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洛这时又扯开纸袋，举起一只手，无比严肃地对林穆道：“我的身体，我知道。我撑不过去了……我还有话、话对你说。”

惊恐症一般来说是无害的，但是对患者而言是一段极为恐怖的经历，似是濒临死亡般绝望。

黎远铭急得跳脚，见黎越也不晓得去叫救护车，只好自己颤颤巍巍地拿出手机去拨120 。

黎越翻箱倒柜地在家里找纸袋子，语无伦次地对黎远铭道：“老头你你你别添乱！她这不是器官……质量……哦、器质性问题。”

惊恐症是一种恶性循环，发作越为频繁，病人越会害怕症状的再次出现，进而加重了焦虑的情绪，这恰恰让惊恐症更容易发作。

黎越把刚忧心忡忡跟上来的黎远铭拉开一段距离，“你站远点儿老头，别怼她脸上，她憋得慌。”

“洛洛，别怕，我在呢。”他在她耳侧重复地说，语气镇静柔和，一直在帮她数着秒、调节呼吸，“五……呼气…….六。不急，慢一点……”

李洛不怎么听话，呼吸练习做了几下就急急忙忙地要发言：“我、我有话要说……”

林穆低头看着靠在自己胸前的她，忍俊不禁。她大大的眼睛里写满了郑重，像是要交代这辈子最重要的事。

“不行。”李洛斩钉截铁地拒绝配合。

黎越不由分说地把纸袋往她脸上一摁，盖住了她的口鼻，李洛双手抓着纸袋，对着里头吹了两口，气喘得很急。

“你说，洛洛。”他抬手拉住她的手，掌心冰凉的触感令他好心疼，“我听着。”

“戒指……戒指被我弄丢了……”李洛目光凄凄地看着他，喃喃道：“我、我赔不起……你看我都要死了，你可不可以……不追究了？”

明明是件挺好笑的事，现在他的脸上却一点笑意都没有，苍白如纸。

“一会儿说，好不好？”林穆温声哄着：“再做十次，来，吸气……”

他觉得很满足。

在客厅开冰箱拿矿泉水的时候，林穆诧异地看到了戒盒。这枚钻戒是他们刚分手的那个冬天，他去买的。

对，他也觉得自己脑残。

不过这戒指一向是放在卧室衣帽间的最上层，她之前应该没有见过。现在她把这戒指搁在冰箱里，是想要传达一个什么意思？

他百思不得其解，还委婉地去问了林献，他认识的人里头，就属林献的婚姻最幸福。林主任不留情面地告诉他：“意思是两个字，凉了。”

林穆终于明白了，为此难过了好久。

后来，他有一次喝多了被送去医院，第二天早上李洛来看他。她自作聪明地藏了他的手机，而后又嘴瓢，一不小心提到句戒指“不是我拿的”。

林穆那时候才恍然大悟，她这么个大咧咧性子，哪会如此委婉文艺地来告知自己一声“凉了”？估摸着就是看到戒指之后慌了神，来客厅拿水的时候随手一放。

不过她再没说起过戒指的事，他就也没提。

李洛坐在地上，一听原来戒指没丢，不用赔钱了，忽然觉得身上的担子轻了不少，天都亮了，一时觉得自己还能抢救一下，乖乖地抱着纸袋呼吸。鼻尖是熟悉又安心的气息，她的呼吸很快和缓下来。

现在换成林穆单膝跪在一旁，一脸凝重地望着她，面色煞白。

黎远铭刚刚也被吓傻了。黎越拦着他没让他打120，黎远铭就把电话拨到了李其彬那儿：“老李啊，你这个女儿啊……哎呀我老命都要给吓没了……我……”

“老头！我跟你讲了不要添乱，这不都好了吗？！”黎越在一旁挥舞着拳头喊道。李洛生病的事从不告诉她父母，黎越怕这事被黎远铭捅了出去。

“啊？好了啊？”黎远铭忙改口：“噢老李啊，好了，已经好了喔。啊？不是，都是黎越瞎闹，让小洛躲在我家衣柜里玩，然后她就喘不上气儿啊，可不把我……不是，不是心脏病。你们家又没有心脏病史。”黎远铭对着电话叨叨。“啊？不用去医院。不是，她好像是个什么恐惧、恐怖、惊恐。惊恐，是吧小林？”他低头去问跪在地上的林穆。

林穆注视着对着纸袋子吹气的李洛，略微失神，一时间没能听到黎远铭叫他。她的确有幽闭恐惧，可是这次的情况似乎比以往都重？刚才抱着她的时候，他就在想，她怎么瘦了这么多？

脑海中浮现出四个月前，周诗亦来找自己的画面。

“……她想休息一阵子，我觉得这样最好。”

“……就这一次。”

他觉得心底猛地抽紧，呼吸一窒。

他去卧室把她抱到床上，关了灯，合上门，然后去了厨房。微波炉里是她热的一盒速食奶油咖喱盖浇饭，已经凉了。

他最不喜欢咖喱了，但是这盒盖浇饭他吃得干干净净。

他凝望着她的眼睛，她的眸子里噙着泪。泪水里融着的那些情绪，有自卑，有无措，还有哀伤，他都从未见过。林穆心底生出些莫名的恐慌，揽着她肩膀的手微微用力，“没有丢。一直在我这儿。”

他没料到她会提起戒指的事。

惊恐症发作的时候，病人首先会有心悸、呼吸困难、浑身冒汗等等症状，并且伴有强烈的恐惧。很多病人都会误以为是心脏病、哮喘或者其他重大疾病发作了。

去年十月，李洛已经搬去周诗亦那里了。她生日那晚，他也不知自己是哪根经搭错，鬼使神差地回到金辰雅苑那房子去了。他思忖她自是不会还住在自己这里，就也没提前通知她一声，刷了指纹开的门。

谁知进了门，客厅、浴室、厨房、卧室的灯全都明晃晃地亮着，地上的行李散落得到处都是。微波炉里应该是刚热了吃的，时不时地“滴”一声。

这女人已经傻乎乎地靠在飘窗上睡着了。

黎越把家里头扒拉得乱七八糟，二十秒后，总算在冰箱边上找到了一个陈旧的外卖袋，抓起它飞快地冲到阳台上。

李洛正坐在地上，靠在林穆怀里，漆黑漆黑的眸子里都是恐惧的神色，依旧是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