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就在郝霄熊的手中，无声的舞动，越来越快。

那所结的智慧之果，超脱于色、声、香、味、触觉甚至是此时此刻用以观照的法，那智慧之果，圆融无二，融于色声香味触法，那智慧之果——舍利子，竟将一切玄妙的法门，都化为了空...

“观自在菩萨...”

或许是不忍僧的秘密法门，这心经在他脑海当中，竟然通达无碍，观自在菩萨，他不知是谁，但终归是个高僧大德，一个很有智慧的人，一个修行者，那人端着手作拈花状，那人穿白罗袍。

不忍僧叫他善用心经，他便闭目凝眉，按照脑海中的韵味念动起了心经。

到这里，郝霄熊的枪也乱了，枪上，好似压着什么千钧重担一般，沉甸甸的难以形容。但他的心并没有如往常一样烦躁，而是将错就错，演绎起了另外的一种枪法变化。

那般若是智慧的意思，这一句话，是那个心中的菩萨在寻找到彼岸的智慧...

“照见五蕴皆空。”

空，乱起乱灭的那个不是...不垢不净的那个，也不是，若说增减，更不对。

“度一切苦厄...”

那尘世间，三界内，一切的苦厄，此法可度！

郝霄熊骤起了眉头，身上忽然被一股雄浑的力道遍布，他不喜悦，因为那本身就是他的力量，只是，曾经没有找到罢了。

那是……为某些事情，付出一切的决心，必定成功的愿之力，心之力。

空并未变化，只是在郝霄熊的脑海中，越发的真实，那些假的空，都不重要了，那诸法空相中，突生起一串咒语来。

他观照到了眼耳鼻舌身意的五蕴，其实都如虚空...

周边响起了枪的嗡鸣声来。

震耳欲聋啊...

这是真实的么？

是也不是吧？

诸法也如这枪声一般，适逢其会而已。

没有什么境界了，那些刚刚领悟得到的境界本身就是虚幻的。

那虚幻之外的真实呢？

说不得，也如虚空！

想到这里的时候，郝霄熊便触碰到了那咒语。

“揭谛揭谛...”

枪声呼啸，如雷震。

双臂的肌肉在念动那咒语的一瞬间，便都被生生撕裂，随后，那股雄浑的愿之力和心之力，又在转瞬间，将撕裂的肌肉重新修复完整。

“揭谛揭谛...”

那音声在郝霄熊的脑海里不断地放大，由种种音声发出，观想中的观自在菩萨，也早已不知去处，周遭一片颤动间，好像世界竟要崩坏开来。

而郝霄熊所担心的，却不是这些问题，而是...他在哪里？

心中所想，那观想中，便出现了一个与他一般无二的少年，少年迎风见长，转眼间，便成为了一个中年模样，随后是老年，最后化作一道枯骨。

枯骨成灰后，一股浊气汇聚到了观想的空间之中，而另外一个少年人，又出现在了郝霄熊的眼前，同样的，由少年，辗转化为青年，再到老年。

“揭谛揭谛...”

那揭谛，竟然是去经历的意思。

去经历人生，去经历幻灭，去经历真实的虚假，虚假的真实。

浊气升空，大枪横扫声轰鸣，郝霄熊徒然睁开双眼，眼前的世界，与观想的世界就在这个时候重合在了一起。

回过神来的时候，郝霄熊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那里好长时间，他想要抓枪继续练，但身上的肌肉疼的不像话。

脑海中，仍然是那“揭谛揭谛”，不觉间，一股暖流从郝霄熊的身上传来，直达了脑海。

身体开始运转，却不是梅花枪法。

而是【无用】这杆银色长枪点刺着天空中的繁星，揭谛的声音渐渐的弱了，随后的咒语，则几不可闻。

冥冥中，似乎有人在说，我在那个世界等你...又或者...就只是消失无踪。

月亮还是那个月亮，下玄月并不景致，没什么好看的。

天空晴朗了许多，看样子，那些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些吧？

回头看看，是常月茹的身影，在打坐修炼呢。

今日里的打坐修炼，倒和往日不同，但她的脸上露出了笑容，郝霄熊也便不再去打扰她了。

心中想着那《心经》带给他的奇妙境界，再提枪的时候，却也找不见那种感觉了。

断断续续，断断续续的，梅花枪越练越是烦闷，心中也不断的念动着揭谛揭谛，波罗揭谛，可仍然一无所获。

“这梅花枪啊...要得不是一招一式，一板一眼，虽说招式之间的连贯性看起来很重要，但却是最无用的，梅花枪，最重要的是舞...明白么？就像你刚才那样，找到枪和人之间的平衡，舞动，如臂使指...明白么？”

是萧狼的声音，那声音越来越近，就听萧狼从小篱笆院里走了出来，提着郝霄熊平日里用来练习力量的木棍儿，朝郝霄熊缓缓靠近。

看到萧狼的时候，郝霄熊心里却是一片的澄清，那揭谛揭谛，是去经历的意思，而经历不是用思考的，去经历，去经历...就像梅花枪，越想，越是思考，不就越是贪着那些虚妄的境界了么？

想到这里的时候，手边的梅花枪也便开始舞动了起来。

虽说仍然偶尔停顿，但每每耍的时间长一些，却都有一种收获的喜悦出现。

不过这个时候的郝霄熊，却没有最开始那么纯粹了，他心中总是忍不住去想一些杂七杂八的，比如明天早晨，他想吃打卤面，想吃馒头，或者是饼子……明天该不该再去那川旁练枪，也许就不再去了，还有最多的，就是身后的漂亮小人儿——常月茹，他现在就想要多和她说说话啊...

“啪！”

当啷啷。

萧狼用木棍将郝霄熊的大枪挑飞，大枪落在了地上，那萧狼的声音也就响起：“回吧，明天再练。”

“萧叔，我还不困呢。”

萧狼回身看了看郝霄熊，嘴角逐渐上扬，表情也逐渐诡谲。

“嘿嘿嘿...小砸，武学可不是一个人练的事儿，既然你想精进，去，把你的大枪捡起来！”

“好！”

郝霄熊将大枪捡起来，做了个起势的架子，那萧狼点点头，嘿然一笑，随后便揉身而上，朝着郝霄熊的方向，冲击了过去。

木棍比梅花枪要短上一截，郝霄熊在萧狼攻过来的时候，便已然想好了如何应对，只要让萧狼叔叔不那么容易近身，那么就总能...抵挡一阵子...

“啪！”

耳听得一声脆响，梅花枪才舞了个枪花，朝前方刺去，便被萧狼拿木棍给格了开去，这一格挡，就连郝霄熊手上的枪身都震了开来。

枪脱手了。

“枪可是你身体的一部分，小子啊，你就这么迟钝？”

萧狼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一声冷哼，郝霄熊将银枪横在了前方，并且回身后撤了一步，后方的手搅动着，那枪也就发出了‘呼呼’的响动，很是摄人。

萧狼这边却随手将木棍扔了，两双手找准了梅花枪的当中位置，一个云手，便将抖动的大枪给压了住。

郝霄熊本想着抖枪不成，就将枪横过来，扫荡出去，但是现在枪被抓住，却是连横扫的缓冲余地都没有。

郝霄熊还在想着后招的时候，却听得‘彭’得一声，身边得景色逐渐向后退去，待郝霄熊倒飞在地的时候，才感受到胸口处的阵阵闷疼。

“觉得我欺负了你？来用这木棍做小枪儿，总该灵活一些了吧？木棍扫到我，都算得你赢了。”

萧狼此时倒是没什么表情了，他从来都不是一个严厉的老师，郝霄熊却是个严厉的学生，他总是想要萧狼好好教他功夫，但萧狼却总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虽说现在郝霄熊身上吃疼，却也格外的兴奋，一次对攻就明白了，现在这种对攻，是能够学到真本领的。

郝霄熊踉跄了两步，缓缓站起来，刚才那一脚虽说收了力道，但也踢得他胸口处疼痛不已，更不要说郝霄熊被踢的时候根本就没有准备，一个没站稳，摔得他屁股生疼。

这个时候，已经有了两三分火气。

“用不着留手，我也不会大意了。”

“嘿嘿，小子啊，现在我留了手，将来吃亏的反倒是你！全力攻来吧！哦，最好，带些你刚才领悟出的圆融枪意，否则，赢不了我。”

“我知道！”

郝霄熊将枪提了起来，也不再摆什么招式架子，就直冲冲地朝着萧狼跑了过去，待到跑了两步之后，随即木棍在手头上一个松动，他的两手，就握在了木棍的前端，后端倒是留了一大片的余地。

刚才被抓去了枪，这次郝霄熊却不再和萧狼抖枪，玩巧劲儿了。

前冲的姿势不变，那萧狼将双手摆放在身后，一副睥睨天下的样子，郝霄熊更加的不爽了，却没有立刻进攻过去，他知道自己的斤两，想要和萧狼打，自己还需要再练上几年。

他选择的是一种疯狂的攻击方式，也是梅花枪法中，并未记载过的枪法招式。

前冲的姿势不变，但到得萧狼身边约五六米的距离时，郝霄熊便将前方的脚掌猛地踩在了地面，掀起一阵的灰土，而后作为枪体的短棍，便朝着上方举了起来。

却并不压下！

郝霄熊朝着身后转了一个身，身后余留出来的长棍便随着转身的势能朝着前方溜了过去，随后，朝着萧狼的方向，横扫了出去，目标，是萧狼的腰腹部位。

灰土还未散，一双泛着绿光的狼眼却早已盯准了郝霄熊的头颅，郝霄熊感受到了危机感，但刚才那一招的余力未消，加之身体也并不稳当，却是只有惊恐的份儿，没有招架的招数！

嘭！

啪！

郝霄熊连忙将双手挡在了脸上，准备硬抗即将到来的攻击，他闭上双眼，嘴口却是不经意地念动了一声：“波罗揭谛！”

可惜，他的心已经乱了，咒语根本就没有作用，他听得‘嘭’的一声，抓着银枪的双手便被打散了开来，随即是一声响亮的耳光，打在他的脸上，打得他耳朵一阵的轰鸣。

一旁的常月茹早就醒转了过来，但她初见他的功法，并不知道郝霄熊寻常都是怎么练枪的，还在想，这样的练功方式是不是激烈了些，也就没敢轻举妄动，生怕自己的行动，影响到了郝霄熊的练功。

而躲在屋子里，看着这一幕的曲灵，却早就已经急切的不成了样子，如果不是郝铁拉着她的手，她早就冲上去了。

“狼兄这也是为了他好，如果他能将长枪舞得泼水不进，萧狼也不会那么轻易近身，在换过短棍的时候，他应该思考的是如何灵活的防守，伺机待发，却只是一味的前冲，甚至在还有余力的时候，便用出了鱼死网破的杀招。

如果这是生死战，霄熊受的可不会是一耳光这么简单，灵儿，我们还是睡吧...”

“铁哥，霄熊要那么好的武功做什么？我们...”

“这和武功没关系，练武，练的是心。你不是也总吵嚷着，要让他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没有一颗坚定的心，怎么闯江湖？”

“有我呢，有我们呢，我们保护他一辈子不就好了么？还有萧狼，我们三个，还不够么？”

“灵儿，我们当初避难才来的这儿，这一十八年，我们估计早就习惯了这种生活了吧？但霄熊呢？他还没看过外界长什么样子呢，在我们的保护之下，他又能见到什么，经历些什么呢？

老婆啊...他现在吃些苦没什么的，总好过我们当初什么也做不到的好...”

当初，若不是二人没有自保的能力，也不会逃到这萧山上来当野人，不过那都是十八年前的事儿了，现在想来，或许会难过，但曲灵却是不再那样在意。

那曲灵嘟着嘴，竟如小孩子一般拉着郝铁的手说：“木头，你家娃被打了，你也不知心疼。”

“狼兄弟也是好心...”

郝铁曲灵二人，躲在屋中披着外衣聊着，窗外的篱笆院里，常月茹再次闭上了双眼，她想着，若说郝霄熊每日都这般锻炼，倒也未必，说不得是今日里想要在她的面前表现一番，又或者，存了陪她一同修炼的心思，就像是之前在泄银川一样。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常月茹都是喜欢的。

她这样一想来，那离开泄银川时候的些许落寞感受，倒也被这种陪伴所温暖了。便重新闭上了双眼，盘腿打坐，四禅八定的，炼化着蛇属之身，等到修成人身之时，便能和郝霄熊...

镇子上的作息不比大城市，这时候，人们也都吃过了饭，洗漱过，躺在床上，进入梦乡了，灯化作的光亮，在郝霄熊和萧狼厮打的时候，便渐次的熄灭，到了现在，便只有几枚微弱的光亮还在绽放。

下玄月并不透亮，但今夜的星光很美。

“嘭！”

再一次被萧狼的一记【揽雀尾】甩飞，郝霄熊想要起身，却也很艰难了。

“我回去睡啦，你也睡觉吧，明天早晨再练也是一样。”

郝霄熊并不回话，而是仇恨地看着让他在常月茹面前出丑的萧狼，萧狼看了郝霄熊那双眼，也就咧嘴笑笑，没说什么，回了。

“总有一天我会打败你的，萧叔！”

萧狼仍然不说话，星空下，郝霄熊便很没有形象地那样躺在地上。

他挣扎了两三次，但身上的力气都在之前的厮打过程中损耗了去，现如今却是提不起力气来。

看着漫天的繁星，郝霄熊嘟囔一声：“那《心经》，啥用没有...切！”

这话，他自己说来都不相信，他也知道，只是自己还没有领悟而已，但想到今日里那个秃驴，心情就说不上来的糟糕！

和情人浓情蜜意的时候，被人撞见，是谁都不会开心的，所以，郝霄熊便在心里骂了两声秃驴，便又开始琢磨起来了那句似乎...意义很深的‘波罗揭谛’。

萧狼去而复返，将一桶黄黄的药油放在郝霄熊的身边，那是外伤药，那药油一项好用，据说配方是某个道士传给萧狼的。

“谢谢狼叔叔...”

刚才打得出了火气，但那也只是一时的，萧狼打他，那是对他好，他是明白这些的，所以在萧狼拿出药油的时候，也就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脸，道了声谢。

那萧狼对郝霄熊，却是爱不过来。

柔柔的说了一句：“早些回去睡吧熊儿，入秋了，在外面呆久了会着凉的。”

“你回去睡吧，狼叔叔...”

星辰一项都是好的伙伴，它们不说话，很安静，也不打扰你想问题，甚至有时候，还能听你说一些没来由的话，哪怕是发癔症，它也不会烦你，恼你，哪怕是说谁的坏话，星辰也不会去告密。

“波罗揭谛...”

去经历吧...去经历，用那无上玄妙的智慧。

调整了几次呼吸，而后憋着一口气，借着那股子力气，郝霄熊踉跄地站了起来。

回身看去，常月茹的身影，在月光下光洁靓丽，出尘的素白衣衫，随风微微动，她闭上双眼，蛮认真的样子。

还是不打扰她了吧？郝霄熊如是想着，便轻声‘诶哟’了两声，舒一口气之后，便又舞动起了手中的短棍。

“般若揭谛，菩提萨婆诃...”

用那智慧去经历，用经历去明悟智慧吧！

觉悟，当成就...

郝霄熊在月下舞动着，身上流转着月色的飞光，细看看，竟舞出了些韵味来。

常月茹睁眼看去，看着自己的小小情郎，惊讶，那郝霄熊，竟也吸收起了月亮的光华...

（一页纸薄，暂叙于此。）

枪舞越发的快了，他的呼吸也乱了，在这种紊乱的呼吸之中，想要继续练枪，会有危险。

但他在寻找那诸法空相！

“诸法空相...”

咒语就在那里，可郝霄熊不敢去轻易触碰，那咒语，他碰了，就会明白其中的含义。或许，也会丢下些什么。

郝霄熊提枪的时候，心中便想起了那不忍僧传授的《心经》，想来，这《心经》是佛门的，梅花枪也是出自少林，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呢？

可他还不知什么是诸法空相呢...他找不见触碰那咒语的理由，虽说现在触碰，就会明白了那咒语，但他还是不敢去触碰。

总觉得少了一些什么。

“诸法空相...”

脑海中观想了那么一个人，也便是他了，观自在菩萨。

“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