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再次夜深人静，三人一熊就来到了QHD，长途车站出来，便坐上公交车，直奔海边去。

沙滩上坐着，看海浪来来回回，没停歇过。

修行如逆旅，都想从这百年身上得到些什么，或者贪图长生，留下天地间的一缕执念。

郝铁现如今便满是去萧山的执念，因为到了萧山，他才能真正意义上的得到清净。

无为，可得清净，争渡，也未必不是一种解脱。

中午吃饭的时候，孙欲让也没有从这种状态中走出来，郝铁纳闷，却也什么都没说。

“我们将要去的地方，人间修士不多，要投奔的也不是人族，而是一只叫萧狼的狼妖，那狼妖当年外出游历的时候，曾到过我们家拜访，幻化成一个孩童的样子，正巧那个时候我也就十二三岁，和那狼妖很是投缘，我上学的时候课业很重，郝家的传承也很复杂，所以基本上没什么朋友。

当时啊，还不知道那家伙是什么，就只觉得挺神秘的，他每年都会带上一壶酒去拜访我爹，然后在我家住上一两个月，让我爹教他几招功夫，我们就一起练功，一起偷酒喝，一起用秘法戏耍别的小孩子...萧狼还是不错的。”

“孙兄，其实北戴河也不是很远的，我们不如就在这儿歇息一天，明日去看看曹操当年登过的碣石如何？”

上了车，才转回正常的话题。

孙欲让一路上话不多，他总是看着窗外的世界，就好像第一天来到这个世界一样，目不转瞬的看着外面那来来去去没什么差别的景色。

孙欲让抿了抿嘴道：“不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你们早一天出关，我也能早早放心，回我的龙门山。”

在海边上说话，两人用了很大的声音，海潮的声音一波接一波的，就没有宁静的时候，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来这里寻安宁，不过看着那波涛汹涌的海平面，再想想这人世间的种种波折苦难，也还算是别有一番滋味。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呵呵，去年刚播的电视剧，《三国演义》，等一会儿去商店，我给你买几盘带子回去。”

一早启程，曲灵就听郝铁唠唠叨叨的说萧狼，她知道郝铁是想让她宽心，也就倾听着。

“孙兄，你不愿意离开这个世界么？”

孙欲让想了半天，轻叹一声道：“人嘛，都是贱皮子，当初在神仙洞府的时候，不想着好好修行，而后回到凡间，也不想着好好感受，一开始还想着历练一番，但是到了最后就只是想着回去，现在就要能回去了，却对这尘世间多了好多的留恋，就拿我刚才说的煎饼摊吧，可不是我信口胡诹，真的有这么一个地方，很好吃，最主要的是那摆摊的老头爱说话，也爱听我唠叨。”

似乎，话说了一半，孙欲让就没有了继续说话的兴趣，只是看着海潮翻涌，不时地眨眨眼睛。

春寒料峭，海边更是如此，被海风一吹，郝霄熊的襁褓就湿漉漉的，细心的曲灵发现了这一点，便来找郝铁早些回去，言说要是还有没说完的，就过会入关，喝酒的时候说。

孙欲让听了这话，笑笑说：“多谢美意，还是算了...”

那张面庞上，有不加掩饰的疲倦，以及落寞。

嘴上虽是如此说，但孙欲让还是将两人送到了车站，离开海滩之后，他的心情果然好了许多，看得出来，郝铁和曲灵也是去心似箭。

挥手作别，将塑料袋子里的《三国演义》抖在空中。

滚滚车轮不留情，铁皮车厢带走了一家子，孙欲让仍站在站台上，看的虽是带走一家人的车影子，但心中想的，却是这苦中有甜的世界。

就是这样的世界，总能遇到这样或者那样的人。

站台上，仍有人潮汹涌，就是不知，那些满身尘土的人，他们要去向何方。

他们那种或疲累或麻木或行色匆匆的样子，可爱，可悲，可怜。

他们满身尘土，却还要在红尘中不断翻滚。

孙欲让的心里，忽想起当年师父说法时的半句佛经。

完整的句子他记不住了，这么些年师父读佛经，他都只听到了如是我闻，再之后的，一概没用心听。

但多年教化，却让孙欲让此时想到了除如是我闻外的句子，一句他不知什么时候记下的句子：“我观是阎浮众生...”

孙欲让不由得思忖着，那些不动尊，护法善神，守护的就是这些人么？

原来，那些护法的恶形恶相除了喝退邪魔，还有如此慈悲的大愿存在。

我孙欲让是个糊涂的，以为师父所说的大愿，就是为了成为一个强力的人，保护弱小。

从未想过，舍身入此道，还需有这般慈悲的觉悟，守护众生……才算真正入道。

他想双手合十，但怎么都觉得不合适，不管怎么说，他杀过人，也杀过鬼，他很想皈依在无动尊像前，他很希望，此时他心中的那种念想，是一种慈悲。

他心中有了一种大大的觉悟，这觉悟让他想要垂泪，他欲依愿修行。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孙欲让看着录像带上的桃园三杰，浅浅唱着。

快步离开繁华地，才敢把戾气发散，忍了一路，如今终于再次独行，不用收敛气息的感觉，令孙欲让感到一阵的畅快。

去了海边，又行在巡城的夜色中，孙欲让考虑着，明日是否要乘坐长途客车回去彼岸城，再好好感受一下，尘世间的味道。

一道声音从孙欲让的身前掠过，那声音由远而近，随即声音的主人也由远而近的飘然行到孙欲让身边。

“为取七情剑，古族三年不得入兽乡。行者，我等损失太大，今日，需要个说法。”

孙欲让眼看来人，右衽鳞纹的紫衣上，坠游龙古玉一枚，颈上兽牙，被乌黑的链子串着，露在开襟的胸前，再看前胸突兀，不由笑道：“哪里来的小妞妞。”

（一页纸薄，暂叙于此，故人还乡邀饮，昨日饮酒太盛，大醉...入夜方醒。）

“不了解，你自己都不了解的事，问我能问出个什么来...啊，你看那边的海鸥，不断不断的朝着海里扎，不知疲倦，我就在想，人不也是如此么？都不知疲倦的朝着能够生存的地方奔，跑来跑去的，发现拥有的已经足够生存，便想去做一些更大的事，至于更大的事情是什么，在别人看来，很可能就是摆个煎饼果子摊，但你可不要嘲笑了这种想法，就是这种想法，成就了当今的江湖哇...”

说了一大堆，郝铁根本就没有听懂孙欲让想说的意思，但却能够感受得到，他似乎在怀念这个世界。

“别麻烦了郝铁，带回去也没用，龙门山上没有录像机，电也没有，嘿嘿，什么都没有。”

虽说没有男中音的嗓子，但被追到现在，生死疲劳，郝铁唱出了他浓浓的归隐之心，孙欲让不可谓不是郝铁的恩人，如今就要离别，心中难免怅惘。

世间有清净无为者，也有苦心争渡者。

孙欲让仍什么都不想说，就只是看着海滩上不断爬升的海水，月亮升起，涨潮了。

“孙兄，我不是什么英雄，从来也没升过什么英雄心，可能这话您不喜听，对于修行还是什么，我真的从来都没有在意过。

但是为何，一想到今晚之后就要出关，心情会这般低落呢？”

这么多天，一直都在想着那个地方，到了现在，郝铁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感觉，似乎真的到了萧山，就可以超脱于这滚滚的红尘。

那里，有着他多年不见的老友，这世道在变，但郝铁知道，他的那位老友，一定不会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