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过洋芋到身边，吃力地一把抱起来，坐到怀里，笑着说了句：“活脱一对母女。”

我愣住了，她竟跟姐姐说了一样的话。

家里始终是那么小，娘骂骂咧咧地走到灶房，支使爹去找夫人要钱，爹不肯，照爹的性格，他拉不下脸来干这个事，任娘怎么说，他就是百般推脱，一来二去，两人吵了起来，我们几个最听不得爹娘吵架，早时间也试过去劝，我劝完了姐姐劝，后来弟弟大了，弟弟也学着我俩的样子去劝，全然不管用，娘认死理儿，犟得很，不论何事，要是她觉得是什么样，那就必须得是那样，旁人说什么也左右不了，劝急了，她连第三人也裹进来，一起骂。

娘说的话越发难入耳，爹嘴笨，也不再跟娘争辩，就让娘继续过嘴瘾。姐姐领着弟弟溜了出去，走之前还交代我说：“毕竟是生日，记着带洋芋去胡夫人家看看，让人家安心。”我记下了，想来胡夫人也很长一段时间没见到洋芋了，趁此机会，我干脆就把洋芋带到了胡夫人家。

洋芋两岁生日的前一天，娘以这个为由头，去胡夫人家要钱，说是要给洋芋做顿荤腥，家里人都知道，洋芋虽然断奶断得早，可吃鸡鸭鱼肉还早着哩。也不知娘是怎么想的，许是时间长了，连讨钱的借口也不愿多斟酌了罢。她就这样去，那胡家自然是不依，前后去了两回，横竖要不来钱，娘像是有些恼了，第二次碰了壁，回到家就摔锅砸碗的，一听到这些动静，爹就躲到灶台边抽烟，任娘怎么唠叨，他都不管。

随着夫人进了院，坐在堂屋里，她捧来一抔糖果，叫洋芋乐坏了，剥开一颗，还没含进嘴里就乐得上蹿下跳的，将要放进嘴里，她回身看我，眼睛像是会说话，我愣了一下，又马上对着她点点头，她才把糖放嘴里，吃得美滋滋的，嘴巴都要咧到耳根子了，不仅如此，洋芋还剥了一颗递到我嘴边，我有些惊讶，但还是吃了，甜丝丝的，一瞬回想起了小时候捕鱼捉蟹、登高爬树的样子。想来我也许久没有吃过零嘴了，不经意间瞥到胡夫人，她满脸慈祥的看着我俩，眼神里还掺了些许不舍和怜悯。

。走到半截，迎面瞧见了一个佝偻的女人朝这边走过来，穿装打扮还算富态，就是这走姿不敢恭维，像极了邻村吴老二刚得麻风时的样子，可离近了一看，竟然是胡夫人。胡夫人也瞧见了我俩，继续步履蹒跚地走过来，抬头瞧了我一眼，又低头看了看孩子，中气不足地嘟囔了句：“这娘们真行，这回是派了你俩过来。”说罢，从怀里掏出块绣花手绢，还带着淡淡的香味。只见她微颤着手，缓缓打开手绢，露出一角纸币，我脑子嗡的一下，想要跟她说我不是这个意思，可话就是卡在嗓子里，像是被捏住了般，说不出口。

“老的小的一个样，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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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别怪我，我原先不在家，是回来了才知道你娘上门这事儿，我以为你也是……”

话没说完，她就领着我往胡家走。相比之前，她的体态显得有些落寞，也没以前有精神头了，像是染了病，但我当时也不敢问，就只是牵着洋芋跟在后边走着。

“相处得好吗？”

“好……好着呢，呃……托您的福。”

“哦，那就好，那就好。”

她把钱递过来，我有些茫然。她一直弓着身子，见我没接过钱，以为我嫌少，就又掏出几张来，叠在一起递给我，可我的嗓子愈加发紧，紧到一个字也蹦不出来。终于，她抬头看到我诚惶诚恐的模样，两人都相视沉默了一会儿，这回轮到她有些不知所措，她慢慢收起那些钱。

“才秀，才秀姐姐教的。”

我有些感慨，姐姐真的替我揽下了不少活，受了不少罪，说来惭愧，我还没替洋芋洗过、换过屎尿片呢，她一手带大的小人儿，第一回的甜头，倒让我先给尝到了，每想起她，我这眼泪总是会在里边打转，稍一眨眼脸上立马挂着两行。

等到了家，爹娘都已经吵完了，可娘还在一边做饭，一边念叨着这也不是那也不是，不厌其烦。直到晚上我给洋芋洗澡的时候，把衣服一扒，才从洋芋的裤子里发现有几张钱和几颗糖，那钱许是胡夫人放的，上面有那股子淡淡的香味，一共得有五十，我知道这钱就算是我有心藏，我也没机会花，家里的东西多一件少一件，娘清楚着哩，最后也还是落到了“公家”的账头上。我把钱拿给娘，说是胡夫人给的，娘一下就变了脸，眼角立马显了皱纹，笑眉搭眼地数钱，我们一家的耳根子也总算得以清净了一小阵。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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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才会姐姐，你的糖甜吗？”

“甜，甜着哩，你这小人精，是谁教你的，要给姐姐喂糖吃。”

我们聊得很干，本身也没多少交际，横不能她张口之乎者也，我张口鸡鸭牛羊的聊吧，于是就这么干着。

没一会儿，老太太嘴唇有些发白，浑身发抖，而后颤颤巍巍地放下洋芋，从堂屋墙根那儿拿出一大管水烟，用火柴点着了，猛吸了几口，这才缓过劲来，长舒一口气，瘫坐在椅子上。坐没一会儿，她赶紧挥手，让我们离她远点，我没理解，就还是坐在那儿，她干脆越挥越大力，老管家看见了，紧走两步过来，把我们俩带了出去，请回了家。

洋芋刚满月的时候，胡夫人偶尔还会过来，看看她，再顺便看看我。以往胡夫人还会给我讲讲典故，灌输些“女子自强”的思想，自从把洋芋硬塞给我以后，再没有提问过我书上的内容，甚至连话都很少跟我说，每回来都是抱抱洋芋，问问她的近况，又看看我，再留下些吃食、钱币和粮油布票便走了，一副冷漠的模样，虽然说她以前也不怎么跟我谈天，可那时候的胡夫人，多是严厉，甚至在我没啃下某段文字时，她又流露出几分怜悯和恨铁不成钢。所以有那么一阵，我还幻想，要是胡夫人成我家里人，多是一件美事啊。

那好像是大烟，我听喜旺说过，这玩意害人，人越抽越颓废，早年间就不让卖了，不知道为啥胡夫人还在抽，我正想呢，洋芋顶着芋头叶打断了我

“才会，你的糖甜吗？”

“不像话，要叫姐姐。”

日头毒得很，洋芋不愿意踏出家门，我眯着眼，到屋外田间撅了一块芋头叶子给她当伞，再一手领着洋芋就往胡夫人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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