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对士族的态度，其实还是挺复杂的。

一方面，这些好不容易出头的新贵，希望自己也能加入到士族阶层当中，享受高人一等的待遇。

李治闻言，抬眼望了过去，笑着道：“父皇您尽管问，儿臣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为何你说要翻脸的时候，唯独忽略了晋阳、泉城、琅琊、幽州等地？”

李世民思索半晌，突然说道。

但对朝臣们来说，就未必是这么一回事了。

“围师必阙？”

李世民若有所思，他感觉自己听懂了李治的意思，但领悟的还不够深刻。

另外一方面，他们也恨那些士族高高在上的态度，厌恶士族居高临下的目光。

人都会有兔死狐悲的时候。

对于皇室而言，弄死士族阶层绝对是百害而无一利的事情。

所以，对朝臣们来说，干掉士族既是一件非常解气的事情。

同时也是一件会让他们感到忌惮的恶劣事件。

因为士族与朝廷大臣之间，有许多相似之处。

“有那方面的意思吧。”李治没有否认，他思索了一下，接着说道：“给人留些脸面，一方面是为了避免出现更大的动荡，免得他们狗急跳墙，但更重要的是……做给眼下的人看。告诉朝廷大臣，朝廷就算要对付某一个利益群体，也不会赶尽杀绝，这个态度还是要表现出来的。”

这就跟侯君集明明已经犯下欺君之罪，但最后还是会被李世民力保一样。

不是说李世民真的想讲君臣情面，想要留老伙计一命，而是他有必须要这么做的理由。

他可以忽略侯君集的感受，但得照顾到站在朝堂上的，那些大臣们的感受。

朝堂的争斗，永远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不管做什么事，都要考虑到后果，尽可能的去评估事后带来的影响。

要是皇帝脑袋一拍，就下一个决定，这天下早就乱套了。

李世民原本就是制衡各方势力的高手，听到李治这么一说，他已经完全听懂李治要表达的意思了。

他皱着眉，试探地问：“所以，我们还不能打死他们，必须得留他们一命。”

“对啊……”李治理所当然地说道：“不然能怎么办呢？要是世家垂死挣扎，非要把当朝的开国大臣全都拉下水，父皇您觉得有几个人可以鉴定地站在皇室的立场上？”

“这事儿还真不能做得太绝，大家都是体面人，怎么着也得给彼此留些脸面。”

“不仅如此，就算赢得了这场争斗，我们朝廷还得继续重用这些士族。”

“尽管他们的势力，只会日渐俞下，但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要说高端人才，那还得靠从世家大族走出来的那批人，光靠我们自己培养，那太费劲了。”

世上现有的世家，随便挑一个出来，那都是传承了五百年以上的大家族。

五百年积累出来的智慧结晶，那不是毫无根基的底层百姓可以相媲美的。

朝廷对付世家，目的无非是为了摆脱士族阶层对皇权的牵制，又不是真的想弄死他们。

只要赢了这场争斗，逼得士族不得不低头，解开阶级固化的问题，那就够了。

“所以，人才还是得用！”

李世民理清了思绪，对这计划最终的效果，有了更清楚的认识。

“对！不仅要用，而且还得重用！”

李治附和一句道，不过他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但那得等到世家低头，愿意打破知识封锁之后才行，不然该打压的时候，还是得打压。”

“哦……朕了解了。”

当有了完整的脉络之后，思考起来就没那么费事了。

不过让李世民感到疑惑的是，事情是怎么变成现在这幅样子的呢？

“我们一开始，不是在探讨均田制实行困难的问题吗？怎么说着说着，就变成了该如何对付世家大族了？”

李世民有些迷茫地看向李治，迟疑地道：“嘶……小九！你是不是在暗地里谋划着什么？朕总感觉，朕的思路被你诱导了，但又找不到确切的证据，现在突然反应过来，感觉这事儿没那么简单啊。”

李世民敢肯定地说，这绝不是他的错觉。

这里面，绝对有语言引导的情况。

否则他也不会现在就考虑打压世家的问题。

李世民确实挺讨厌那些士族阶层的，但也没到非要跟他们对着干的地步。

换句话说，这一切全都是李治引导的结果。

听他这么一说，李治顿时就不乐意了。

“不是吧？父皇！”

“自始至终，都是您要儿臣出谋划策的啊，儿臣可从来没有跟您主动提过这事！”

“之前是这样，这次也是同样如此，儿臣都要告辞离开了，是您突然跟儿臣说，执行中出现了问题。”

“既然您提问了，那儿臣就只能回答了呀。”

“至于为什么从治理朝政，变成谋划士族阶层，这只能说明士族是掣肘朝廷的阻碍，并不能说明其他。”

李治摆出这事跟自己无关的态度，说话的语气要多无辜就有多无辜。

李世民在他的脸上观察半晌，疑惑道：“是这样吗？”

就算皇室打算跟他们对立，和他们打擂台，也不会直接摁死他们。

哪怕国家需要他们牺牲，皇室也会给他们留下足够的体面，让他们全身而退。

区别仅在于少了一个可以赘述到古时的底蕴和传承罢了。

站在朝廷大臣的立场上考虑问题，今天皇室可以针对士族阶层，那么明天会不会打压他们这些重臣呢？

“朕还有一件事，不大明白。”

其实是很有可能发生的，这都是值得深思的问题。

李治之所以说，要给士族留下足够的脸面，给他们留下退路。

其真实的意图在于，告诉这些朝臣。

李世民和他对视，眉头紧锁，疑惑地道：“这么做，其中莫非还有其他深意？”

“要说深意嘛，那也不至于。”李治无所谓地笑笑，轻描淡写地回答：“面对世家，还是要给他们点脸面的，虽说翻脸了，但该退让的时候，还是得退让，不能逼人太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