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到病房的时候，李洛居然醒着。小小的身形坐在床上，正和老季说话。

李洛反应有些慢，没能注意到他们三人。她认真地回答了季医生几个问题，正打算掀开毯子下床，就被一个温暖的怀抱从后面拥住。

林献骂骂咧咧地在驾驶座发火，嘴里的话很难听，“来看病还要开辆皮卡来，要么干脆运去火葬场！”

麦香云见林献一副无能狂怒的样子，还是打电话把林穆叫来帮忙。

麦香云在地下车库停不进车位，打电话叫来林献。林献倒了两把，进进出出地仍是停不进去。这车位两侧，一边一辆奔驰x系，硕大的车身停得不拘小节、很不客气。

林穆刚进医院大厅就把烟掐了，但林献不依不饶地揪着这点小事一路骂到医院电梯里，又骂到住院部的走廊，最后还得护士提醒他声音轻一点。

“林穆啊你这样身体熬坏了，”麦香云苦口婆心地劝:“到时候李洛好起来，你都没法照顾她。”

林主任这时候熄火、拉手刹下了车，火气还是大得冒烟，把车钥匙“啪”地拍在林穆胸前，“你不要管他！你让他找死去！一整个精神科片区，全都是想好好活下去的人！就他一个特么的不想活！”

她侧过头瞧着林穆，目光滑过他微蹙的眉，苍白的唇，清瘦的侧脸，萧萧索索的神色隐隐透出倦意。这么一看，过去几个礼拜遭了大罪的人，倒像是他。

林穆神色无澜，接过车钥匙，上车，启动，放手刹，挂挡，把车向前左方移至与停车位垂直，挂倒挡，一把就入了库，回正方向，熄火，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然后他下车锁门，被烟呛得轻咳一声。

林主任目瞪口呆地看着，觉得脸上无光，抓着林穆抽烟的事又是一通数落。

李洛呆呆地望着他，喃喃地问他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

话音刚落她的手就被握住。

林穆没有说话，更紧地抱着她，这是他盼望了多久的时刻。

“你会不会好好说话？！”麦香云低喝道。

“是因为我唱歌不好听吗？”李洛讪讪地问，音色里透着些稚气，“可是我生病前，从来没有人说我唱歌不好听。”

护士的话答得挺委婉，但是林穆大致听明白了，小组里其他病友抱怨李洛玩不好唱歌游戏，五音不全，还特别爱唱。

林穆唇角微微勾起，病友们好实诚。她唱歌，是真的人菜瘾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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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穆提出辞职以后，t行的几位全球主管竭力挽留，虽不能明说，但隐约在拿合伙人选拔一事留他。林穆再次明晰态度，解释个人原因，并不是在拿辞职做筹码谈晋升。

一听说是他爱人身体的原因，主管们觉得这更好解决了。你不是要假期吗？给你假期呗，工资都可以一分不少。

林穆不傻，他知道对方使出各种手段挽留自己，的确有惜才的成分，但更多是为了争取时间笼络稳定他手里的客户资源，以防他带上十几个大客户跳槽。

虽然和律师这个行业不同，投行争取客户，很大程度上依赖机构本身，而非个别md或者合伙人，但是林穆这七八年费了不少心思，把几个大客户的战略方向以及公司上上下下的行事风格摸得清清楚楚，还真有可能带着几个客户去其它的大行，这给t行管理层造成了很大的压力。

林穆没有这方面的想法，他只是单纯地不想再频繁出差而已。

他依旧笑着谢绝了他们的“好意”，正式递交辞呈，在一个十分钟的短会里和团队沟通了情况。

这件事搅得组内一片哗然，一个月前ryan因为配偶身体原因主动辞职，现如今林穆又因为相同的原因离开公司，把大伙儿搞得一愣一愣的。

一下子走了两位md，莫飞、谭川林、裴同亮、鲁路阳、米莺等人的顶头上司直接变成了t行投资银行部全球主管班克斯，再往上就是t行ceo，压力大得令人抓狂。

交接的一两周里，班克斯开始逐一对接林穆手上的客户，试图稳住他们的合作意向；但一听到林穆辞职的消息，客户那边常常陷入沉默，说是要考虑一阵子再回复。

鲁路阳评价道:“他们肯定挂了电话就去问老大是不是换东家了。”

林穆的表情稍显哀怨，不情不愿地离开。

出病房的时候，林穆听身后护士对李洛说，下午的集体活动，本来李洛是在唱歌小组的，但是临时考虑把她安排到画画小组去，问她可不可以。

他全然忘了像平常那样藏匿自己的情绪，音色里满满地倾诉着心酸、寂寞和忐忑，“是我没照顾好你……”

李洛没再说什么，伸手轻轻覆住他的手背。她的手很小，纤若无骨，却给了他那么多力量，扳直他的脊背，命令他坚强。

李洛入院三周了，这一天，堂嫂麦香云凑着林穆通常来探望的时间，又来看她。

林献被这烟雨相思的一幕整得头皮发麻，赶紧叫上已经热泪盈眶的麦香云出去，又问了老季几句。老季的意思是病人恢复得挺快，三天前就基本稳定了，现在作息也在慢慢变好，但是认知能力还有待恢复，估摸着下个礼拜可以出院。

林献夫妇再次回病房的时候，林穆已经被李洛哄得开开心心的，先前几周压在脸上的阴郁憔悴一扫而空，痴痴地望着她一直笑。

这算是李洛第一次在婚后见林献夫妇，她特别感谢他们这段时间的照顾。但麦香云还没来得及和李洛热络地聊两句，护士就催他们三人离开，说病人需要休息，不该说太多话。

林穆很快到了地下车库，神貌比前两日更为消沉，脸上带着胡茬，身形消瘦。林主任这时候一边嘴里骂着人，一边又把倒了一半的车移出来，一下刹车一下油门的，好险没刮蹭人家的奔驰。

林穆立在一旁等他，趁着这一会儿背着风点了支烟，夹着烟的手指轻微地颤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