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装出余怒未息的样子，指着众人说：

“你们都出去！”

座前案几上的茶碗、图册都翻倒在地上。

殿下的侍卫们低着头，旁边的宫女打着哆嗦。

完颜亮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坐在一座大殿里面，外面阳光刺目，殿内昏暗不明。

完颜亮仔细辨识一下下面跪着人，好像是徒单贞，心里放松一些。

他突然感觉自己好像忘记了许多的事情。

只记得这一次要对阿里虎好一点，让三娘出宫，好好和那些美人们乐一乐。

趴在地上的人爬起来也要退下。

完颜亮不知所措地看看周围这些人，估计自己不说话，他们没人敢出声。

没人说话就找不到话茬儿，这可如何是好？

完颜亮一看果然是徒单贞，就厉声道：“特思！”

徒单贞吓一跳，看着完颜亮，等着吩咐。

“跪下！”完颜亮不能说等一下人都走了，我有话问你。

此外都模糊不清了。

完颜亮吓了一跳，他感觉张仲轲似乎出了什么大事，好像是死了吧？

但此时应该没事。

再一看龙书案上的纸笔奏章之类全在地上，推测刚才自己发火时一定是张仲轲帮自己推到地上的。

每次自己发火，张仲轲总在旁边助演，不知帮着自己摔坏了多少东西。

完颜亮看了两眼张仲轲，见他玩一条玉带，玩得正开心，就没有理睬他。

完颜亮让徒单贞起来。

徒单贞谢恩，站起来。

看其神色没有偷窥自己的意思，估计自己也是十年前的模样，放了心，道：“你把刚才所奏从头到尾详细给朕讲清楚！”

徒单贞愣了一下，一是感觉完颜亮的语气似乎和缓太多，一是从未被这样要求过，不知道刚才所奏怎么就不详细了，只得一边回奏一边想着如何详细，说道：

“陛下，臣按陛下吩咐，将名册交到尚书省，让众臣计议。可是平章政事不让先议，搁置一边，说先要处理要事。有司图上燕城宫室制度，营建阴阳五行所宜。诸臣都赞同，却被平章否了。平章说‘国家吉凶，在德不在地。坏蛋住吉地也好不了，好人住哪，哪里就是吉地，什么阴阳五行，用不着’。刑部上报说沂州男子吴真犯法当死，可他有一老母，体弱有病，吴真处死就没人奉养。请免死代以劳役以养老母。诸臣觉得可行，又被平章否了。平章说‘犯法当死，有母要养就可以不死了，那独子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吴真必须处死，老母由官派奴婢、发钱粮养济。’礼部尚书翟永固说有百姓采石炭，获异香及嘉禾敬献给朝廷。众臣以为大吉，议定面圣后献于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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庙，又被平章否了。平章说‘这类奇形怪物的东西，各朝各代都出现过，与世盛衰有什么关系，以后地方再不要敬献这些牵强附会之物’。把个太尉、左丞相还有枢密副使给气的呀……”

“行了，行了，别絮叨了。”完颜亮伸手阻止道：

“你这长篇大套的什么时候能说完？快说名单的事。”

完颜亮发现此前的事情记忆清晰起来，此后的事情还有些模糊。

他应该知道的，但是不知为什么，都是朦朦胧胧，若有若无。好像有，又说不清楚。

完颜亮尽量控制内心的慌乱不定，既来之，则安之，静一静会想起来的。

完颜亮猜出徒单贞口中这个霸道的平章政事就是萧裕，这个不会忘。

至于担任其他官职的是谁就记不清了。

完颜亮任用的官员总是换来换去，尤其是刚当皇帝那几年。

徒单贞说：“臣几次想说名单的事都被平章拦住了。一直等到大家都没有什么事要议了，臣才拿起名单，刚要说，平章就说‘今天议了不少事，天也不早了，散了吧，有事明天再议’。把臣气得两眼冒火，强留住众臣，说这是皇上写下的，不能拖延，大家这才都坐下了。臣说圣上正值壮年，只有两个儿子，前年崇王又薨了，仅余皇太子一人。为臣子的当为社稷考虑，请皇上益嫔御以广嗣续。前阵子所杀罪人的女眷大多得到赦免，正可入宫陪驾，也应女真接续风俗。臣说到这，平章要过名单，看了一眼说，阿懒不行，她是宗敏之妻，是长辈，不可。拿起笔就划了一个黑道子。秉德弟妻高氏，是晚辈，不可，又一个黑道子。宗本子莎鲁剌妻蒲察氏，闻说性子暴烈，不宜置君侧，又一个黑道子。宗固子胡里剌妻徒单氏，皇上已有一徒单氏皇后，还有一徒单氏妃子，这么多徒单氏，太乱了，又一个黑道子。宗义子胡失来妻唐括氏，平章看了一会儿，啥也没说，提起笔就是一道子。名单上一个人都没了。臣估计就有还有名字也都会被平章划掉的。”

完颜亮明白了这次张仲轲的助演还是比较适宜的，气道：“把萧裕给我找来！让他到这里来见我！”

仲轲在旁边笑倒了，晃晃悠悠地过来拍着徒单贞的肩膀说他当都点检太屈才，他有俳优的资质，应当跟他学徒，演参军戏、院本，充扮装弧，定能名扬四海。

徒单贞不理仲轲，连忙应声退出。完颜亮在殿内坐等，忽然想起母亲还活着，忽地站起来，想一想又坐下了。母亲在永宁宫跑不了，待萧裕来了，处理了此事再去。

完颜亮见书案上的物件大多被仲轲扫荡到地上了，命人收拾起来。此时完颜亮已经镇定下来了。

完颜亮看到铜坐龙被内侍放回案上，回头对仲轲说：“这龙你也扔？”

仲轲拿起铜坐龙道：“这是龙啊？我还以为是狗生气把自己的脑袋叫炸毛了呢。”

完颜亮道：“你敢暗讽我是狗？”

仲轲道：“狗怎么了？狗有八德，人所不及。”

完颜亮问：“哪八德？”

仲轲道：“见主而摇尾，礼也；见贼而扑咬，勇也；见险而护主，忠也；猎物以报主，义也；嗅味而寻踪，智也；主归而必迎，信也；养崽不求报，仁也；饮食不挑拣，俭也。”

完颜亮哈哈大笑，回头在自己的坐榻上抓过一把瓜子金递给仲轲，仲轲忙兜起衣襟接着。手中的玉带只好放在一边。

完颜亮问：“这是谁的玉带？”

仲轲忙拾起玉带，说：“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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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颜亮道：“你怎么可能有玉带。”

仲轲道：“刚才陛下赏的，怎么陛下忘了？”

完颜亮道：“玉带怎能随便赏人？你最多也就得点金子。这是朕赏给萧裕的。”

仲轲叹了一口气，道：“我还真没看上这条玉带。天水郡王的那条玉带是真晃眼啊，满带珠翠玉石，稀世珍宝，可惜昨日就这么轻易赐还给宋国了。真是可惜，我琢磨了一天，真不如给我呢。”

完颜亮道：“江南之地，他日必为我有，不过是暂置之外府而已。那条玉带，你承受不起，反倒招灾。”

原来完颜亮曾读赵构为《徽宗文集》所写的序中有“追惟曩昔，军前使回迎銮舆于应天，蒙亲解玉带以赐。岁月飘忽，缅怀恩育，涕泗无从”的句子，于是动心赐还了玉带。

仲轲说：“不给我玉带也行，赏我个宰相官职，我上书请皇上续纳宗室罪妇，省了多少事？不令宗室罪妇，满朝文武的妻妾都送宫里来任皇上挑选。我是没媳妇，我有媳妇也送给你。陛下若还不知足，臣请陛下随臣去那花街柳巷，那里的女娃子个个放得开，哪像宫里的，还得你哄着。到那里都是人家哄你开心，唯恐你玩得不爽快。”

“不去！”完颜亮一口回绝。

“怎么不去呢？去了就知道那里多好玩了。天水郡王赵佶还嫖李师师呢，陛下若去，说不定会遇上个张师师呢。”

“张天师吧！”完颜亮毫不犹豫，“我劝你也别总往那些地方去，莫不如正经娶个媳妇，好好过日子。”

“不娶。”这回张仲轲语气坚决了，“娶个媳妇，再生几个孩子。好大拖累！天天不是跟你吵，就是要钱要东西要温存体贴。出门久了还怕被别人惦记，没有别人惦记，还怕她惦记别人。生的孩子还指不定是谁的呢。我白替人家养孩子。我费那事、操那心、上那火？自己一个人想干嘛干嘛，多自在。”

完颜亮道：“那你以后老了就是孤老头子了，谁管你呀？”

仲轲道：“就是有妻儿，老了也一样难。皇上若怜悯我多赏点钱，自会有人服侍我。”

完颜亮回身又拿了一袋马蹄金，递给仲轲，道：“回去置些田产宅院，别胡花了。你去吧。一会儿萧裕来，你别在这捣乱。”

仲轲忙接过来，毫不掩饰地咧着大嘴笑，千恩万谢，拜辞而去。

仲轲走后，完颜亮坐在龙椅上，感觉回归过往跟自己想像的不太一样，不过还好。又想了一会儿未来的仲轲，实在记不周全。又回想起在多维球上见过的萧裕的样子。猜测扶着萧裕的那两个人是谁，是什么时候的事。萧裕怎么死的，完颜亮倒是记忆犹新。

正想着，萧裕大步迈进殿来，完颜亮扶着龙椅的扶手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重活一回都无法相信这个人会谋反叛逆！明知结果也不相信这个人会死在自己手里。

萧裕是奚族人。

在金国朝廷中，女真人无论是否皇族都是第一等人群自不必说。契丹人曾是女真人旧主，在金为官的都是些德才兼备的人物。渤海人因有大量优秀女子与皇家联姻，且有战功，也备受信任。汉族官员虽然由于理念总是自觉处境尴尬，行事低调。但因皇帝热爱中原文化，多以汉人为师为友。完颜亶和完颜亮两任皇帝的老师都是汉人。所以汉官也很受尊重。

只有奚人处境有些艰难。他们在辽时很受优待，到了金国，多入奴籍，获取功名的路不大好走。

只有萧裕是奚族人中的翘楚。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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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颜亮忽然发现角落里面还有一个人稳如泰山地坐着。

再一细看，竟是张仲轲！

徒单贞忙原地跪下。

完颜亮发现十年前的徒单贞好年轻帅气，以前都没注意到。

天德四年五月，正是会宁府（今哈尔滨市阿城区）春光明媚的好时光。

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的模样，十年前的还是十年后的。

看刚才徒单贞受惊的样子，不知是被自己那一声吓的还是看到了别的。

四下看了看，见大殿西侧立着一面铜镜，自己也不能跑过去看。

下面还跪着一个人，全身趴在地上，看样子吓得不轻。

想来自己正在大发雷霆之威，但是为什么事发火，完颜亮想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