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伸手触碰，想问他疼不疼。

两个人各有心事，满心满意的都是对方，可如今走到了这一步，钟诚“死心”，林斯辰“放手”，两人像是默认般共同后退一步，近在咫尺，也仿若天涯。

黑发黑眼的少年穿着纯白色的指挥系制服，身后是仿地球时代中世纪的彩色玻璃窗，他背着光，此时的他不是幽幽怨怨的金丝雀，不是罪大恶极的幕后黑手。

黑曜石般的眸子温柔又专注地看着他。

绿眼睛里迸发出惊喜的光芒。

毕业典礼上总有听不完的演讲，林斯辰用余光去看钟诚的手指，还是缠满绷带的……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恢复如初。

————

两个人并肩坐在指挥系区域的最后一排，钟诚忍住了没去拉拉他的手，没往他身上蹭，他坐得笔直，想装作认真听吴烬演讲的样子，奈何他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林斯辰身上，走神儿听了一会儿，忍不住问他，“你怎么过来的。”

林斯辰目送钟诚上台领了他的毕业证书。他清瘦了太多，在台上用双手举着毕业证书的时候，朝台下的他笑着，绿眼睛里漾着波儿，看着神采奕奕的。

想来有些复杂坎坷，于是他便这样对钟诚说:“是灰姑娘十二小时的魔法。”

钟诚笑了笑没有深思，这是林斯辰的风格。

等轮到武研系上台领毕业证书的时候，不曾想郁言院长还是念出了“林斯辰”的名字，因为军部未曾公开信息的缘故，所有人还当林斯辰是个普通学生。

这一回他穿着指挥系的制服，便不想上台再抛头露面了。怎料那个张扬跋扈的小家伙看了他一眼，明白他不想领，便三两步冲上了台，领完之后，替林斯辰朝郁言深深地鞠了躬。

没有参与武研系的合影，便直接下了台，在与郁言擦肩而过时，钟诚对他小声地道了歉。

林斯辰愣了一下，他在凌晨中心城的街道上狂奔，搭上了给军校后街送货的顺风车，钻进小树林，翻越围墙，撬开401的锁，在武研系和指挥系的制服中，选择了象征着前世的那一套纯白色。

他们两个坐在最后一排，小声地跟着大齐唱，军校三年，尤其对林斯辰来说，他过得并不痛快，压抑、欺辱、忍耐，前世的他曾经无比盼望着毕业的那一天，对心态成熟的他而言，那些早已变得无关痛痒，唯有身边绿眼睛的小王子是这段记忆里最美好的光。

随着齐唱校歌，毕业典礼终落下帷幕。

————

两人手里拿着酒红色的毕业证，钟诚提议最后他想在军校里走一走。

钟诚有意跟他保持着距离，走在无人的小路上，也再没牵过手。

他们一起走过校园每处角落，钟诚边走边讲那些场景里发生过的故事。重生而来的林斯辰，那些负面的情绪他还历历在目，而钟诚描述的这些小确幸，其实早已忘的差不多了。

他听的专注，看着钟诚的表情，努力回想……

路过布满白花三叶草的草的草坪时，钟诚薅了一朵，编了个草戒指给自己戴上，戴在小指上。

在教室里时，钟诚将头探出窗，指着教学楼与围墙间那处不易察觉的小角落，“我一直都知道的，你烦我的时候，会一个人偷偷地躲在这里抽烟。”

“我没有烦你。”

钟诚不以为意，“是我太年轻，总想着和你待在一起。”

“不懂得给你留出空间，不懂得尊重，一味得把自己的喜好强加于你。”

在操场上散步时，钟诚快走两步绕到林斯辰身前说，“来军校第一年的时候，我想着要先和你做朋友，所以憋住了没做些出格的事，谁曾想在这里，那是一节格斗课？吴烬过来跟你告白时，我真的慌了……”

“生怕你一个点头，就跟着他跑了。”

“你知道的，在那之后我就忍不住了……越来越得寸进尺。”

在食堂吃午饭，两人默契地点了一堆对方喜欢的东西，坐在角落里。不远处有零星几桌的小聚，热热闹闹的，独他们冷清。

不过他们也不在意，用校园里最流行的盒装柠檬茶干杯，钟诚在林斯辰的餐盘里夹起半个咬过的虾饺，替他吃掉吃不下的饭。

饭后他们溜达着去了林斯辰的实验室，他草草的收拾一番，把自己的笔记和实验资料整理好放进柜子里，供之后的人来使用。

在校园小径里，不管钟诚信还是不信，林斯辰都耐心地跟钟诚透露着未来十年里不可泄露的天机，他说了几次较大的金融风暴，经济危机，简要地提醒他应该如何在危机中乘风而起；帝国将与X星A国秘密开战，如何进行产业回迁；在钟氏里何人可用，何人不可用；提醒着钟诚未来在事业上会出得错……

“以及，尽量不要再接触信息素产品，像是温水煮青蛙似的‘香薰’，信息素香水，尤其是注射类抑制剂产品不要经任何人的手……”

“什么意思？”钟诚问道。

林斯辰脸色苍白了些，“你真的觉得我能想的出那些阴损的招数？跟旁人学的而已。”

————

再继续走是公共区域的多功能教学楼，钟诚像是想到什么似的拉着他去了三楼的音乐教室。这种公共选修课在军校里基本无人问津，所以好多器材都是崭新的。

钟诚拉开透明的玻璃柜子，里面放着把小提琴，他拿起有些费劲，便用手臂托着献宝似的呈到林斯辰面前，满含期待地想他接下来。

林斯辰接了。

他又走到沿墙壁放着的立式钢琴前，吹了吹落尘，敲了敲盖子，他想要林斯辰帮他打开。

林斯辰便帮他打开。

钟诚不方便调音，想了想也就放弃了，试着用手指按了几下琴键，是钻心的疼。

但他没有表现出来，面上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甚至还有些高兴，“我们来合奏吧，嗯……G大调弦乐小夜曲？我记得有段时间你好像很喜欢，我经常趴在窗台上偷偷的听，那是秋天，红枫落尽的时候，你还记得吗？”

林斯辰拿着琴，眼眶泛红，他看着钟诚的手指，说不出话。是他自愿把手指毁去做戒指，结果到头来还拉上无辜的钟诚……

钟诚没想那么多，他甚至觉得庆幸自己的手也坏了。

自从林斯辰手毁了之后，他便小心翼翼地把所有于此相关的东西都抹去，就连钢琴也不碰了。林斯辰放弃了小提琴，钟诚便也放弃的干脆。

如今，他们二人落得一样的下场。

再加上面临分别，想来也什么可顾忌的。

钟诚手指抚着黑白琴键，面对林斯辰的沉默，神情柔和了许多，“我知道你一直想成为一个像你母亲一样小提琴家，在全帝国最高水平的音乐会上一展风采。”

“我没你那么大的志向，就想着能给你当个背景板，在你身边伴个奏。”

“所以难得有机会，可不可以也成全我一回。”

林斯辰肩上架起，神情肃穆，钟诚挺直腰背，十指悬空……

在这个小小的音乐教室里，这是两个人的第一次合奏，也是最后一次。

钟诚沉浸在不和谐的音符里，他好像明白了小美人鱼为什么愿意用歌喉换一双人类的腿，指尖敲击琴键，就如她时刻在刀尖起舞。

总是这样，也是心甘情愿的。

可音调不准，节奏不对……林枯萎的二指，钟缠满绷带的双手，让更整个曲子听起来就像车祸现场，两个人就像初学的菜鸡。

圆满里终究还是带了些缺憾。

一曲毕。

钟诚脸上仍带着笑，他轻轻地拉了林斯辰的袖子，示意他，一起站在讲台中央。

他们并着肩。

“演出圆满成功。”钟诚哽咽，强压下情绪，“鞠躬。”

————

钟家不放心钟诚的安危，校门外侯着四个保镖。毕业典礼早就结束了，距离约好的时间也过了大半，于是便一直在催。

林斯辰这边，灰姑娘的魔法也快失效了。

他们一起回了401的两人宿舍，没来的及收拾的床铺落了整整一层灰，里面的装饰大多是由钟诚亲手挑选布置的，虽然在这里大多是不愉快的回忆，但钟诚还是固执的把这里当做他们两个的第一个小家。

本想着，盼望着，以后会有更大的。

林斯辰从储物柜里找到一个密封着淡橙色液体的玻璃瓶，放在掌心里小小的一个。他把玻璃瓶送给钟诚，“这是我的信息素提取液。”

“下一次发作的时候，我不在身边，你就将这个注射进腺体，权当标记。”

“我会通过军部联系你的医师，努力解决……你的信息素依赖……可能很难做到彻底根治。”

“对不起。”

————

林斯辰帮他收拾行李，东西都摆放好，衣物叠放整齐，然后提着行李箱下了楼。

两人养的那只布偶自放假起便寄养在一楼宿管大叔那里。大叔养的很好，几个月没见，像是胖了一圈。

那漂亮的布偶猫直接越过了林斯辰，亲昵地凑到钟诚脚边围着他转，前爪搭在他小腿上，软软地喵喵一叫，就像求抱抱一样。

钟诚一边嫌弃它掉毛，一边将它抱起，用手臂托着，绿眼睛和蓝眼睛四目相对，尔后，像是离婚的夫妇，商量抚养权的归属，钟诚小心翼翼地跟林斯辰说，“以后，它跟我吧。”

————

他们的最后一站是军校的中庭。

那里有一棵百年的蓝花楹，时至花期末，满树蓝花，开到荼靡。

树下有很多人在合影，钟诚也想拍，他拉了个路人，把调到相机功能的终端塞到他手里，回来站在林斯辰旁边。

这时，吴烬从一旁走过来，他拍了拍路人的肩膀，从他手里拿过相机，“还是我来吧。”

从林斯辰一出现，吴烬就注意到他了。他拿着毕业证远远地跟着这两个人，提防着，保护着……他跟着走过那片白花三叶草，穿过操场，看着食堂角落的他们共进午餐，听了音乐教室里难听的曲子，看了眼401的窗帘。

林斯辰将要伏法，钟诚今天之后也会被送往疗养院，好好恢复。明明风暴平息，尘埃落定，那暴风眼里的两个人，彻底分离……

按说，是好事才对，可是，为什么他也会感到如此难过。

林斯辰看着吴烬躲闪的目光和快要哭出来的表情，觉得好笑。还记得上辈子的时候，也是这样，不知道为什么要尾随着他们两个逛校园，最后被钟诚拉过来给他们拍照时，表情还是不情不愿的，眼神里却是快要溢出来的羡慕。

阳光正盛，林斯辰看着吴烬身后的校门口方向，那气质截然不同的军部特务科第七小队正在对着门卫的警卫员，出示证件。

这一天真的好像。

蓝花楹开到荼靡，吴烬拍照，钟诚笑着站在身边，正要小声地对他说……可是这一回，钟诚没有拉起他的手，紧紧地抿嘴勉强地笑着，随着闪光灯亮起，画面定格。

林斯辰好像听到了遥远时空里传来的愿许。

当年的钟诚，和他十指相扣，幸福地看着镜头，他说的最后一个字可以让嘴角恰好定格在最好的弧度。

“想和你在一起，永远永远。”

自己这个单箭头，差不多就行了，一厢情愿还好，就不要再自作多情了。

帝国军校的校歌，严肃又悲壮，是战争年代，军校前辈英勇赴前线的故事，有战鼓，有炮火，有牺牲，还有留守之人的希冀与盼望。

钟诚兴致很高，他将酒红色的丝绒材质封面的毕业证书递给林斯辰，“恭喜毕业。”

“同喜。”

当钟诚坐在军校的小礼堂里，听着优秀毕业生代表吴烬上台发言时，有人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我能坐在你旁边吗。”

正当林斯辰想接过证书时，钟诚调皮地将手一扬，“想要毕业证，拿制服的第二颗扣子来换。”

林斯辰毫不犹豫地扯下来，将带着军校纹章的精致纽扣放在钟诚缠满绷带的手上。钟诚看着手心的纽扣怔了一下，本想开个玩笑的，没想到他那么干脆，他本想也把自己的扣子给林斯辰，可手使不上力……

而且他觉得林斯辰可能……也不需要。

好像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十八岁少年，这是钟诚最熟悉的那个林斯辰。他小幅度一歪头，朝钟诚恬淡地笑了笑，“毕业快乐。”

“你也是，毕业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