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圣不以为然道：“你想的挺美，我看够呛。武宗灭佛没少拆寺院，这青龙寺就在长安城，他眼皮子底下，还不得被拆成废墟了？”

夕颜却极力赞成，道：“青龙寺是真言宗的祖庭，空海大师可算是我们的国师，就算拆成废墟，我也理当去那里瞻仰一下。”

大圣有些丧气，道：“完了，这下恐怕见不到李忱了。”

宁靖笑道：“干脆你放大招儿吧。”

三个人无奈，谢过店家，出门去布行。东市不愧是大唐都城的商业中心。市场内商铺林立、商品繁多。西至波斯大食的银盘漆器，南到天竺的地毯木雕，都能在这里看到，大街上还有不少高鼻深眼的胡人在表演杂耍。宁靖等人感觉颇为稀奇，一路边走边看。到了布行，一连找了几家店铺打听郑家布庄，均告知这家布庄早在半年前就已经停业关门了。

“青龙寺原先是惠果大师的驻锡地。听行真大师说，义志大师是惠果大师的徒弟，你们日本的空海也是惠果大师的徒弟。青龙寺藏经阁的经书肯定不少，咱们去那里看看，就算没什么收获，能带出几本经书对后世的功劳也是大大的呀。”

大圣故作夸张地道：“我靠，你还有没有人性啊？我这身子骨可经不住大刑伺候。”

夕颜语带轻松地说道：“见不到就见不到吧，我本来也没抱什么希望。既是这样，我陪你们在长安游玩两天然后再北上去华藏寺，顺路看看李青云他们。”

“行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去哪儿还不是一样。”

“青龙寺。”宁靖抢先答道。

“为什么？”大圣和夕颜都奇怪地看着他。

一行人出了东市向南行，穿过一两个坊就到了青龙寺。唐朝时，长安城内寺院规模分成若干等级。头等大寺占据一坊之地，二等寺院的面积占据半坊，再次一等的占据四分之一的坊地，最后一等的则是坊中一角。青龙寺虽然面积不大，只是占据四分之一的坊地，但却是名声在外，在当时与大兴善寺并称密法中心。

青龙寺门已然破损，虚掩着。大圣凑上前将头探进门张望了一番，扭头道：“没人。咱们进去看看。”他把门轻轻推开，进了寺院，宁靖和夕颜一同跟在旁边。眼前是偌大一片空地，长了不少杂草。空地左右两边是钟楼与鼓楼，一座高大充满异域风情的浮屠伫立在正前方殿堂前。

“我还以为都变成废墟了呢。”大圣信步踩过杂草，进了天王殿。看着天王殿内的情景，宁靖苦笑道：“比废墟也好不了哪儿去。”原来殿内的塑像多半已经残缺不全，凡是铜铸的物件都不见了踪影。对着残缺的塑像，夕颜双掌合十，口中默默念着什么。宁靖和大圣见状也合十礼拜。

“还是夕颜善解人意。比你强多了。”大圣谄笑道，“那接下来我们去哪儿逛？”

夕颜也是初次见到这么宏伟的建筑，站在主殿的面前，心中除了一阵莫名地感动外，还感到了自身的渺小。三个人拾级而上进入殿内，大殿中央是五方大佛，有三尊已经残损过半。殿两侧分布了二十余尊塑像，一大半也是残缺不全。三个人恭敬礼佛完毕，宁靖在大殿内顺时针绕着，观赏那些残缺的塑像。突然，他指着其中八尊塑像，惊道：“咦？这些人我见过。他们不是八大明王么？和我上次阴神出体时见到的样子一模一样。”

“哦？我仔细瞧瞧，”大圣饶有兴趣地上前观看，“以前还真没见过。”

夕颜摇头轻叹道：“密教真的要在大唐灭绝了，连明王都保佑不了。”她的这番话，让宁靖和大圣冷静了下来。大圣道：“在这里待了这么久，一个和尚都没看到，看来他们还都没有回来。咱们别光在这长吁短叹的了，还是赶紧找找藏经楼，看看还能抢救点儿什么经卷之类的东西。”

青龙寺占地太过庞大，建筑众多，三个人转了半天，还是没有发现藏经楼。在寺院东侧，宁靖指着一道不起眼的漆面已经脱落的小木门，道：“这门后面好像有个大殿，也许是藏经楼，咱们进去看看。”

穿过小门是条甬道，蜿蜒向前。甬道尽头是座殿宇，匾额早已不知去向。三个人上了台阶，推开殿门。正面一尊大佛正是大日如来，面容慈悲、含笑下视着众人。

“曼荼罗。”夕颜轻声讶道。

宁靖和大圣跟着冯诗凡多少也学了一点儿关于唐密的知识，见此殿内的布置确实是坛城的模样，便脱口说道：“金胎合曼！”

三个人仔细观看着坛城的布局，夕颜轻声叫道：“那是什么？”顺着她的手指，宁靖和大圣都看到坛城内的地上有一张折纸。

“我去。”大圣纵身过去将折纸捡了起来，又跃回大殿门口。“奇怪，怎么纸上一点儿灰尘都没有？”他展开折纸借着阳光扫了几眼，纸上密密麻麻地用工整的小楷写满了字，便递给宁靖，道：“这是封信，都是文言文。靖子，这个你在行，给我们解释一下。”

宁靖接过信札，低头看了看，惊道：“这是惠果大师亲笔所写的信函。”

“啊？里面说些什么？”大圣和夕颜闻言都很诧异，好奇地围了过来。

“等等，我看一下。”宁靖捧着信札，双手微微有些发颤。他边看边慢慢地翻译道：“我十八岁跟随师父学习密法，迄今已三十余年，座下弟子无数，但是能传我衣钵、延我法脉不绝者，唯有倭僧空海。三十年前，师父涅槃时曾告诉我密法必将东渐，让我和师兄早作打算。我和师兄知道我教在中土即将面临一场不可避免的劫难。此次劫难过后，我教虽将会重振，但密法在中土却暂时缘尽，此后千余年间将日趋式微，再遇法难则几近消失殆尽。于是我和师兄将密法至宝以神力封藏，希望后世有缘人能开启封藏、光大密法。如今法难将至，幸而倭僧空海已尽得我传，令无上妙法不至于在我手中断绝，幸甚幸甚。”

“数日前，我对空海说：‘众弟子中，我与你宿缘最为深厚。往昔你我曾共同发愿，愿生生世世互为师徒，一起将密法发扬光大。我走之后，为防有变，你应速回倭国，一则可以早日普利众生，二则可以保我法脉不绝。’今日我即将归去，不久空海也将携带无上至宝东归扶桑，我亦会请青龙随同空海而去，以护我法脉在彼处延绵不断。昔日我与师兄封藏的密法至宝在法难来临之时虽然凶多吉少，但承蒙佛祖眷顾，终能化险为夷。可是千年之后至宝能否帮助密法在中土重振一切皆看缘分，这就是所谓的缘起则聚、缘尽则散，我所做的不过是尽人力而已。”

此时，宁靖突然停顿了下，双手不住地颤动。他平静了下心情，接着翻译道：“你们来到此地看到这封信札的人，与我和密法也有渊源。你们的护法之心我已然知晓，但是我刚才已经说过，你们也应该知道万物皆有定数，强求不得。今后，你们将……”宁靖刚念到这里，手中信札的一角不知怎地倏地起火燃烧起来。由于太过突然，事先没有任何征兆，宁靖吃了一惊，手一哆嗦，信札从手中滑落，飘在空中。那火起势甚急，眨眼间已经将信札的一半都烧着了。大圣和夕颜急忙用手去抓空中的信札，但那燃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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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札却被一阵风卷起，越飞越高，最后在空中变成了灰烬，无影无踪了。

三个人面面相觑，一脸愕然。“我再手快一步就抓到了。”大圣俩手叉腰，道，“靖子，后面还写什么了？今后怎么样？”

“唉，我也没看清楚啊。如果是白话文我还能一目十行扫一遍，这文言文我想快点儿看，也看不明白啊。”宁靖懊悔地道。

夕颜喃喃地叹道：“这是天意啊，着急后悔也没用了。”

“这倒是，哪儿有那么多十全十美的事儿啊？”宁靖低声道。

大圣扭头看着坛城，口中赞道：“这个惠果大师太牛……那个了！居然能知道我们会到青龙寺来，还专门留了一封信给我们。”

夕颜脸上的表情也已经从震惊转为了崇拜，“不愧是空海大师的师父，可惜无缘拜见。”

“这就是证了果位的大圣人。我看他说不定也是佛菩萨再来度化众生的。”宁靖感叹道，“见不到真人没关系，我们待会儿可以找人问下大师的舍利塔在哪儿？去拜祭一下。”

“嗯。只是——可惜不知道那封信的后面又说了什么？他说的你们肯定就是咱们了，今后咱们怎么着了呢？”大圣歪着脑袋猜测信的后半部分。

夕颜笑道：“这叫天机不可泄露。”

“这个你也懂？”

“还不是和你们学的。”

宁靖想了想，道：“那封信的后面好像没几句话了。我觉得会不会是这样？后面没看到的部分估计还是让我们不必担心，一切早就都安排好了，让我们顺其自然的意思。”

“嗯，但愿如此吧。”大圣伸了个懒腰，“还有，那封信里提到了青龙将一同随空海回去，这青龙是什么？是真的一条龙？”

“唔……这里叫青龙寺，可能青龙是这个寺院的护法神吧。”宁靖想了一下答道。

大圣叹道：“这人和人不一样，龙和龙也不一样，这个青龙是护法，那个青龙咋就那么坏呢？”

宁靖道：“你这思路跳的挺远啊？甭琢磨这个了。现在连护法神都走了，怪不得这里看起来死气沉沉的。我看这里应该没其他的东西了，咱们也走吧。”

三个人把殿门关上，抬脚下台阶，“什么味道？”宁靖鼻子里涌入到一股焦糊的气味。他一抬头，猛地发现小院外不远处的一座殿堂屋顶冒起了滚滚黑烟，“不好了，着火了！”大圣和夕颜这时也看到了，三个人急忙飞奔出小院。

距离坛城小院东侧百米开外的一座殿堂火光冲天，浓烟滚滚。耳朵里不时传来噼里啪啦木头被火烧得开裂的声音，大圣急道：“别愣着了，赶紧救火啊！”

“拿什么救？水呢？”夕颜摇头道，“太迟了，来不及了。”

宁靖道：“我先去找找水源。”说着就要向后院跑。

“夕颜说得对。来不及了，找到水源也没用。这个局面就算消防车来了都没用了。”大圣冷静下来，一把拽住他，“不过，我们还是过去看看，怎么突然就着起火来了？别不是有人放火吧？”

“嗯。”

三个人来到近前，又是吃了一惊，心中多了几分懊悔，原来起火的殿堂正是藏经阁。“完了，还想着取走几部密法经书呢，这下没戏了。”大圣两眼发直，“早知道我们就应该先来这儿了。”

宁靖突然想到了惠果信中的话，叹道：“这就是无缘啊。大师果然是得道高僧，早就在信中预言了。说我们有护法之心，但一切都有定数，让我们不要强求。看来他指的就是这个啊。”他叹了口气，接着道，“现在怎么办？难道我们在这里看着火就这么烧下去？”

“你们听。”夕颜指着寺院墙外，道，“有人发现着火来救了。”

果然寺院墙外一阵急促地锣声夹杂着嘈杂的声音，似是很多人在往这里跑。

“咱们别在这儿待着了，赶紧走吧。到时候人进来，还以为是咱们放的火呢。”大圣提醒道。

“嗯，先离开这里再说。”夕颜也同意。

三个人对着燃火的藏经阁合掌默默祷告了一番，又从前门溜了出去。与此同时，青龙寺后门已经涌入了一群拿着水桶和各类工具的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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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武宗这个败家子儿，把这么好的建筑给糟蹋成这样了。”看着主殿衰败的外观，大圣忍不住又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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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半天，夕颜的嘴唇才停止蠕动，宁靖问道：“你念的是什么？”

“佛顶尊胜陀罗尼。”夕颜轻轻地答道，“如果空海大师见到这番景象，不知道会……唉”

夕颜领着两个人进了东市找了一家客栈，将马匹和行李安置好，便向店家打听郑家布庄的位置。店家歪着脑袋想了想，道：“这东市内卖布的店铺数十家之多，我也记不清楚你说的郑家布庄。你不如出门向右再向左走，到布行那里再去打听打听吧。”

宁靖和大圣听了默默不语，沉默了一会儿，大圣骂道：“武宗这小子，没事儿拆什么寺庙啊？遭报应了吧。该！”

大圣边骂边走，忿忿不平，突然他停了下来，“你们看那个，好大！”顺着他的手指，宁靖和夕颜已经看见了一座巨大的建筑矗立在高台之上。整个建筑面阔十三间、进深五间，斗拱硕大、屋檐高挑飞出，甚为宏伟高大，不过外形上已经残破不堪。

“天！这个主殿比太和殿还要大！”宁靖激动地声音都有些颤抖了，“这大唐太伟大了！”

“什么意思？”

“就是刚才那招儿啊——直闯皇宫。抓起来说不定就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