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梯下的文武百官看到嬴稷闭眼后，全都跪了下来。

太子嬴柱忍着悲痛，声音低沉道：“恭送父王！”

这一刻嬴苍的心并不是很痛，他只是觉得孤独。

他从久远的时代走来，亲眼见证，乃至参与时代的变更。

嬴苍目睹着嬴稷缓缓合拢眼睛，直到手掌垂落在地，彻底没了生息。

那种孤寂是最能摧残人心的，哪怕意志再坚定的人也会被逐渐吞噬。

可随着时间的流逝，随着身边一个个离去，他猛然发现。

所谓的功名权势，并非他所追寻的。

“恭送大王！”

他要的，渴望的，只是希望自己不再是孤身一人。

不想在夜下无人时，蜷缩在被窝里与黑暗作伴。

百官齐声高喊，声音划过云霄。

一群燕子从云中穿梭而过，发出清脆悦耳的叫声。

黑夜终究还是来了，将黄昏那最后一丝余晖给吞噬殆尽。

甚至那太平盛世也非他所求。

漫无目的走在咸阳城的街道上，好似一具行尸走肉。

不知走了多久，嬴苍停了下来，茫然地抬起头。

他好像看到了，在那原野上有一少年鲜衣怒马，身边跟着一群同样年轻的面孔。

有老师卫鞅，有父亲嬴渠梁，还有兄长嬴驷……

似乎所有人都在，将他拥护在中间。

一切都恍然如旧，但也只是恍然。

月明星稀，树影婆娑，枝叶托着那月色的清幽。

嬴苍左右环顾，他在找回家的路。

可惜，他已经忘记了回家的路怎么走了。

这万家灯火，竟没有一盏是他的。

时间的力量实在太伟岸了，任他功名赫赫，威震八方，在时间面前依旧宛如一只蝼蚁。

唯一与别人不同的是，他这只蝼蚁活的比较久些。

嬴苍不觉得这是上苍垂帘，反而是一种折磨。

独自行走在漫长的岁月长河中，看着亲人、爱人、友人一个个离自己而去。

这种感觉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知道。

既如此，世人为何又要寻那长生？

嬴苍失笑的摇了摇头。

走着走着，远处跑来一道人影。

那人提着一株灯盏，跌跌撞撞的在街上寻找着什么。

“老爷！”

顾楠惊喜大喊，快步跑到嬴苍面前，喘着气说道：“老爷您怎就一个人走了，我和老师都担心死了。”

“就随便走走。”嬴苍摇头道。

“大晚上的您一老人家走丢了怎么办？”顾楠没好气的说，然后一把抓住嬴苍的胳膊要离开。

“去哪儿？”嬴苍问道。

顾楠眨了眨眼睛，疑惑道：“当然是回家啊。”

“回家……”

……

映入眼帘的是一座简陋的宅院，嬴苍在顾楠的拉扯下进入院子中。

院内灯火明亮，照耀在屋内外的每一处。

“老师！”

白起匆忙走来，见嬴苍没事，顿时松了口气。

“我知老师您为大王离去而感到悲痛，但绝对不能因为这个想不开啊。”

“你小子说谁想不开呢！”

嬴苍抬手一巴掌呼在白起的脑门上。

白起讪笑道：“我这不是担心您出事嘛。”

看到白起吃瘪，一旁的顾楠忍不住偷笑。

“笑什么，还不快去做饭！”白起瞪了眼顾楠。

顾楠哼哼道：“去就去，就知道使唤我。”

“你这丫头还敢顶嘴？”

顾楠见状，一溜烟就跑进灶房，开始忙活起来。

这时一黑衣老者来到嬴苍面前，恭敬地行了一礼：“晚辈王诩，见过前辈。”

嬴苍打量着黑衣老者一眼，颔首道：“算起来，上次一别还是在二十多年前，没想到你也老了。”

“在前辈面前，晚辈不敢说老。”鬼谷子连忙道。

这个确实，他今年才七十多岁，而嬴苍已经快百岁了。

“你师傅他走了？”嬴苍看了眼鬼谷子左手拇指上的那个黑色扳指。

这是历任鬼谷掌门的身份象征。

鬼谷子眼中闪过一丝哀伤，点头道：“家师在十年前就仙逝了。”

“没想到就连他也去了。”嬴苍摇头叹息。

上任鬼谷子是与他同一个时期的人，年龄只比他小两岁。

鬼谷子从怀中拿出一物，恭敬地递给嬴苍，道：“此物乃是家师离去前特别交代晚辈，务必要在十年后交到前辈您手中。”

嬴苍从鬼谷子手中接过那被布卷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仅是翻开一角就看到里面那泛黄的兽皮，随即瞳孔剧烈收缩。

“这是！”

鬼谷子神色郑重道：“家师一生都在寻求此物，直到他仙逝的那一年，才找到此物。”

“家师再三叮嘱，要在十年后将此物交予前辈手中，说前辈您一定能看清其中的奥妙。”

“他实在太高看我了。”嬴苍苦笑的摇摇头。

他虽然见多识广，诸子百家无不精通。

但这毕竟可是华夏文化的源头——河图！

……

黑夜总是寂寥的，哪怕是咸阳城的黑夜也是一样。

嬴苍将嬴稷平躺在地上，解下披风为其盖上，然后一步步走下阶梯。

“叔公……”

黄昏当头，火红色的晚霞遍布长空。

嬴柱本想说什么，可看到嬴苍那平静的表情，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就这样，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嬴苍离开了王宫。

那背影很萧瑟，好似秋日的落叶，让人升起一股莫名的哀伤。

说他是历史的见证者也不为过。

他就好像那无尽长河中的一叶扁舟，顺着河水前行，途中的无数大风大浪他都挺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