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亲，望着眼巴巴的等待她拿主意，手足无措的老家令，俩俩无语。

旁边抹着汗水的李义，苦笑着大声喊道：“夫人，时间来不及了。既然车马不多，夫人和世子，宜阳县主先行上车，其他的先让后院中的人优先乘坐。”李义回头看了看越来越多的人潮，叹了一口气道：“至于其他的人，就让他们步行跟上马车就是了。”

所以，统治阶级运用各种手段维护自己的统治和阶级利益的时候，宰杀天下、吸血吃肉，他们心中权衡的只是自己最终的收获而不是所谓的道德。

而古今中外大多数如羊一般的普通人，受制于群体认知和意识形态、社会壁垒规则，他们终生奢求的只是最起码的活着，自己和家人有一碗热饭吃，有一件衣裳可以御寒，有一处茅屋可以遮风避雨。

心理学上有一种“盲从概念”，就好比一群待宰杀的羊，在头羊的率领下被牧羊人驱赶着前往屠宰场，就算是有个别羊看出风向不对，还没等它逃离羊群，就被头羊的角和牧羊人的鞭子重新赶回队伍，裹挟着，低着头最终和羊群走向覆灭。

她对这种情况有过预料，只是没有想到侯府中的这些仆役们，竟然如此信赖他们夫妇？眼看着还有仆役们陆陆续续的，从角门里慌慌张张的走出来，汇集到这人海里，娘亲也有些不知道怎么办了。

她实在没有想到府中竟然有这么多人，愿意跟着她去太子府里避难。

满头大汗、嗓子已经嘶哑的李义，和帽子被挤得歪歪的老家令，好不容易才挤过人群来到娘亲跟前。老家令口眼歪斜，气急败坏的一叠声的说道：“夫人啊，人实在太多了。可是车马远远不够啊！这可怎么办啊？”

娘亲一个激灵，仿佛大梦一般清醒了似的。她皱眉想了想，眼下事起仓促，再加之条件有限，李义的做法也是无可奈何之下最好的办法了，毕竟太子府离这里也不过几个闾里的路程，并不是很远。

青玉她们几个婢女更是紧紧的挨着娘亲，目瞪口呆。

娘亲也有些傻眼。

她点了点头，同意了李义的提议，不过还是对李义吩咐道：“李揭者，有劳你和老家令了。不过还是让护卫的武士们打起精神，将府中的人，尽量护住。”

她知道尽凭这几十名的武士，和府中原本不多的门客护卫们，要保护这几百号人，在兵荒马乱的长安城里穿行，会很不容易，不过娘亲还是坚持要这么做。

看着娘亲坚定的眼神，李义苦笑着只好先答应了下来。

娘亲从来没有盘算过自己府中有多少人。可是眼前这人海似的人群，彻底刷新她原本的计划。

往日里车水马龙的大街上，今天空无一人；往日里扯着大嗓门的关中老秦人们，今日家家关门闭户，只有那土墙上的小窗户里，露出几双黑漆漆的惶恐眼睛，偷偷的打量着这支逃难似的奇怪队伍。

队伍里面，气氛也很压抑。就像这长安城的乌漆嘛黑的天空似的，锅盖般笼罩在这支队伍的头顶。

人们好像已经认命了，为了心头的念想，沉默着跟着队伍中的那几辆马车，默默的往前走着。

时不时的，还有从后面赶上来的仆役们，大呼小叫着，气喘吁吁的加入这支长长的队伍。

只不过，这支队伍只是暂时的沉默罢了。等到绕过侯府前的那条巷子，转入大街上开始，人群中就不时的爆发出一阵又一阵惊恐的哭叫声。

空旷的大街，地上随处可见的都是零零散散的尸体和杂物。

有兵士的，也有麻衣平民的；有壮年男人的，也有垂髻孩童的。更加可怖的是，在一些角落里还能看到赤身裸体，死状可怖的妇人。

大街小巷中，还时不时的传来凄厉的惨叫声，还有妇女孩子的哭泣求饶的声音。其中，还夹杂着各种勒索财物的吼叫逼问的声音。就像一阵阵魔音似的，与城中燃烧的火头一起，迎面扑来。

街面上晃荡着不少的散兵游勇。他们的肩膀上扛着哭叫的妇人，手中提着滴血的刀子，哈哈狂笑着转进了小巷子。还有那成群结队的地痞恶霸们，就像寻觅腐肉的鬣狗似的，趁着今天这长安城里失去了秩序，翻墙踹门，破门而入勒索财物。

眼前这一幕幕，如同世界末日。

这一路行来，在屯长陈五的指挥下，队伍里的几名弓弩手，不断的弯弓搭箭，震慑着围拢在队伍前进路上的散兵游勇、地痞恶霸们。陈五更是亲自出手，砍死了几个打算趁火打劫的地痞，那些如同食腐肉的鬣狗们，这才发现这个奇怪的庞大队伍里，尽管妇孺居多，不过也有些硬茬子。他们呼啸一声，在谩骂声中方才散去。

李义吼叫着命令队伍加快了赶路的步伐，其中的不少的宫人和婢女们，更是呜呜的低声哭泣，可是她们的脚下却不敢停步。

刘病已这个时候已经醒了。

他显得很安静，黑宝石一般的大眼睛看着娘亲，纯洁的眼光中似乎流露出一丝安慰。

娘亲轻柔的亲吻着他的小脸蛋，安慰着他别害怕，但是娘亲此时惊恐的眼神，微微颤栗的身体，却暴露娘亲她也很害怕。宜阳的小脸青白，紧紧的挨着娘亲，似乎这样就可以安全。如果不是娘亲紧紧的抱着刘病已，恐怕宜阳早已挤到了娘亲的怀里。

马车空间还算大，至少青玉几个婢女死死的抱着包袱，缩在马车角落里瑟瑟发抖。

她们的想法很简单，只要紧紧的跟随着君侯夫人，就不会有危险。

刘病已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娘亲。

他的心理年龄毕竟奔四了，历经了世事沧桑，见多了悲欢离合，也有足够的胆气。尽管马车外面时不时的传来惨叫哭嚎的声音，但是他很安静。黑漆漆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娘亲，咧着粉嘟嘟的小嘴巴，胖嘟嘟的小手紧紧的攥着娘亲的手指，似乎这样，可以通过自己的手给与娘亲力量，从而来保护自己的娘亲，让娘亲不再害怕。

其实，这些时日他早已经想通。既然这场焚烧大半个大汉朝野的祸事不可避免，大不了和娘亲死在一起。这样，至少她们娘俩在黄泉路上还有个伴，娘亲以后也不会再为他担惊受怕。

黑压压的天空里，好像在酝酿着无情的风暴似的。

长安城，从来没有这么安静过。安静的就像是一片鬼蜮似的。

他先是召来屯长陈五，下令陈五率军和府中的护卫们整顿乱糟糟的队伍，并且各自刀剑出鞘，护送在队伍两侧。

随即，李义和老家令把娘亲和刘病已母子，以及宜阳和几个刘进的姬妾们安顿上马车后。

人，从本质认识上来说都是盲从的。

他方才抹了一把汗水，和老家令勉强挤上一辆拉着箱笼的马车。一声令下，这支长长的臃肿队伍，徐徐的向府外开去。

绝大多数没有车马乘坐的府中仆役和奴婢们，背着大包小包，只好紧紧的跟在后面。

乌云盖顶的长安城中，早已冒起好多的烟柱火头，和这逃难似的队伍一起，谱写出一幅凄惶的画面。

当娘亲她们率领后院的一大堆人，簇拥着来到前院的时候，老远就看到侯府原本空旷的一进大院子里外，熙熙攘攘的、挨挨挤挤的全是背着大包小包的府中下人们。

娘亲有点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