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我该怎么办才好…”

安娜是母亲身边的人，她始终知道这一点

她怔怔地望着眼前两个木质衣柜，愣了几秒，突然发疯似的把一件件华服随意地扔到床上

绸缎，珍珠，亮片，各色的流光熠影被她层层叠叠地盖在床榻上

赤着脚飞奔上楼，凯瑟琳跌跌撞撞地回到了房间

她像儿时那样向她张开了怀抱，而她一把把自己投了进去

看着眼前的场景，她轻捂着自己的嘴，讶异地看着凌乱中有一丝破碎的凯瑟琳

“我来吧”，她用力夺过她手中紧紧攥着的裙摆，安抚着她绷紧的脊背

她并不喜欢安娜，因为她是个有些循规蹈矩到死板的女人

她看着她怔怔地松开手中那片可怜的布料，整个人松弛下来，无力地坐在床榻上

“安娜，我…”，凯瑟琳抽泣着，看着安娜在自己身侧坐下

可也正因为这点，当年母亲才会选她跟着自己去柏林，像是她若没人看管便会夜夜笙歌荒废学业似的

她总是说着不许做这，不许做那，像修道院的女嬷嬷

可在她最脆弱的时候，她永远在自己身侧，张着自己的怀抱

“我来就好”，她温柔地重复着这话，直到凯瑟琳眼中的红血丝褪去几分

生在这样的家庭，可有太多的身不由己了

一段注定无果的爱情啊，可真叫人揪心…

她紧紧闭上了眼，感受着怀中少女有些急促的喘息

“您今夜就回柏林吗”，等到凯瑟琳的呼吸平稳了些，她小心地问着

怀中的人儿点了点头，却没作声

“那我来帮您整理吧”，她轻轻揉了揉凯瑟琳的肩膀，为她拿来一双拖鞋和大衣穿上，“可别感冒了”

凯瑟琳红着鼻头暖心一笑，感受着拖鞋细软的触感，站了起来

她的脚掌都有些冻僵了，那种细小的，针扎般的刺痛感，让她不禁反思起自己方才的举动有多么的幼稚愚蠢

她看着安娜熟稔地从衣柜深处取出她的手提箱，开始重新叠起那些被她扔的到处都是的衣物

有些愧疚地绞着手，她静静站在一旁，活像个木头人

今日是个十足的太阳天，那耀眼的阳光仿佛驱散了前些天的一切阴霾，就连山间一贯的妖风也因为太阳的存在而变得可爱了些

可她却因此愈加因为内心的苦闷而感到悲凉，就好像自己不属于这个世界，普天之下都没有她的位置了

她不应该徜徉在阳光之下，而是该去哪个密不透风的阴暗角落蜷缩着才对吧

扭头看向房外的厅，窗户都紧紧关着，可那些纱质窗帘却一一被绑在窗框两侧

阳光径直照进了室内，一切都是亮堂堂的，不给她一丝逃窜的机会，无处可藏

角落里那台墨黑色的钢琴在阳光的照耀下，就像是黑曜石一般耀眼，丝滑而凉薄

金色的阳光下，一切都像是被撒上了层金粉，唯独那架钢琴，显得愈加得黑了

像是个意外，一个无耻地打破这氛围的强盗，但却是个优雅的强盗

她突然感觉自己的目光被它紧紧吸住了，恍然间眼中只剩下那架琴了

径直走向了它，她用力掀开琴盖，翩翩在琴前落座

怔怔地侧头看向窗外，她不知道自己该弹些什么

算起时间来，她很久都没有弹过琴了

上一次还是和海伦娜一起的时候，再上次，那可是搬进弗里茨公寓之前了

弗里茨…他总是有种魔力，让她永远都念着他…一种难以名状的悲怆突然涌上她心头

阳光似乎有让她看清一切的能力，可她却怎么都解不开自己的内心

她必须回去见他，趁一切都还来得及…

要怪，就怪她是鲁道夫·冯·巴尔曼的女儿好了…

带着一股冲劲，她猛地把手停在了黑白琴键上

即便脑中还没酝酿出自己最后的决策，她的手已经忍不住弹了起来，就像是琴键自带着磁力，引着她的手就这么动了起来

《爱之梦》，李斯特的名曲，她已经记不得自己是第几回弹奏它了

是自己熟能生巧了

清泉般的琴音溢满了整个房间，带着一股缠绵的爱意，像是情侣间的追逐嬉戏

房内，安娜侧耳听着，手下动作不停，一件件叠得整齐的衣衫被她放进手提箱内

这首曲子，她已经听凯瑟琳弹过数次了，在柏林时是，在慕尼黑时亦是

她知道《爱之梦》是她尤其喜欢的一首，永远都弹不厌

开心时弹，生气时弹，连悲拗时也弹，每种情绪似乎都能演绎出这首名曲不同的面貌

当然，自那晚的宴会开始，她所有的情绪几乎都是缘起于他

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安娜向手提箱里放上最后的一件衣衫

她小心地将箱子整理完毕立在梳妆台旁，带上门走了出去

琴前的女孩还在忘情地弹着，仿佛这空间内只她一人

不忍惊扰到她，安娜默默退了出去

那扇被关上的门后，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黑白的转盘，清脆的铃声，规律地响着，不快不慢

琴音声声入耳，铃声扣人心弦

可还未等那首曲子结束，铃声就停了下来

除了隐隐的琴声，房内鸦雀无声

像是它自始至终都是这样，从未被惊扰过…

“不要再去想了”，安娜任凭她靠在自己肩头，双手轻柔地抚着她有些凌乱的长发，“都会好起来的”

早在小姐把那位军官带回家的那一天，她就想到了这一天的到来

从来不是自己的父母，是安娜，一个她又爱又讨厌的人

明明她都没有母亲那般年纪，却硬生生地活成了个老人样子

1939年2月慕尼黑/柏林

这让她忍不住替她有些惋惜，安娜的青春可都是葬送在了冯·巴尔曼家啊

她在很早的时候就跟在了母亲身边，从未婚嫁，也没见她常去拜访什么亲眷，总是孑然一身的样子

记得小时候威廉还打趣说，“直接把安娜和‘老古板’舒尔茨凑一对算了”，可谁能想到最后连舒尔茨也成家了呢

“小姐您这是在做什么”，听到房内的动静，安娜忍不住小步跑了进来

方才她在走廊上就感到凯瑟琳状态不对，幸好自己跟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