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偶然听到陆子涛闲聊时透漏，钟诚虽当时上了心但并没有太过在意，要不是如今他父亲提起钟诚差点儿都快忘了这茬。

他被林斯辰搞得心里憔悴，掐着太阳穴，回顾近来林斯辰的行为，也说不上什么有用的线索。只好保持沉默，等着钟耀继续往下说。

笑过之后，自己独自去了小阳台，他把阳台门锁好，倚着墙角蹲下，继而掏出了那晚剩的半盒烟，像钢琴家一般漂亮的手指哆哆嗦嗦的，打火机的火亮了又灭。

烟终于点着了。

林斯辰的室友没有回来，钟诚也不知道是守着他好还是等他室友回来再离开。伸手摸了摸林斯辰的脸，软软的，像是聊以慰藉似的，他笑了笑。

钟诚心道:“他疯得很。”

这边挂断，那边就继续打。几个来回后，钟诚不耐烦地接起，“有事儿吗？”

对面没有立刻回答，估计是那个戴方框眼镜的秘书打的，现在正在转接给他父亲。

“军部和调查局可不是一个等级。”钟耀可面对钟诚的沉默以对，不便直接打探林斯辰的动向，明明是好意提醒，钟诚这个小笨蛋不领账他也没治。

“睡了。”

“哦，爸爸想给你聊聊。”钟耀直接无视他那句“睡了”，他停顿了一下，继续道:“跟你打电话也是想知会你一声，军部重新调查睿辉案了，林家那孩子，最近有什么动作吗？”

钟耀本着父亲的身份继续往下说，“快毕业了是吧，未来打算的怎么样？”

钟诚没接话，他有什么好说的，那些人生规划就差钟耀给他用A4纸打出来，贴墙头上，每天早起大念三遍，时刻不要忘记肩负着钟家的重担。

钟耀久居高位，向来是个发号施令的角色，就算没有回应他仍旧按自己的想法往下说:“听秘书说，A国那边学校的录取申请已经下来了，我也是那学校毕业的，教授校友帮你打点好了，在学校附近还有套房子，不是一直想搬出去住吗，别太混就行。”

“钟诚，睡了吗？”钟耀慢悠悠道。

钟耀不悦，“你再说一遍。”

即便远在千里之外，他还是像被责备的孩子一样，不敢说话，又忽觉幸好，说这些话时不在钟耀身边，钟耀生气时高浓度的朗姆酒信息素压下来，现在的他实在受不住。

“是为了那个林斯辰？”钟耀冷笑一声，“我念他还有些利用价值，你又对他上心，才留他直到现在。实话跟你说，被军部盯上之后，连我也保不住，他对于我们钟家来说就是个弃子。”

“成大业者，当断则断。”

钟诚心底一凉，他对“被军部盯上”没有什么概念，本想来也就是调查取证……若真是连钟耀也保不住……

只见钟诚的喉结上下一动，绿眼睛愈加深沉，他没有正面回答钟耀，而是哑声说，“我妈病死了，我并不觉得我在这世上还有什么其他亲人。”

钟耀闻之，额角上的青筋暴起，几乎怒极，岁月的沉淀没有让他失态，他只是咬了咬牙，选择挥手让秘书出去。

“我知道为这些儿女情长所牵绊挺没出息的，那些你许诺过的‘钟家’，对于我这个从贫民窟里爬出来的穷孩子，确实充满诱惑，我也曾认真地考虑过要按你的规划走一辈子！”

“可是，于他，我真的放不下。”

林斯辰已经“病入膏肓”了，除了钟诚，他还有谁啊……两个漂泊在世的孤魂野鬼好不容易搭伴儿，谁能离的了谁。

“钟诚你说什么疯话！这其中的利害关系难道还弄不明白吗？简直愚蠢至极！不用实习了，马上给我滚回本家来，我要亲自改改你这……”

“钟耀。”钟诚觉得自己好像也快疯了，“你要不要考虑再换条狗养。”

“你你！”

“去死吧，老畜生。”

忙音起——

————

这一来二去的，已至宵禁。

林斯辰那位姓贺的舍友还没有回来，钟诚想来不如在他这挤一挤留宿一晚。想找件他的睡衣换上，又怕动作太大吵醒他，索性就脱了衣服，直接睡了。

脱得时候也没多想，他爬床的技术也依旧熟练，林斯辰难得再见小王子，迷迷糊糊的也相当配合，乖乖地往里缩，整个人往墙上贴，把这单人床留出大部分的位置给钟诚。

等钟诚躺好，把手越过他的腰，手臂跟钢筋似的牢牢地环着他。美人痣就在眼前，轻轻道了一声许久未闻的，“晚安。”

钟诚努力往他怀里缩，往他颈窝里蹭。他想赶紧入睡，可是时间越晚，他越清醒。

跟他父亲的一番谈话，让他心底澎湃。但仔细想想却并不后悔。

没了钟家，大不了从零开始，他现在已经成年，早已不是当年一脚就能踹飞的小豆丁。这番谈话和钟家的关系也不知道会怎么收尾，若真断绝关系，在金钱方面他不是很担心，早就做过打算，就像那收藏戒指的房间，而且林斯辰以技术入股了耀文制药，以解后备之忧。

除了钟家的势力还有军部不知到底会如何动作……

但他心意已决。

准备明天一早就联系郑医师，他所在的帝国精神卫生中心可能会涉及钟氏的势力，待不长久，实在不行就转到其他精神病院……

在这月夜里，在他心爱的少年怀里，独自一人谋划着他们的“大逃亡”之旅。

钟诚几乎是为了林斯辰。

自断退路，破釜沉舟。

想来他忍不住抬头，用手指戳了戳林斯辰的鼻尖，轻声道:“你不要让我失望啊。”

天不怕地不怕的钟诚独独怕他，怕的要死，只是四个字都吓得他心里一颤，想到从小到大受到的冷落、威胁、暴力……

他努力让自己镇静，强装坚定一样，又冷又淡得开口:“把婚约也退了吧。”

已至中年，钟耀对钟诚的耐心与日俱增，俨然还想扮演一个“慈父”的角色。“你那个‘未婚妻’凌钏听说也报了那个学校和专业，保不齐你俩还能当个同学。”

钟诚还是没有接话，他一直在思考，如果他真的做出那个决定，究竟值不值。

钟诚好不容易把稳定下来的林斯辰哄睡了，替他掖好被子，坐在床边，在无尽的黑暗里发呆。

钟耀有些薄怒，这臭小子这么久连个响都不给他听，想必是他撂了他电话，刚要开口训斥。

“我不想去留学了。”钟诚声音沙哑，把剩下的最后半根烟捻灭在阳台的瓷砖上，接着打开了阳台的窗透气，凉风拂过，他格外的清醒。

“你说什么？”钟耀的语气威严。

来不及塞进嘴里，就伸手捂住了脸，半晌过后，烟自燃了三分之一，他噙住继续抽，只是脸颊湿润了些。

待到那一整盒见底时，他接到了钟耀的电话，钟诚一看是他就烦，心底没有半点对父亲的尊重，选择直接挂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