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雷德里希看得出她情绪的不对劲，他没有心思仔细端详墙上的画，眼角的余光总是离不开对面的她，他知道她的不自如一定和昨夜那曲有关，却也暗自高兴两人之间的化学反应变得越来越微妙了

他默默将她绞着的双手看在眼里，见她无意开口，出声问道:“明日晚宴大概何时开始？”

餐厅里，弗雷德里希看着如此神采晔晔的她，微微一笑，“早安，凯瑟琳”

“早安”，她仍不敢直面他的眼神，只一秒她就躲闪开，弗雷德里希也只能堪堪垂眸继续享用自己的早餐

第二天早上她早早被安娜叫起来梳妆打扮，对父母到来的喜悦之情重新充满了她的心房，让她有些无暇顾及前一日的小心思

她急切地想知道那些问题的答案，碍于面子却什么都问不出口，只能坐在那儿干着急

他远远地看着她恬静的面庞，她的眼鼻嘴，那首《爱之梦》，她的弹奏到底是为了哪般…他不想唐突，但还是忍不住想离她近些

他也走进侯客厅，在她旁边的一处沙发上坐下。侯客厅里的装饰比起书房更加的大气恢弘，墙面上挂满了巴尔曼家族先祖的肖像

多么愚蠢的一个问题，晚宴的安排奥托早在半个月前就告诉了他，连带着各处细节都没有落下，但他还是执拗地想听她亲口和自己说

她压根怀疑起自己昨晚为何要心血来潮地跑到书房里去弹那首曲子，那首《爱之梦》，是生怕他听不出来吗？自己怎么会愚蠢到这种地步

她看着弗雷德里希在她旁边的沙发上坐下，只觉得自己的每一个毛孔都因为他的到来张开了，他带动的每一丝空气自己都能感知得到

“我父亲会先陪元首参观府邸，晚餐大概…要等到八点了”，凯瑟琳想了想，宴会从来没有严格的时间限制，她大多跟随着母亲赴宴，从不用思考这方面的问题

是七点半，弗雷德里希暗想，报告上准确写着七点半

但他还是笑着说:“谢谢我知道了”

凯瑟琳注意到向着她缓缓走来的男人，只觉得自己的心跳越来越清晰。他到底知不知道昨晚弹琴的人是自己？他一定知道

那三个士兵也在，却单独排在大门左侧，他深知这是管家的安排，于是带上宽帽，走到他们面前，双手揽在身前站定

远远地，三辆黑色的梅赛德斯驶入庄园，所有人看着车子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众人面前

一身礼服的司机下车为巴尔曼先生和夫人打开门，鲁道夫·冯·巴尔曼先生小心地搀扶着自己的夫人下车

两人还没有向前走上两步，凯瑟琳就已经上前给了他们一个大大的拥抱

片刻过后三人分开，巴尔曼先生看着站在一旁的弗雷德里希，“您就是路滕伯格中尉吧”

巴尔曼先生身材魁梧，但到了这把年纪也免不了带上一丝臃肿感。他眼中炯炯有神，却难藏眼底的一抹犀利

冷峻如弗雷德里希也觉得和他对上，自己的气势矮了三分，他忙取下帽檐夹在左侧腋下，微微俯身接下巴尔曼先生伸出的手

寒暄之后巴尔曼先生和他谈起了有关晚宴的事宜，并领着他往府邸里走，身后巴尔曼夫人和凯瑟琳热络地攀谈着

但弗雷德里希却挂上抱歉的笑容解释说希姆莱先生还在总部等着他交接，自己还需要快些回去复命

正解释着却听到巴尔曼夫人轻柔地说:“我觉得希姆莱先生一定不会介意中尉先生和我们一起用一顿午餐的，不是吗？”，她声音柔缓，像那天边的云

弗雷德里希听到夫人的话语，微微侧过身子面对着母女俩以表尊敬

虽然他的内心还是忍不住让他去偷看一旁的凯瑟琳，但理智告诉他，于情于理自己都不该让巴尔曼夫妇察觉到任何异样

一旁的凯瑟琳则是带着几分期许看着他，她看到他一直目视着自己的母亲，于是又开始小心地仔细打量他的眉眼

巴尔曼先生听到自家夫人的话语，便微微推搡着弗雷德里希，“是啊，我回头与海因里希说一声就行了”，弗雷德里希只得一同进屋

碍于父母长途旅行完需要沐浴更衣，凯瑟琳和弗雷德里希又只能坐在待客室里等候他们

“你父亲与你母亲当真伉俪情深”，凯瑟琳低笑一声，晃着神看着墙上的画像，“父亲那个性对别人那真是不能再烈了，唯独在我母亲那他才会收敛起来”

想着儿时的场景，她笑的眼睛都成了月牙儿，“我小时候要是惹他生气了，只要跑到母亲那里去，他就不会再凶我了”，只要想到那些时光，她就怎么都停不下来了

弗雷德里希看到她放松的样子，只是也低低的笑，任凭她一股脑儿地讲了许多儿时的趣事，直到安娜来通报可以用饭了

到了餐厅，巴尔曼先生和夫人已经落座，他们看着有说有笑一同进来的两人，心有灵犀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巴尔曼夫人只是充满探究地看着他们，但巴尔曼先生的眼里却是多了几分敌意和警惕

凯瑟琳在母亲的左侧落座，弗雷德里希坐在了巴尔曼先生的右首第一个位置上，和巴尔曼夫人相对

四人在用饭时都没有怎么互相攀谈，直到开始上餐后甜点时巴尔曼先生才开始问弗雷德里希一些不痛不痒的问题，大多都是政治上的

几个来回之后，弗雷德里希和巴尔曼先生似乎熟悉了不少，话题也渐渐变得更加放松随意

巴尔曼先生看着眼前彬彬有礼的年轻人，“弗雷德里希，你各方面条件如此优越，必定有许多女孩子追求你吧”，顺带眼神有意无意地扫过吃着布丁的凯瑟琳

一旁的巴尔曼夫人察觉到丈夫的意图，却没有出声。如他所料，凯瑟琳的身子不着痕迹地僵直了一下，却又继续低头吃着布丁

她不知道父亲是在针对他还是她，还只是一个无伤大雅的问题，但内心还是隐隐期待着他的答案

弗雷德里希顿了一下，尴尬地笑了一下，“我还未婚配，也未曾想过这些”

说罢垂眸，他不敢看向凯瑟琳的方向，但内心却有些忐忑不安

他话音刚落，巴尔曼先生就笑着说:“我和我夫人认识许多出众的芳龄少女，可以介绍给你相识”

凯瑟琳执调羹的手微微顿了一顿，巴尔曼夫人轻轻碰了碰餐桌下巴尔曼先生的双脚

“谢谢您的好意”，弗雷德里希恭顺地回道，他没有拒绝也没有接受，只希望这一切能快些过去

终于，这令他煎熬的一顿饭过去了。弗雷德里希装模作样地看了眼腕表，欲起身离开

巴尔曼先生微微颔首，而巴尔曼夫人则微笑着对凯瑟琳说:“卡特，不如你去送一送中尉先生吧”

凯瑟琳的心微微一颤，自从父亲问起那些敏感问题，她就再没有正面看过弗雷德里希。一旁起身的弗雷德里希也是一顿，但却快速的说:“这自是最好不过了”

凯瑟琳平复一下心情，重新换上一副笑容，抬头直视着弗雷德里希，但气势却少了几分

两人一同拐出餐厅走向门口，餐厅里巴尔曼先生略带几分不满地看着妻子，但巴尔曼夫人只是微笑着说:“让他们自己去处理就好了”

说罢咯咯一笑，巴尔曼先生再生气但看着自家夫人笑靥如花，也瞬间没气了，只能自己默默地叹一口气

大门外凯瑟琳和弗雷德里希面对面站定，奥托已经立在车旁等候了。或许是知道两人即将分别的缘故，她突然有了勇气直视他的眼睛

但即便她的身体变得如此直白而陈恳，她的心还是忍不住突突跳着，连带着呼吸也加快了几分

弗雷德里希就这么和她四目相对，他的双眼海水般湛蓝，仿佛要将她吞没了，这种臆想中的窒息感伴随着突如其来的一股冲动，让她急切地想要做些什么，好让这次分离不那么平淡

正当那股冲动愈演愈烈时，弗雷德里希却自说自话地执起她的右手，抬手在她的手背上烙下了一个深深的吻

她感受得到他的鼻息喷洒在自己手背上的酥麻感，以及他柔软唇瓣印上自己肌肤时的触感

那一刹那，她感到自己触电了一般，条件反射似的想要抽回自己的手，但身体却丝毫未动，只是任凭他继续捧着自己的手，直到他最后缓缓放下

她将被他亲吻过的那只手覆盖在另一只手下，摩挲着他印过的地方“明天见”

“明天见”她轻轻地回道，视线从未离开过他。她看着他转身坐进车里，看着车子越来越远，直到和远处的树林融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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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安娜兴冲冲地跑进来说了些什么，看到凯瑟琳快速起身，他才回神意识到是巴尔曼先生他们快到了，匆匆站起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制服，随凯瑟琳走出大门

巴尔曼府的所有下人都已经候着了，他们排在大门右侧，凯瑟琳走上前去站在最前面

客厅里重新回归静谧，除了走廊里仆从们奔走时发出的一星半点的走路声

凯瑟琳看出两人间并没有因为她昨夜的举动变得奇怪，于是鼓起勇气和他交流起钢琴的话题，爱好的相通有些冲淡了两人间原先的不自在

1938年9月柏林

只言片语中，弗雷德里希更是确定了昨日弹奏那首李斯特的人就是眼前的少女

爱之梦…爱…之梦，她真的会是在为自己而弹吗？又或是她将这一切都只是看成一场梦境？随风而逝的梦境？

他感觉自己的思绪越来越乱，虽然双眼仍旧牢牢地锁在凯瑟琳身上，却听不见她说的任何一个词了

她今天吃的极快，许是着急见到自己父母的原因。弗雷德里希甚至都还没有翻阅完报纸，她就放下了刀叉回房更衣了

弗雷德里希被告知巴尔曼一家已经抵达柏林站时，凯瑟琳已经梳妆完毕，在侯客厅静静地等候着父母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