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德眼神空空洞洞的，语气中几乎没有丝毫感情，顿了顿继续说道：“为今之计，殿下你可假传陛下圣旨，将江充等人逮捕下狱，彻底追究其奸谋。以期望拿到这些狗贼们阴谋陷害殿下的证据，我们才有回旋的余地。况且陛下有病住在甘泉宫，之前皇后和殿下你本人多次前去请安，都没能见到陛下。说句大不敬的话，也不知道陛下此刻是否还健在，实未可知啊，或许甘泉宫已被奸人们控制，幽禁陛下，中断内外，而奸臣们竟敢如此行事，逼宫之后又是栽赃殿下你，太子殿下，难道您忘了前朝长公子扶苏之事了吗！”

随着石德的这最后一句话，犹如黄钟大吕一般，轰轰的在刘据心头炸响。刘据心神失守之下，一屁股坐在光滑的地上，再也说不出话来。

因为他知道，人在身临绝境的时候，最忌讳的是任由事情发展，这个时候，随便一个主意也比没主意强。

方正的他，迫切的期待着仁慈可怜的太子殿下，能够脱离这场噩运。

呆呆坐在旁边的家令狄山，他布满皱纹的老脸上满眼热泪纵横。他颤抖着青白的嘴唇，嗫嚅着数不出话来，只是双目通红的死死盯着石德。

狄山也是满脸凄楚，只有默默的流泪，低着头听着石德的言语。

石德一直在苦苦思虑，他推敲了所有的办法，最终痛苦的发现，也许只有兵行险着，破釜沉舟这一计，或许还能挽回一点腾挪的局面。

所以，当太子看到自己暗暗的给他使了眼色，命众多的太子属臣们和府中门客退下后，当太子殿下又一次大礼求教，自己是不得不进言了。

狄山更是如同五雷轰顶。作为名儒，熟读史书的他，又怎么不知道前秦年间，始皇帝病死沙丘，长公子扶苏在大将蒙恬的支持下，掌握数十万大秦虎贲，尚且被奸贼赵高假传始皇帝陛下的矫诏，含恨伏剑自杀，一统天下的大秦帝国由此二世而亡。

石德抬起头来，缓缓的说道：“先前公孙贺父子、诸邑公主等人以及卫伉等都被污蔑用巫蛊害人之大罪而被陛下处死，如今陛下的爪牙江充这狗贼，又从殿下宫中挖出所谓的证据，不知是江充指使手下的巫师们放置的呢，还是确实有……，嗯，众口铄金，想必殿下自己也是无法解释清楚的。”

太子刘据满脸凄然，石德所说的都是事实。自己被江充这狗贼栽赃陷害，还当着众多人的面，拿下了府中的仆役，在绣衣使者们的酷刑逼迫下，几乎没有人能活下来，何况屈打成招？

仁义宽厚的前秦长公子扶苏，和当今太子殿下刘据，无论是性情还是处境，又是何等的相像？难道太子殿下真的要和扶苏一般，面对奸贼迫害，含冤而死？大汉帝国也要因此亡国？

狄山浑身一阵阵的颤栗，死死的伸出枯瘦的手掌，紧紧的抓着太子刘据的手，疯狂的摇着满是白发的脑袋，激动之下，却始终说不出话来。

刘据感觉自己好像正在坠落到深不见底的深渊，眼前一片黑暗，手中更是无可助力。明知道接下来坠入深渊的过程不可逆改，但是心底似乎还有一丝不甘。

何况时间越拖，变数越大。不管结果如何，总要挣扎一番才能死心。

殿角更漏中的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

夜已深沉，寝宫中的灯火，由于缺少仆役进来添加油料，慢慢的也在一盏盏的熄灭。

可是，座中的三人，皆是面色青白的相顾无言。

不知道过了多久，太子刘据的脸色还是变化不定。

一会儿温柔，一会儿迷茫；一会儿仿徨，一会儿无助；一会儿憧憬，一会儿又显得痛苦。

……

“邦！邦！邦！”外间府中打更的声音传来，刘据和狄山一个激灵之下，才发现时辰已经到了三更天了。

刘据原本狰狞的脸色终于变得平静下来，他，似乎已经认命了。

他缓缓起身，整理了一番里衣后，冰冷的声音中几乎没有任何感情的说道：“传令下去，就照少傅所言行事吧。”

狄山大惊之下，扑到太子刘据的腿边，抱着刘据的大腿嚎哭道：“殿下啊殿下，请你务必三思啊！”

狄山的心脉受损，今夜连番的心情激荡之下，似乎他口吃的毛病好了，言语之间伶俐了许多。

刘据慢慢的俯身，用力掰开狄山抱着自己大腿的手指，轻声说道：“家令勿要这样。孤家毕竟是大汉帝国的皇太子，不能让后人笑话扶苏一般的笑话孤家几千年。”

说罢，在少傅石德的陪伴下，大步走出寝宫，往偏殿而去。

身后，一盏孤灯之下的阴影里，只有家令狄山悲切绝望的嚎哭声。

太子刘据和少傅石德，一起来到偏殿之中，眼看着太子府的属臣和门客们都还集结在这里，于是刘据将石德的计策合盘托出，并声言君臣一场，如果有不愿意跟随举事者，大可放心离去。

偏殿中聚集的太子属臣和门客们，听了太子殿下这番决断之后，一时间左思右想，也都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来应对眼前危若旦夕的局面。

他们也很清楚，自己这些人已经被绑上了太子的战车，注定不会得到善终的。除了张贺等个别人还想再次劝说太子殿下慎重行事外，可是这些老成持重的建言立即被湮灭。绝大多的人群情激奋，各个争先恐后的踊跃发言，甚至有人袒露左臂，高声大呼愿意跟随太子殿下舍命一搏！

刘据再也忍受不住了，如同野兽失孤一般在寝宫中来回奔走，止不住嚎哭叫骂出来：“你们这是要陷孤家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啊！”

石德缓缓的闭上眼睛，任凭泪水划过脸庞；家令狄山更是痛哭出声，伏在地上呜咽不止。

人，无论是王公贵族，还是平民百姓，总有向死求活之心的。就是待宰杀的犬羊，尚且知道嚎叫流泪。

刘据艰难的抬起头来，不甘心的涩声说道：“少傅，难道孤家再也没有其他的生路了吗？”

就在太子刘据躬身请求少傅石德，务必教他如何活命自处的时候。

眼看着石德沉默不语，狄山热泪流淌，等了良久都没见两位心腹重臣的答复。刘据知道他们的答案，可是这条路终究是条看不到希望的绝路啊？

绝望之下，刘据终于崩溃了。他呜咽着嘶声吼道：“少傅啊，孤家作为父皇的儿臣，虽然是大汉的太子，但是做儿子的怎能代替父皇擅自诛杀大臣！少傅、家令，要不孤家如同张贺所言，连夜前往甘泉宫请罪，或许能侥幸无事。”

面对太子刘据这心存侥幸的幼稚话语，石德和狄山两人，皆是留着眼泪抓着刘据颤抖着的双手，使劲的摇头。

石德也知道，他身为太子三师之一的少傅，必定是要受太子牵连，是怎么也逃脱不了这场祸事的。从江充等人在太子府中搜检出所谓的太子殿下行巫蛊之术，诅咒陛下的证据，狂笑着扬长而去后，犹如天降霹雳，震得素来讲究沉稳气度的石德，立即浑浑噩噩，犹如失魂落魄。

人，总是不甘于束手就擒的。后来，他就在心里反复盘算，这必死之局，还有没有一条缝隙让自己得以逃出生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