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颖华说什么也要问个明白。

林斯辰嘴巴抿的死紧，年纪还小时，眼尾不长，便显得眼睛格外的大，问什么话，他都不说，就眼泪在眼眶中不断打转……

会这样叫他的只有苏颖华。

苏颖华是他母亲乐团里的旧友，是他的小提琴老师，也是在前世短暂的一生里近乎母亲般的存在。

“喂，你好，请问是小辰吗？”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听音色已经不再年轻了。

苏颖华确实多次表达过她很喜欢那把琴，纯手工制作，音色上佳，是把不可多得的好琴。夫妇俩两厢对视，心中不安，这孩子从小在他这里学琴，也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品行好，有礼貌，特别优秀一孩子，不可能半夜来给他们开这种玩笑。

将近三年没见了，苏颖华也是最近才得到他的消息，怪不得托遍关系还是怎么都找不到他，原来是躲进了半封闭式的帝国军校。

上次见他的时候，林斯辰还是半大个孩子，背着他母亲留给他的小提琴，在半夜叩响了他们家的大门。

她们这些搞艺术的，对外界的变化并不是很敏感，直到她的伴侣钢琴家姜望，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调出两个月前关于林家破产的新闻。苏颖华在沉默中，读完了相关的资料，实在忍不住伸手抱了抱他。

孩子煞白的一张小脸，没有半点血色，像是惊吓过度似的，缩在沙发的角落里，语无伦次的对着苏颖华夫妇说着没头脑的话，“苏阿姨，我能把琴先卖给你吗……对不起，我……我需要钱。”

“我会把琴赎回来的。”

他这才哭出了声来。

苏颖华连忙安慰，“没事没事的，还有你苏阿姨在，不至于卖琴，不是说好要当小提琴家的吗，没有琴，怎么当啊。”

他用力的抹着眼睛，倔强道：“我不学了。”

时间太过蹊跷。

结果自那卖琴的一晚后，苏颖华就再也联系不上他了。几经辗转多年后，终于联系上了，她捧着电话，“小辰，阿姨这些年来一直放心不下你，有幸在异国他乡谋了份热爱的工作，不久之后准备移民，这段时间，我想见见你。”

苏颖华本想林斯辰没有任何理由推脱或者借口，却不曾想这孩子沉默了，接通电话以来，原本的小辰，无论如何也会应几声的，可这次基本上是她单方面一直在说。

有些尴尬。

是时间和空间，让关系变淡了吗。

此时的林斯辰心底里五味杂陈，因为他对苏颖华既有有温情，也有怨怼。

他怨上辈子苏颖华最后把琴倒卖给了钟诚。

这件事最初他是不知道的，就算他知道了，对于毁了二指的他也不过算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可是他知道的时机和方式不对，以致于对林斯辰造成了堪称毁灭性的打击。

“我最近没时间。”

“小辰，你连你苏阿姨都不想见了吗？”她是个相当感性的女人，有些委屈又有点生气，几年不见，竟变得如此冷漠，“你不见我，我就天天去军校门口堵你……”

林斯辰无可奈何磨不过她，便应了，毕竟她也没错。

错的是钟诚。

前世钟诚手腕狠辣，一把琴而已，他想要什么得不到。

第一次再会，他们约在了一间咖啡馆里。

冬日的午后暖阳，透过橱窗，晒得人懒洋洋的，咖啡馆里放着悠扬的音乐，隐隐飘来咖啡豆的香气

苏颖华还是一贯的温柔优雅，在音乐中沉淀的气质像越酿越醇的酒……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举手投足间，又带着些少女般的不谙世事。

她家的二宝妞妞离不开她，跟着过来，脸颊上肉肉的，粉嫩可爱，咿咿呀呀地说要见哥哥。

她是个幸福的女人。

再次相见时，林斯辰那点怨怼慢慢地融化进了他曾渴望过的亲情中，他们相谈甚欢，苏颖华发自内心的关怀，让林斯辰很受用，短短的一下午诉不尽思念，约好在苏颖华移民前，要经常出来见个面。

那天下午唯一一点算不上意外的意外是，苏颖华中途接了一个通话时间很长的电话，留二宝和林斯辰在原地，再回来时，一向乖巧的二宝竟反常的哭闹起来，怎么哄都哄不好。

好不容易安静下来。

小嘴嘟囔着，她再也不要听关于“小王子”的故事了……

她最讨厌小王子。

——

随着苏颖华每个周末都会去军校附近跟林斯辰见个面，聊聊天。睿辉制药厂内部的临床实验进程也在不断推进。

睿辉制药新开发的新型Aphla抑制剂临床实验应用十分顺利，经过多次实验后，得出来的结论自当是安全高效。

在睿辉正式投入大批量生产前，最后一次场内的临床实验，睿辉制药的企业法人谢然，公然重金聘请广告商造势，邀请睿辉所有重要合作伙伴，甚至还邀请了名不见经传的帝国军校武研系信息素科，前来观看这号称即将颠覆抑制剂领域的发明。

吴烬跟林斯辰跟了大半个月了，他精确的掌握了林斯辰所有行踪，即使这样他依旧一无所获。

林斯辰平日里相当规矩，宿舍，食堂，实验室，三点一线，偶尔代表信息素科来睿辉进个货，每周末去见见那个漂亮阿姨，除此之外，没见过其他任何异常举动。

与之相反的是，钟诚三天两头请病假，窝在宿舍里不出门。吴烬叫他出来打篮球，都直接拒绝，还嘴硬，不出门的原因是他要开始学着好好养猫了。

吴烬看的出钟诚最近脸色不太好，泛着病态，劝他去医院查查，他总是犹豫再三然后推辞。这段时间，吴烬心思全在林斯辰这，一来二去的，他没放在心上，钟诚愿意硬撑就硬撑吧。

吴烬蹭了调查局的关系，乔装打扮也跟着混进了这次盛大的公开实验。

他总觉得有林斯辰在的地方，就没什么好事，从而时刻提防着突发状况。

吴烬一大老粗看不懂那些瓶瓶罐罐的精细活，只知道最后在广告商长木仓短炮和闪光灯中，那个一脸肾虚样的谢总，拿起了话筒，做了一番相当自大的演讲后，在掌声雷动中，宣告了此次实验获得圆满成功。

顺理成章的进入晚宴环节。

吴烬墨镜一戴，谁也不爱，就够显眼的了，全场比他还显眼的是帝国军校武研系林斯辰一行人，他们穿着整齐划一的浅蓝色制服，腰背挺的笔直，带着军人特有的气质。

别称系花的武研系郁言院长，清清泠泠一可人儿，不仅长得好看，荣誉加身，在信息素制剂领域具有相当大的权威，柔顺的中长发服服帖帖的系在脑后，无意间伸手将头发别在耳后，简单的小动作都显得百媚纵生。

睿辉制药的谢然举着酒杯朝林斯辰走过去，却不料他笑着向后退了一步，重新拉开距离，显得有些不识抬举。

林斯辰以退为进，看似大度的调侃，“谢总，这回儿您不会又想泼我一身红酒吧。”

——

那是在钟诚的成人礼上。

林斯辰穿着帝国军校活动时统一定制的廉价礼服，站在宴会的最角落里，他有些局促不安，不过几年而已，竟已经开始不适应这些曾经习以为常的场合。

想躲在窗帘后面。

手里握着一个宝蓝色绒布的小盒子，里面放着他废了二指换来的戒指。用力到指节泛白，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人群的边缘，低着头，心里忐忑，他不该来的，这里熟面孔太多。

生怕被别人认出来。

可是林斯辰更不想错过钟诚的成人礼。他像捧着水晶鞋的灰姑娘，赤着脚舍不得穿上，所以没有南瓜车，没有华丽的服饰，没有零点前的高光时刻……

连抬眼看看那个光鲜亮丽的小王子都显得奢侈。

小王子穿着为他量身制作华贵晚礼服，腰身修饰的好极了，脑后略长的金发用深咖色的丝带竖起，当真精致到了每一根头发丝。

他神情桀骜，不屑与同龄的莺莺燕燕攀谈，无奈失不得礼数，便显得冷峻了几分，唯有装作不经意间看向林斯辰时，才会蓦然柔和。

隔着叮当作响酒杯，隔着华丽繁复的裙摆，隔着纷纷扰扰的人群，钟诚弯了眉眼，绿眼睛漂亮的不像话，朝角落的林斯辰笑笑。

世界都愿为他们那份小鹿乱撞似的欢喜而安静。

……

那天林斯辰为了避开宾客，提前到了钟家公馆。钟诚特意出来迎接，执起他的手往“许愿池”走，那座欧式喷泉，水流变化着花式，好看里透着雍贵。

钟诚振臂一挥，扔了枚硬币。

头一次，那喷泉像是应验一般当即哑了火，磅礴水雾顷刻消失殆尽。

管家有些愁眉苦脸，毕竟这天还要迎宾。却逗得钟诚开心的不得了，林斯辰能来，他就很开心了。

“你这是，许愿？”林斯辰第一次见，不太理解。

“生日愿望。”

“是什么？”

“不告诉你。”

——

十年后的钟诚捧着洁白的橙花站在林斯辰的墓碑前时，心底比橙花还苦，他的愿望实现了。

当年虔诚的愿许，变成了最恶毒的诅咒。

他要林斯辰，至死不渝。

给他，自然不指望他能还。

只是看这孩子太可怜。

“说什么傻话。”苏颖华刚刚检测出来怀了二胎，虽然不显怀，但她还是无意识的抚摸了一下小腹，拉起丈夫的手，对林斯辰说，“要不以后跟着苏阿姨过吧，给小宝贝当哥哥。”

林斯辰认真的摇了摇头，苏颖华是能从大众媒体上获得关于林家的信息，可她根本不知道林斯辰刚刚创下的祸。

在睿辉制药开始厂内的临床药剂实验期间，林斯辰意外接到了一个电话。

也是为了不连累。

“苏阿姨，你不收的话，我就先走了，我弟弟还在门外等我。”他用力的揉了下脸，清了下嗓子，努力装作没哭过的样子。

苏颖华的伴侣姜望是同国家首席乐团的钢琴家，也是钟诚的老师。最后是他叫住了往外走的林斯辰，做主收了他的琴，给了他一笔钱，还叮嘱他有什么事就来找他们夫妻俩。

他恭恭敬敬回答道:“苏阿姨好。”

“唔，你这个臭小子居然还能记得你苏阿姨。”电话那头的苏颖华听到熟悉的却明显低了几个度的声音时，情绪有些激动，声音都快哽咽了。“这几年，你过得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