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洛。”周诗亦在洗手间外叩门，“怎么了？”

“我没事。”

“咋回事？”廖为老不耐烦了，“开会前不还和老子讲得清清楚楚的？傻了啊？给老子重新讲一遍！”

“廖为，你来说一下林语的部分。”周诗亦打岔。

李洛虽然听不明白类似于“版本控制”、“分支”这类科技公司协同开发的术语，但相较于林语素来井井有条的沟通方式，李洛也知道林语明显不在状态。

她跌跌撞撞地跑进卫生间，锁了门趴在马桶上，一阵又一阵地呕吐，吐完倒感觉思绪清明不少。她又去洗手池边打开冷水龙头，接了冷水泼到脸上，一下又一下，沁凉舒爽。

他不会为林语那些少女心思买单，即使他明明知道，这女孩的春感秋悲都因他而起。我心慕你，如鹿慕溪水。一个人的自导自演，只感动了自己。

李洛把脸在枕头里埋得更深，熟悉的愧疚感又席卷而来。不是因为林语，而是因为莫飞。王希的话挥之不去，“莫飞参加工作之后，又是怎么一点一点攒下这几十万，还他的情？”

李洛此时关了水起身，靠着洗手台想，莫飞会争项目、会带人，对人公平温和，对事雷厉风行。这么好的上级，难遇难求。如果自己往日真是有得罪她之处，莫飞都不介怀，自己还计较个什么？

“你想回来就回来，故技重施，莫飞可有难为你？”

李洛觉得自己心里的这股内疚才是莫名其妙。他们俩既然如此情深意重，咋不顺便通知自己一句？身体里有一股厌恶的情绪升起，胃里一阵阵恶心泛上喉间。

而林穆和莫飞之间牵扯的种种，自己以前不知道，以后更不想知道。

她深吸一口气之后开门出去，正好撞到站在门外的周诗亦。

他低头询问：“吃得不习惯么？”

“当时你招惹了林穆，又一走了之，是谁一直陪着他？”

“哦，对。”周诗亦回神，笑着答：“廖为正训人呢，完全插不进话，你等一下。”他几步迈到桌子前，将扬声器的音量重新调了上去。廖为的怒骂声传来，“特么老子让你记笔记，你记了吗？这代码能把自个儿写了吗？”

方迅还不太适应这样的工作节奏，努力尝试劝解廖为，“廖总，我看…….”

“老子每天在这儿呆到12点！你呆到几点？啊？兄弟们，关键时刻！”

“不是廖总，你这样也不能解决问题……”方迅在屏幕上苦口婆心地劝说，面上通红。

一位技术总监试图小声解释：“廖总，这个变量，百分之三的数据都是超出边界值的，不能直接用。组里得做……”

“你个傻叉！这是我上周让你看的！合着你这一礼拜，就卡在这几个99999边界值了是不？是你整数据，还是特么数据整你？！”廖为叉着腰在会议室里徘徊，他的声音随着他与话筒的距离的急剧变化而忽大忽小，失了一大半的气势。

李洛和周诗亦对视一眼，噗嗤笑了。廖为这人只要开了口，你不让他骂完，他就闭不拢嘴。方迅这些年都在美国KwIt那种温温吞吞、和和气气的环境下工作，估计要好一阵子才能习惯廖为的工作方式。

方迅头像的小屏幕再次点亮，但她的发言在廖为的怒吼下显得微弱无力，“周总，这都十二点多了，您看……”

周诗亦被点了名，只得收起笑容重新坐下，开了麦，一副正经严肃的样子：“行了廖为，你不还有事得向方教授讨教么？”

廖为听见周诗亦打算让自己直接和方迅对峙，一阵胆颤。

廖为是个很实在的人，对人的态度基本根据一个维度，就是实力。平常他同这些下属发脾气，大多是因为他们的行业经验、技术水平远不如自己，骂两句他觉得也理所当然。

可方迅在业界毕竟有名声、有资历、有业绩，廖为在彻底摸清楚方迅几斤几两之前，不敢轻易得罪她。

奈何廖为这人不太有说话的艺术。他每每想歉虚地提个反面观点，在别人听来都像是人身攻击，所以他不爱和不甚相熟的人打交道。

廖为此时气泄了一半，和周诗亦说：“哎，那个，你先问，诗亦你先问。”

周诗亦没再刁难他，笑着向方迅提了早先列出的几个问题，捎带着廖为的部分，也一同请教了。

李洛想，方迅虽然在业界工作多年，表面上包容谦逊，但更喜欢钻研些学术上的前沿理论课题，骨子里自命不凡，远不如廖为来得务实。周诗亦之后得在这二人之间周旋调协，估计会是一出好戏。

亦舟技术例会进行到后半程的时候，李洛一直在电脑上浏览一些财经新闻。

其中一则媒体宣传较为显眼，“HW集团入股雪梨田园，共同打造轻食肉、植物基、低碳水健康新生活”。

插图是一位当红小明星穿着纯白色连衣裙站在雨后的绿色草坪上。小明星肤如凝脂，唇红齿白，瘦得摇摇欲坠，手里托着一个硕大的白色瓷盘，盘上点缀着几根芦笋、几颗小番茄、几片彩色的全麦吐司。

边上打着广告语：“懒人低脂全麦吐司。不负腰围，不负舌尖。”

就这一瞬，她已经松开了他的手。柔软的贴合一触即逝，他盯着自己的手，有几分晃神。

李洛笑着问：“你不开会吗？”

“没有。”李洛摇头，扫了眼他的电脑屏幕，见他已经关上视频闭了麦。她边往沙发走边说：“我不适应泰诺，换成布洛芬就好了。”

“我记住了。”他跟在后面点头。

林语不知是怎么了，一通例行汇报，讲得杂乱无序，“组里看了……嗯……昨天合并的几个分支……Git上的版本控制……有点问题。”她低下头去自己的手提电脑屏幕上翻找邮件沟通记录，“不好意思……”

李洛在沙发上坐下，转回头好奇地看了他一眼，心想，他要记这干嘛…….

“我现在去药店。”他说着往门口走去，却被李洛拉住了手。

“不用。”她的语调软软，“抗生素都配了，退烧药就是个辅助，妥妥的。”

“哦，成。”廖为便简短地讲了两句，不过李洛依旧没能听懂具体细节，倒是听明白了周诗亦的态度。

他的态度很明确，晚上的例会，每个组的汇报时间就安排了几分钟。林语失了从容，究竟为什么他懒得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