人能制裁他。

心中的轻蔑与不屑，可见一斑。

不远处过道中，千雪望着符箓摊，眉头蹙起：“师兄玩的有些过火了呀！”

少年千珠瞥了眼：“过火才有意思呢！不过这白玉宗真没劲，也不知道是厉害的人没出门，还是压根就没人。”

少女目光不善道：“千珠，你这狂妄自大的口气，什么时候能改一改！”

“我有吗？”千珠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低头把玩着手中白玉瓷瓶，道：

“大肖最后一轮夹了张三水化阴符，第八轮取对面的符，不过是假符，我隔着两条街，看一眼就知道的事，一群人围着兴高采烈……”

他长长叹了口气，灵动的眸子中满是无趣之色：“不是我狂妄，是你们太……”

千雪鼓着腮帮，已是举起了拳头，胖乎乎得像两个白面小馒头。

“……怎么说呢……是你们太大智若愚。”

千雪放下拳头，警告道：“下次好好说话。”

两人交谈的功夫，高瘦男子已有了动作。

只见他走到摊主身前，径直取了一枚符箓。

正是第八轮被截走那一枚。

见此一幕，宁远摇摇头，输得彻底。

堪称被玩弄于鼓掌之间。

不远处，千珠彻底失去兴趣：“走吧，千雪，我想去淘几瓶丹药。”

“不去，这几道古符里面可是有我的一份，万一出了篓子，好几百灵石呢！”

“走啦，能有什么篓子。你就不怕我一个人去，被人家把灵石骗光光，我可揣了这个数！”

千珠伸出两根手指头。

千雪吓了一跳：“两千？那算了，我还是和你一起去吧。”

千雪最后看了一眼，煮熟的鸭子应该不会飞了吧？

她被千珠拖着离开了。

这边，摊前。

男子选完后，摊主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没再看对方，而是扒开真符，将假符一道道收起。

“五十灵石。”

“不可能！”

“自己看吧。”

假符被塞到男子手中，摊主摇摇头：

“也罢，免了你的灵石，就当是给千符峰送的见面礼，看完了吗？看完还我，还要做生意呢。”

“做你娘的生意，滚回万鸠门！”

“让他做，我就不信没人挑得出真符！”

摊主听到这话，大声道：“好！这才是贵宗弟子应有的气度，我也投桃报李，两块灵石一道符，能不能选中古符，看各人造化。”

“另外，先前我二人辩出的假符，一律挪开。”

说着，他用手一拔，先前十个轮次中看过符箓，尽皆被扒向一旁。

随即又把唯一真符投进摊中，和匀。

这样一来，摊面上只剩了一百多张古符，其中混入五张真符，被买到的概率大大提升。

摊主抱手在一旁坐了下来，笑而不语。

围观人群里，呼吸却是渐渐变得粗重起来。

见此一幕，宁远挑了挑眉。

利益动人心。

但同样也遮人眼。

回想着摊主的神态和动作，宁远思维中，先前些许疑惑之处终于解开。

他嘴角翘了起来。

原来打得是这番主意吗？

还真是把在场人当成了猴子，一遍又一遍的耍。

眼见又有头铁之人打算上钩，宁远轻轻推开人群，行到摊前蹲下身来。

身后劝诫声不断响起。

“别再给他送灵石了，这位朋友，不要被利益蒙住了眼！”

“管他作甚？没有骨气的东西，先前那伙抢符之人可还在哭着呢！”

宁远笑了笑，目光扫过一道道古符。

“这位兄弟好胆识，不似后面那群鹌鹑。”

摊主抱着手，居高临下夸了一句。

“谢谢。我灵石有缺，能用符抵灵石吗？”

摊主咧了咧嘴：“当然没问题！“

宁远点头，起身走到那堆假符前，再次蹲下。

摊主一愣，眸光闪了起来：“那是假符，小兄弟莫要认错了。”

“放心，认不错。”

怎么会认错呢？

先前众人皆怀疑这厮动手脚，偏偏宁远看着干干净净，十道符，最后关头才选了道真符出来。

可实际上，这厮分明对真符的位置一清二楚，借着看符，将真符全换到假符那一堆里。

随后借口降价让利，一方面诱惑众人，一方面将真符也扒了开来。

一群人若真埋着头冲上去哄抢，只怕得赔到姥姥家去。

摊主这一手，用一石三鸟都不足以形容。

只能说是赢麻了。

可惜他碰到了宁远。

话落，宁远屈指连点，一道道符箓翻过身来。

他动作果断干脆，没有半点冗余，落在旁人眼中，指尖好似带着旋风，所过之处，符箓自行贴了过来，被瞄一眼遂又飞开。

众人看得呆住。

愣神的几息间，又是三四十张符箓在他指尖划过。

“嘶！”

原本有些嘈杂的摊前，顿时变得针落可闻，只剩一阵阵倒吸冷气之声。

摊主看得张大嘴，瞪圆了眼睛。

若论指活，修了符杀术的宁远可以说是‘超纲‘的存在。

但更重要的，乃是眼力。

就如同点钞，能迅速点出数量的同时，将真假也辨出来，和只点数量完全不在一个段位。

稍倾，宁远站起身，指尖夹着五道古符。

“这五道，十块灵石，对吧？”

摊主脸色大变，一副活见鬼的模样，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对了。”宁远斗篷之下突然传来一声轻笑：“差点忘了还有一道。”

说着，他几步走至另一堆符箓前，屈指夹了一道出来：“再加两块，十二块灵石。”

“等等！”

众人还在一脸懵逼，摊主大叫了一声。

不知是不是太过惊愕和紧张，他声音哪还有半点之前的从容戏谑，距离破音也只有一丝之隔。

“还有何事？”

宁远说着，掏了一把基础五行符箓出来。

太穷了。

身无灵石，捡漏都不方便。

“我看看你选中之符！”摊主心底尚抱着一丝侥幸。

宁远迅速点了十几道符，不由分说甩进摊主怀中：“这些符箓起码二十灵石，不用找了。”

说完，他扭头便走。

“站住！”

摊主大喝一声：“我不卖了！”

宁远冷笑。

早料到这厮会有此等反应。

三百灵石可不是小数目，即便摊主先前卖了一堆假符，也不过收入百十块灵石。

此时一下全赔进去，还倒贴了一两倍出去。

能卖才是怪了！

然而，符到了手中，卖不卖还由得你？

宁远兀自往前走，理都懒得搭理。

摊主脸色铁青一片，气得嘴唇发抖，他几步追上去，伸手便向宁远肩膀拍去。

说来迟，其实不过一晃神的功夫。

众人尚在云里雾里，但见摊主这气急败坏的模样，哪还不清楚被戳中了痛处。

“动手了！他动手了！”

“大胆，白玉宗由不得你放肆！”

被连番当猴耍，众人早就憋了一肚子气。

只闻几声呼喝，人群中有些奇奇怪怪的东西飞了出来。

宁远随意一瞥，眼角抽了抽。

好家伙！

石头。

银针。

梅花镖。

甚至还有一袋黑黢黢黏糊糊的液状物体。

宁远眼皮突突直跳，大步窜了开来。

砰！

一阵恶臭从身后飘来，酸辣刺鼻，就像是将缠脚布、马粪、酸菜水倒入一缸，放在大太阳下发酵几个月的味道。

宁远差点没晕死过去。

人群作鸟兽散，他混在人群里，捂着鼻子跑出一段距离，扭头看去。

摊主果然晕倒在地，口吐白沫，还有一名位黑袍人在不远处捂着肚子干呕。

估摸着是上前制止争执，被不幸牵连。

生化武器都出来了。

宗门里果然是人才辈出！

宁远暗自咋舌，拉了拉兜帽挤开人群，向雨晴阁走去。

黑市另一边，一处丹药摊贩前。

千雪皱起琼鼻，四下嗅了几口：“有股子臭味！”

“我怎么没闻见？”

千珠知晓姐姐鼻子比狗还灵，扭头看去，只见万鸠门摊位那边聚满了人。

“诶嘿，好像是咱们的摊位？”千珠乐呵道。

千雪脸色微变：“难道是肖师兄出了意外？我要去看看，你也走。”

“等等……”

千雪不由分说，揪着千珠耳朵往那边赶去。

稍倾，两人立在人群外，表情呆滞。

“阿嚏！”

千雪打了个喷嚏，连连摆手：“不行了不行了，我鼻子受不了，你去照顾肖师兄……”

“呕，我没惹你吧？要去你去！”

千雪强忍着呼吸，小脸憋得通红：“那你总得去把古符拿回来吧，里面可是也有我的一份啊……”

千珠先前便仔细看过摊前的古符。

按照计划，敞开的一堆里，应是有一道三水化阴符才对。

可此时却不见踪影。

说明被人独独挑了出去！

“有高手在场。”千珠脸色认真起来，灰色瞳孔中光芒闪烁。

“你说什么？”

“大肖着了道，多半有人一直在旁边冷眼看着，最后才出手！”

熟悉的符箓，就像看钱，瞥一眼就知道真假，但不熟悉的古符，需要调动经验与积累，多方面观察。

其对精力的敏锐性与稳定性需求极高。

可实际上，宁远眼中，双方符箓中。

分明一道真符都没有！

场次轮换，到瘦高男子取符，他垂着头一言不发，手指飞舞。

也就是说，起码在此时，摊主尚未动任何手脚，纯粹靠着营造心理优势，将男子压制得喘不过气来。

仅论辨符速度，男子快两成，再往后其实是占优的。

然而体察灵韵是个精细活计。

多半又是一无所获的轮次。

男子深深吸了口气，显得有些烦躁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