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泠招着手跑了上去，如同见到许久未见的老朋友一般，她道：“小沈？你也来啦！”

一根修长的食指微曲，挑开眼前的靛蓝色染布，只见沈辞舟缓步从染布后走出。

姜泠刚到了染坊门口，便看见一个嘴唇上方冒着点胡子尖的中年男人从门内出来，一脸忧郁地看着自己。

还未及姜泠出口，那男人先苦闷道：“怎么又来一个？女道长你也是来捉鬼的吗？”

刚绕进第二个拐角，便看见不远处布浪翻卷，丹砂、蓝靛、古铜、虾青等各色染布挂在立着的竹竿上，随着风飘荡飞扬。

原来他离开自己后，自己一个人也摸索着跑到这里来“捉鬼”了？

她问道：“还有谁也来捉鬼了？”

那男人垂下眼睛闷闷不乐，往里面努了努嘴：“那位。”

“嗯。”他朝少女淡淡点头。

染布高高悬挂在竿上，恰似九天之上的神仙不小心打翻的颜料；而远方正值夕阳西下，如同金乌自焚，一块靛蓝色的染布飘扬，露出了下面的一角白袍。

姜泠一眼便认出是沈辞舟。www.zcwok.com 传奇小说网

不远处站在门口的那人面露苦相，不情不愿地走到两人身旁：“你们好好找，好好查，我倒要看看你们能在我这染坊里揪出什么鬼！”

姜泠环顾了一圈问道：“你这染坊为何没有干活的人？”

那男人道：“我这染坊与其他家作息不一样，我们都是夜间干活，白日休息。”

姜泠顺着他指着的方向转眸望去。

“没事。”

姜泠试图拉回自己的手，却未能挣开，只听见少年又幽幽开口：“你自己弄的？”

语气里多了些埋怨。

姜泠只得无奈解释道：“不这样我就会昏睡过去，就不能来这里了。”

然而眼前少年的脸色却渐渐变得阴郁。

姜泠看着他突变的脸色，赶紧抽回手，挤出笑容道：“不是，你别这样，我真没事。”

不一会儿，一群撸着袖子绑着衣角的工人陆续从门外走了进来。

他们先是将白天晒干的染布全部收起，随后各自回到自己的工位上，洗涤、漂白、印染、挂起，分工明确，协同合作，不一会儿便挂满了一院子的染布。

这些染布刚从提炼的颜料中拿出，尚还湿漉，往下滴着水。

而那老板本想亲眼看着姜泠二人如何在此捉鬼，却没想到自己率先熬不住，倚在一旁睡着了。

夜深，姜泠掏出遁魂环，将其举在眼前，透过这玉环，她看见了一群烧焦的鬼魂游走在这染坊之中。

这些阴魂面如焦炭，四肢残缺，皆身着破损铠甲，腰间挎着断剑残刀。

他们如同没有感情与意识的木偶，帮着这群工人一同工作。

整个染坊的效率也变得极高。

姜泠无法看清他们的眉眼，也无法断定他们的善恶，她从怀中掏出一张黄符，画成了一个“判阴符”。

那黄符悠悠然飘到空中，在半空之上转了一圈随后立刻变得朱红。

朱红色越来越深，直至完全变黑。

姜泠神色陡然变转。

判阴符变成朱红乃是无辜阴鬼，变成墨黑便是枉死怨灵。

回想起先前在荒林中所听见的声音，她断定这群鬼魂定是战死沙场的亡灵。

将士执剑，向来都是视死如归，沙场本就是最好的归宿，他们又为何不肯往生，还变成怨灵存留于世？

最奇怪的是，他们存留于世只是为了在染坊干活？

无数疑问漫上心头，姜泠举着遁魂环对着众鬼道：“你们为何不肯往生？”

那些干活的工人纷纷往姜泠这边看了过来，露出了百思不得其解的神情。

而混在他们之间的鬼魂，也皆面露疑色。

姜泠直接忽略那些工人，在鬼群中环视了一圈，找到一个身躯还算稍微完整的鬼，她上前走到他身边道：“有轮回之道你不走，为何夜夜在这染坊中消耗阳德？你难道不知，魂魄若因贪恋红尘而不肯往生，总有一天会魂飞魄散的！”

那鬼一双眼睛早已被烧瞎，一张脸血肉模糊，他动了动喉咙，发出及其沙哑难听的声音：“无论生死，只效忠于将军一人！”

将军？

姜泠突然想起来，在荒林之中，他们就是把自己当成了德音公主带给了一位“将军”。

看着这群瞎眼的惨鬼们，她似乎有些明白了：他们将这染坊的主人当成了他们所效忠的将军转世，将昨日的嘉宜县主以及今天的自己都当成那位德音公主。

而正值此时，那染坊老板也缓缓醒来，他揉了揉惺忪的双眼，看了眼院子里干活的工人，以及站在染缸旁与空气对话的姜泠。

姜泠又对着那鬼道：“这里并没有你们要效忠的将军。”

那鬼置若罔闻，坚持道：“将军，就在此处。”

这还是个一根筋的鬼。

染坊老板哼哼了几声，伸了个懒腰从椅子上站起，用十分轻视的语气调侃道：“女道长，你不会是在跟鬼说话吧。”

姜泠见他醒来，随口问道：“德音公主是谁？”

那人眯起眼睛，反问道：“什么公主？”

姜泠将自己手中的遁魂环放在那老板眼前：“你自己好好看看。”

一语刚落，右手便被另一个力量夺去。

沈辞舟拉过她的手，看着她手掌里的那道血痕问道：“你受伤了？”

姜泠又追问：“为何？”

那男人挑了挑眉：“上夜班犯法吗？”

按照刚刚那人的指示，姜泠又穿过街角，直往染坊那处而去。

姜泠轻声一笑：“既然你这染坊是夜间才作工，那我就在这里等到夜里。”

“你你你！”那男人指着姜泠气不打一处来，狠狠把袖子一甩，“好好，你就在这里等，等到明天早上，我看你能等到什么？”

姜泠漫不经心地将他指着自己的手指拨开：“我说老板，想必你也肯定不希望这染坊中有鬼作祟，我现在好心好意免费为你捉鬼，你非但不感激，反而百般嫌弃，真是狗咬吕洞宾啊。”

姜泠：“……”

这么直接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