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曳一下垮脸，闻了闻自己，又朝边上吐了一会，捏着鼻子道“我的这副凡身怎么这么臭啊，都怪这该死的人间，为什么会有夏天这么热的时候，我就下凡了半个时辰就给我脏成这样”他表情嫌弃的脱下衣服“我现在就要洗澡”

他的哭喊吵闹声在他踏入木桶的那刻戛然而止，宋灰吟顿时觉得整个世间又恢复了清静，他合上窗，又在屋内的各处点上蜡烛。

好像望青兰并不是在祝他好运，而是在质疑他的修仙者的身份或是意图，否则那语气里怎么会有如此浓重的令他不寒而栗的冷漠。

他在怀疑自己或者是像讨厌别人那样讨厌自己？

本以为辅佐君王的路程走上了正轨，但此刻的感觉就如同一盆凉水当头泼下，望青兰留下的那句毫无感情的‘太师好运吧，有空把你喜欢的人也带进宫’一如当时站在铁门外听迦叶念忏悔咒时的复杂感情，心头被强烈的不安情绪笼罩，苦闷又枯燥的声音一遍一遍重复循环在脑海。

宋灰吟只觉得他汗液黏人，推开他道“不...也不全是，你多久没洗澡了？”

想起众神仙对楚曳嗤之以鼻的神情，宋灰吟叹了口气。

其实望青兰那个让人捉摸不透的小皇帝和楚曳很像吧。

楚曳泡在桶内，心情舒畅快活，精神又重新抖擞起来，他目光一斜，看着宋灰吟跑来跑去，不解道“你用神力不就行了”说完，指尖一捏，瞬间屋内红烛摇曳，任何角落都照到了光。

突如其来的声音熟悉无比，宋灰吟诧异回头，就见床上不知何时多了个人，正懒散的把玩着柔软发亮的头发，纤长的眉眼浑然天成一股媚态，嘴角勾起，笑对着他。

千秒之一内，楚曳手脚并用的爬了起来，兴致勃勃冲到宋灰吟身旁，语气激动道“好久没见，上仙大人，怎么样了...欸躲什么，你不会刚刚真的在想我被戳穿了吧”

宋灰吟不言语只是微微一笑，重新坐回了榻上。

“你怎么下来了，君帝知道吗？”他问道。

沉默中，楚曳双手合并舀起一点水，举高道“上仙，你渴吗？要不要喝点水”

“你在想我吗？”

宋灰吟身心俱疲的躺在床上，面无表情听着身边的人喋喋不休，楚曳侧对着他，单手撑着脸，散落的长发遮住了他半张脸，只有一双无黑的眼睛潋滟的四射着目光“宋灰吟上仙，为何你见到我并不快乐，难道你真的一点也不想我吗，虽然天界只过了半个时辰的样子，但是俗话说的好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不准闭眼，听我说完，本来你这么大一个人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宋灰吟侧头瞄了他一眼，又迅速面向床顶，淡淡道“你被他们欺负受不了才来找我的吗？”

这一问，让楚曳瞬间坐起，良久他切了一声“那些虚伪的神官一个个都是恃强凌弱的德行，你在的时候，他们哪敢骂我一句，你一走，就差戳着脊梁骨问我是不是和君帝有一腿了，我就不明白，你不也和君帝关系挺好的，怎么他们不怀疑你们呢？”他边说边躺下，顺便把腿杠到身侧人的腰上，假装依偎着他，神情翩然“也是，你不喜欢女人，我还是喜欢你的神体，比凡身质感要舒服，迦叶是不是也这样觉得”

‘咚’的一声巨响，楚曳在生硬光滑的地面上捂着屁股站了起来，合上眼的宋灰吟显然并无分一半床给他睡的意愿，他一瘸一拐的走向侧塌，忍者疼痛爬滚了上去“人生何其可悲，连品德高悬天界之上的宋灰吟上仙都要对我赶尽杀绝，不如我也去做佛吧”他啧道“忘了，我刚才的话还没说完，我楚曳好歹也是个神官，怎么可能被小人说几句就受不了跑来求你安慰啊，你太看不起我了吧，我这次下来完全是因为真的关心你”

宋灰吟实在困倦声音都有些迷糊，强忍着睡意打发他敷衍回道“什么？”

“什么什么啊，你是不是没有听我讲话，好吧，那我得说一点能够提神的事情了，你还记不记得我和你说武神少仙的妹妹历情劫的事情，其实我并不是有意想骗你的，我不是怕你知道海惊鸿的身份嘛”

他无比激情愤慨，心潮澎湃，好像拨开了什么惊奇大秘团，期待的眼神就像在黑夜里射出一道光线，紧盯着宋灰吟生怕错过了任何微小的举动，岂料宋灰吟翻了个身，不在意道“哦，知道又怎么了？”

“哦？？！怎么了？？！”楚曳一瞬间甚至觉得是不是宋灰吟已经在睡眠里做起梦没有听到他的话，他又不死心的重复了一遍。

“我知道，我看见海惊鸿身上的神光了，应该是有神仙暗中加的保护，只是你说骗我，我不知道你骗我什么”

楚曳瞪大双眼神色剧变，武神少仙这可是私自干扰历劫，被发现可是要被革去神魂贬下凡，真不怕死，但是这最多给他三分惊讶，其余七分全留给了宋灰吟事不关己的态度。

这不可能，除非宋灰吟不知道。

楚曳问道“你是不是不知道海惊鸿是谁啊？”

无人作声，楚曳心定了一下，深深呼吸“是玄鸟，就是那只想要弄死你的玄鸟”

宋灰吟身子一颤，下意识从床板上弹起，黑白清澈的眼眶里倒映出一幕雷电交加的奇观。

那是他历劫，滚雷奔腾的云层里，在降下第一百十九道天劫雷时，暂且做了停息，这不是对奄奄一息躺在万里树林中已成半具白骨的神官的心慈手软，而是在蓄力凝气，准备好激发最后一道最凶猛，威力足以大到震撼整个大地的天雷。

宋灰吟浑身血肉爆裂，五感尽失，他瘫痪在泥坑里虚弱的呼吸着，一动也动不了，四周皆是仿佛由长鞭烙下的深深痕缝，血迹凝固在里面，甚至还带着几块皮肉，残忍血腥到了触目惊心的地步。

最后一击，只要成功了，他就可以配得上迦叶了。

“迦叶...”

他的声音淹没在轰然而下的滚雷中，那一秒内，世界变得刺眼，蓝白弧电交织，万里雷电从浓密灰暗的云层中毫不犹豫地坠下直劈一人，伴随着声痛苦不堪的凄惨吼叫，万里树林顿时在烈焰中化为灰烬，大地破裂，冒起黑烟。

惨叫声震慑四方，直上云霄，过后，却是一片白茫茫的寂静，犹如万马奔腾后的虚无，只留下几个明显的痕迹。

宋灰吟没死！没有人会知道他为何没死，在最后的一丝气息里，他睁着涣散的眼睛，倒在血泊里，身下只剩下阴森森的骨架。

渐渐的，雷电尽散，拨云见日，他看着亮起来的天际，笑了。

只要太阳完全升起，他便可飞升成上仙，但正当这时，世界又再次进入了阴暗，只见一只偌大的玄鸟飞舞着金翅挡住了天际，势如破竹的朝这飞来，散发着光彩夺目的青蓝金光，它一瞥见宋灰吟，四条尾羽尽数疯狂颤抖，流光不绝的翅膀也加快了扑腾，琉璃珠般里流露的仇恨仿佛在发誓要将此人捏为齑粉。

一霎那，一个纤瘦的身影挡住了他，迦叶恼怒的瞪向玄鸟，朝天空扔去一串青色佛珠。

玄鸟惊愣，佛珠撞向玄鸟化作一只巨大的手掌，一秒内将它拍出人间之地，只留滚滚金光为褪，可佛珠也消散化为粉灰。

迦叶蹲下身子，摸了摸他已经粉碎不堪的脸颊“你成功了”滚烫的泪珠滴落在宋灰吟的眼睛里“只是我本想作为贺礼送给你的佛珠没了”迦叶留恋的说道。

而后，宋灰吟飞升上仙，玄鸟被罚入六道轮回，一时间轰动天界，众说纷纭，为何一个九天神禽会发疯似的要宋灰吟的命，又为何迦叶尊者不惜毁灭凤眼菩提佛珠，又为何说那是送给宋灰吟飞升上仙的贺礼，各种颠沛离奇的传闻，一度把宋灰吟埋没的喘不上气。

好在最后被君帝压下，只解释说玄鸟善妒，迦叶路过。

天界的气氛瞬间冷场，不信也好真信也罢，终究无人敢提了。

可宋灰吟这样倡导和善的一个人，却对玄鸟有着超脱本性的憎恨，不知道是因为玄鸟的人身曾追随过迦叶，还是几次三番打扰迦叶和宋灰吟的独处时光，或是去释迦佛那告二人的状，害的迦叶受罚，对自己下手，不管什么原因，宋灰吟一提起玄鸟就恶狠狠的模样让楚曳永生铭记。

所以楚曳怕宋灰吟知道海蜃雁的妹妹是玄鸟，特意编了个他妹妹只是在历情劫，海蜃雁想要辅佐犹仙官的机会来帮她稳渡劫难的谎言。

但没成想，宋灰吟居然遇上了在六世轮回里玄鸟历人世轮回的海惊鸿，楚曳一知道这件事就火急火燎的跑下凡，就怕宋灰吟不小心把她弄死，可是现在情况好像是，宋灰吟没有认出玄鸟，而自己又把海惊鸿是玄鸟转世的消息透露了出去。

楚曳这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操作，让他恨不得扇死自己。

楚曳将衣袍大力的掀开，恼怒的踢了下腿，又恶狠狠翻过身趴在木桶边上盯猎物般盯着他，他哼道“上仙，能不能做个讨喜的人？”

寂静的深夜里传出一声冷笑。

“....”宋灰吟不理会他，把头转向别处，嘴角挑起一丝不明显的笑意。

“我认真考虑了一下，你在人间待个三四十年，那天界才过六七个月呢，你肯定会孤单所以为了你我愿意牺牲自己，顺便也能来学学见识，长进长进，我知道我偷偷下凡肯定瞒不了多久，到时候你连杖刑都有人陪你一起受了”

宋灰吟从噩梦中惊醒过来，他抹了抹眼角留有的泪痕，状态陷入了低迷混乱，一方面迦叶对他说的话让他痛苦不安，另一方面望青兰的举止古怪诡异。

“说实话”宋灰吟温声道。

此话一出，楚曳立马朝宋灰吟大力泼水“我说的就是实话，我关心你，但是你呢，见到我就嫌我脏，你有没有良心”

眼见着他越泼越欢，越来越肆无忌惮，宋灰吟忍无可忍，将半湿的衣袍甩到他的脸上，拖着惺忪的身体上了床。

还是说他从来就没真正相信过。

宋灰吟随意披了件外袍，坐在榻上仰望着月亮，消瘦的肩膀隔着衣衫都能看到骨头，他的凡身和神体其实并没什么差别，可唯一仔细区分过二者，并为此列出长篇大论的细节的楚曳却不这样觉得，他说乍一看什么都没变，但其实什么都变了，就好像他的神体虽也削瘦但是却不像凡身这样骨感，而是一种紧致结实的强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