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川抽出白蛇剑，“就你一人，还是一起上？”

胡轩以及身后数人，哪怕先前被女子身上气势震慑数息，可眼下对这种狂妄自大的话语，皆是愤懑不已。

轻巧取胜、反败为胜、旗鼓相当，哪样没有看头说头，甚至山下有人，特意编纂了一本《胜败集》，专门描写山腰一连上百场的混战、单挑中，最惊心动魄的那些，以此售卖，还收获颇丰。

至于这些事从何得知，诺大一座中庭，总有人家晚辈在山上修炼。

其实从第一次举办而来，到现在也不过两场，在这个年岁鸟将要成年，然后就会在冬日第一天沉眠的秋末，其实不过是第三次，可架不住修炼者之间的切磋，传下来无数精彩纷呈的故事，引人入胜。

金兰却是犹豫了一下，传音给梦藏生，梦藏生听过后，只是回了一句知道了。

朱白对分的山腰宫墙，一条笔直长道，直通宫门。

本来今日外出历练的修炼者，都应该匆匆登阶，早些回山做准备，可眼下白石道最下面的开阔地带，却有一群人一直在纠缠不清，引得山道两旁拱卫军士，频频侧目看来。

有两个持刀男子同时上前，“胡兄，让我们两人先来看看这位独行猎人，有没有这份狂傲的资本。”

反正在山下打过的，又不止是这么一拨人，无非是眼下这些人胆子最大，也不怕被长老们知道，立刻带回宫内好生教训一顿。

梦藏生顺着石道往上看了一眼，又收回视线。

苏云川见胡轩点头，嗤笑一声，一剑分光，只听清脆两声金鸣，刚刚站出来的两人，就已经朝着两个方向飞出去，摔在冰冷地面，闷哼不已，手中兵器跌落在白石地上，哐啷作响。

苏云川此刻已经近在胡轩身前，相距不过一臂，却又脚尖轻点地面，飘然倒飞退后至两丈外，比一开始，离着几人多了一丈距离。

面色又变得古井无波，直直盯着黑衣男子的双眼。

当看到三方人中，有两方将要大打出手，他们本想着去阻止，最终还是作罢。

罗熬桂吃惊，“比你还强吗？”

苗山山想了想，神色极为认真，“我说的强，本就是与尚未启灵的破凡境作比较。”

三人目瞪口呆，说这种话，凡境与破凡境也能相提并论？

苗山山示意几个好友坐下，别挡着她看一场好戏。

石道下的一战，一定会比今日大比有趣得多。

三人可没有她那么心大，都傻傻站在原地。

苏云川落剑身侧，语气淡然，“单打独斗，还是我一人与你们数人单打独斗？”

在场的已经不只是刚开始的三方人，越来越多，或是刚刚从浮空镜各处归来，又或是大比前下山放松心绪的远猎人，围在空地边缘，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方才女子的眼神，可是朝这边看过来了，这个“你们”，恐怕不止是胡轩等人。

胡轩背后，又是一人怒声道：“你分明就是破凡境，来欺负我们这些凡境的人算什么本事，有本事上山，去与同境修炼者比试啊！”

女子提剑上前一步，那人立刻噤声。

“第一，我是凡境，第二，我会上山，第三...你打不打？”

胡轩手上用力，沉声道：“请赐教。”

梦藏生有些看不懂了，明明是一个心思不纯的人，怎么突然就这么有男子气概了，看见自己徒弟的实力，还敢单挑？

黑衣白刀，迅疾贴地前滑，一刀竖斩向淡粉身影。

苏云川抬剑一拨，两把兵器交磨发出刺耳金声，胡轩的刀锋就偏移从她身侧，贴着小臂落下。

女子微微蹙眉，真是奇怪，这人出刀的动作也太慢了，金兰不是说此人是中庭凡境里好手之一？看上去怎么还比不上祁数英、刘松烟他们。

心下警惕起来，担心黑衣男子，会像胡靡那般藏拙，突然发难。

胡轩面色不变，心里却是惊诧，自己已经出了七成力，对方这么轻描淡写就化解了？

黑衣男子，抽身后退三步，周身拧动，带得一柄四尺长刀鸣鸣作响画圆，刀光大弧再度斩向苏云川。

苏云川见这一刀，来得比先前快了许多，不敢托大，同样是全力施为，剑锋相对，依旧是直来直去的蛮横剑势。

无数震惊目光里，双手持刀的胡轩，几乎要握不住手上兵刃，右手被震得发麻，双臂张开，身前不留防备的姿态倒退。

苏云川没有上前，乘胜追击，与男子交手两招过后，她其实连双脚都没有移动分毫。

梦藏生在心里叹息，其实眼下弟子只要上去，给对方胸口一脚行了，可惜...应该是被胡靡吓到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在女子眼中，胡轩退后时太过平静的神色，其实是太惊骇，忘了怎么表现罢了。

黑衣男子脚下连连踏走，终于稳下身形，站在原地。

怎么会有凡境之时，力道比苗山山还恐怖的女子？

握刀的手轻颤，哪怕左手抓住右臂腕间，也一时间无法令手稳当下来。

“你到底是什么人？”

语气微异，苏云川过了好几息，才反应过来，原来刚才第二次交手，对方就已经拿出了全部实力？

“来求一个答案的人。”

这个回答颇为飘渺，白剑粉衣的女子，顿时在周边所有人眼中变得高深莫测起来。

唯独梦藏生，面色僵硬。

这种听上去就很装模作样的话，自己貌似没有教吧，这是无师自通？别害得我这个当师傅的日后一同被人嘲笑啊！

还有你们这些人怎么回事，有必要露出这么心神往之的神色吗？

苏云川没有在意周边人的目光，切磋之时，心无旁骛。

回答过对方问题之后，她一步踏前，提剑直刺。

胡轩咬牙，全力挥动还在发麻的手臂，想要将剑锋斩偏，可长刀挥过，只有呼啸风声从他耳边传来，近在寸厘的剑气，将他耳边碎发都削落些许，飘然洒落在侧肩、白石地面，然后被风吹散。

许多人忍不住惊呼出声，苏云川的剑，已经紧贴在胡轩侧颈，剑身搭放在男子肩上，而剑身下面是整齐破碎的里外数件衣衫。

苏云川轻轻摇头，收剑回鞘，目光扫过其余中庭修炼者，转身向着笔直石道走去。

胡轩看着自己衣衫破碎的地方，回过神后，提刀指着对着苏云川的背影，羞恼出声。

“胜负未分，你是在瞧不起我吗！”

苏云川并未回头，“拿得稳手里的兵刃，再来与我问胜负。”

女子开始一步步登上石阶，身后是无数窃窃私语声。

所有人都对这个三剑击败胡轩，实力高强的女子充满好奇。

苏云川走过苗山山几人时，后者起身让开到一旁。

先前与自己浅聊两句，对方脸上的和煦神色，已经尽数被淡漠取代。

苏云川在所有人注视下，行至山道半腰，仰头看向朱漆宫门，还有门内那些身着白袍的老者。

山道下的修炼者，都吃惊看向走出宫门的几位人族长老。

上一次长老们齐出宫门，还是九长老退洗过往，入撑天阁之时，虽然眼下并不是所有长老都亲至，可还是让山道上下，气氛沉重起来。

梦藏生也在抬头的人群中，大大咧咧，给其中一位头发黑白间错，微微弓腰的老者传音。

“韩...九长老，见到我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确实意外。”

“哟，这意思，就是对我不惊喜咯，那我这徒弟如何，惊喜吗？”

“......惊喜。”

早在平关城，九长老就与梦藏生两位徒弟见过面，当时的苏云川，在老人看来，哪里有现在这么...锐不可当。

老人内心五味杂陈。好像跟在那家伙身边的，都是受益颇丰，就和自己一样。

苏云川站在石道中央，攥住白蛇剑的左手，轻轻拧动。

面对人族地位最高的老人，她此刻心里也有一些紧张。

宫墙外是一片见礼之声，长老们带着慈祥目光，看过所有人面容，只在某处几不可察停留，最后视线各有落处。

面容硬朗的二长老，声音洪亮，“大比就快开始，何故在此耽误时辰？”

正在所有人，不知该从何处说起时，胡轩突然高声答复。

“回二长老的话，并非是我等故意迟迟不归，而是被人无故阻拦在宫门下回不得。”

二长老沉声道：“宫中破凡境之上，无人外出，你们有约莫二十人之数，何人能拦住你们？”

胡轩不再开口，因为他能听出老人话中不悦。

修炼者总有一朝，会前往各处城池，或结伴作战厮杀，或守望相助，而面对一个不知来历的“外来”修炼者，一人不敌，其余人连出手相助的意思都没有。

眼下如此，到了虫兽面前，还是如此吗？

山间微风拂过，除了苗山山，面具金兰与梦藏生，其他人都稍稍低下头颅。

二长老低头看着粉衣女子，振声问道：“阶下何人，前来中庭所为何事？”

其实按照苏云川的设想，是走到宫门前，自己开口高呼来意，如此才显得更有气势，但是既然被长老们提前问了，面对人族地位至高之人，毫不怯场，或许也不失为震撼人心的一个好方法。

她迎上老人目光，语出浩气：“远猎人苏云川，有事不明不平，想要与中庭所有人请教！”

一语出，所有人皆哗然，这所有人里，可是有人族长老！

二长老眼神微凝，“何事不明，何来不平？”

苏云川不卑不亢，一字一句说道：“山上修炼者，便比山下修炼者高人一等？山上人实力，便一定比山下人强数分？”

“无论是与不是，从此朱漆大门下山之人，凭什么自视甚高，不服管教，任性妄为！”

苗山山恍然大悟。原来这位苏姐姐，是因为此事登山而来，怪不得先前与我言谈随和，反而对胡轩神色淡漠。

胡轩脸色铁青。自己便是那高人一等，实力不足？

苏云川深吸一口气，先前与胡轩交手之前，面对那两个迫不及待跳出来的男子，毫不犹豫动手，除了是想要灭杀胡轩心里小小算计念头，更是因为，对方在察觉到她“独行猎人”的身份后，眼神中都有一丝不屑。

无关实力，只关乎身份。

那种眼神，在几个月前她就见过。

商道相遇、落峡城、平关城、碧水城、谈河城皆有。

心机颇重的史落、心甘情愿被人利用的芦谓，被人煽风点火的赵狂，还有去往青拱城的费迅。

好像修为越是高，轻傲神色越浓。

才会莫名其妙，在落角平原多出来数场本不该发生的切磋。

既然如此，那就将所有比试，都归拢一处，一并解决。

二长老肃声问道：“苏云川，你可知此话有多重？”

已经有两人注意到了，二长老没有追问是否属实，有何凭证。

苏云川回道：“敢问长老，从边境横山城，一路行至中庭，此番路程...远吗？”

众人又是面色不敢置信，谁会为了一个谎言，穿过几乎整个人族？

二长老沉默数息，众人也就跟着屏气数息。

“也是我自己的意思。”

淡粉衣衫的女子，突然间轻声一句，只有山道两侧士兵，与几位白袍老人能听见。

二长老提声道：“今日大比，凡境之内，多添一人！”

原本对打来打去毫无兴趣的苗山山，突然眼神一亮。看来这一次大比，至少比上次有意思，或许也会比往后的有意思，反正...要比学琴有意思就是了！。

胡轩身后的数人，都不由自主，看向高处的苏云川背影，心生怯意，他自己一样是面色阴沉。

其他人则是有些不解，这是长老们，想要借大比，告诉这个远道而来的女子远猎人，量力而为？

那对方说的，不服管教、任性妄为一旦属实，如何解决？

几位长老嘱咐众人动作快些，就返回了宫内。

早已经聚集在石道下的中庭修炼者，立刻往石道一拥而上，可所有人都只是跟在苏云川身后几阶，却没人敢超过她，摩肩接踵向上。

梦藏生和金兰，一直等到前面的人都上去了，才慢悠悠的跟在队伍最后。

连门房记名的功夫都给免去了。

第一次来薪山白宫，他的视线，却没有多在周边檐楼做停留，而是多将心神放在来来去去的年轻面孔，以及他们携带的各种...乐器。

早在先前，他就觉得奇怪，笛箫琴筝，不出意外，都应该是他从平关城二徒弟哪里做出来，才会出现在此界，为何除了平关城之外，隔了数座城池都没有踪迹，却突然大批出现在中庭？

《三思》中有一件疑惑之事，还没私底下找九长老韩破询问，眼下就已经有了答案。

看来人族各处城池，其实都有中庭派出去的眼线，就像朔峰城的李书亭一样。

最有可能，便是一直来去的商队中人。

听闻四长老原先身份便是商人，所以才会大力推行商道，看来也并非是表面上那么简单。

再加上先前，四位出现在宫门口的长老，除了九长老之外，其他三位都有意无意看向梦藏生，他心里对于这个猜测，就又确信几分。

梦藏生与金兰，远远跟在苏云川身后，而苏云川，虽也是第一次来，却一点都没有表现得不知所措，依旧在所有人最前面，向着大比之地前去。

当穿过曲折廊道，走入宫墙深处，视野突然间开阔无比。

梦藏生忍不住抬头，看向重檐之后的远处山坡，入眼尽是绮丽烟霞美色，漫山遍野的熳花，占据了薪山人族居所之外几乎每一个地方。

越是往上，山峰越加陡峭，却没有凋零半分。

就好像青天上有仙人，推盏倾倒下一瀑花海，细流飞散，令凡间之人无不心醉。

梦藏生只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

挖树之前，还是不要将心思表现得太明显了，毕竟不问自取是为偷嘛，防的就是问过也不被许可此等行径。

他自问已经表现得很平常，可总有人会一直将心神放在他身上，于是这一幕，便被人看去了。

九长老无奈一笑，哪怕横山城主信里将人说得这般恐怖，可再见面，还是觉得，就这种活宝...实在不像什么灭世灾祸。

苏云川随意找了一处擂台站定，她身边本来有许多来来去去的人，偶尔会上前与之攀谈一两句，可随着大比时辰渐渐到来，除了金兰与梦藏生还在，苏云川在人群中就像是一块孤礁。

其实梦藏生不想太引人注目，也打算退到人群中，被金兰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才终于忍住了，不过头上的斗笠，一直在往下按。

时辰已到，二长老站在高筑擂台上，将第一场比试的规矩说来，其实只是为了一人。

“首战为混战，任意十人一场，胜者只取一人，既然日后的对手是虫兽，便是孤军对潮水，此举意在让你们早日习惯。”

场下无人有异议，二长老突然眼神一闪，将视线往行装古怪的三人看来。

“苏云川，上来吧，你与九人先战。”

说完之后，二长老提身，轻盈飞跃至远处高台站定，一排座位，不分先后，与其余三位老人端坐其中。

已经知晓苏云川身份的中庭众人，目视着女子面容平静，走上离地三尺，方圆五丈的围石夯土擂台。

女子站定后，感受着脚下没那么坚硬的地面，突然就安心许多。

可下面凡境的修炼者们，却没有谁主动上前，看得每个擂台边，负责救场的破凡境修炼者摇头不已。

不就是胜了一个胡轩，就给你们吓到了？要不是境界不同，我非得自己上场，好好教教这位苏姑娘何为谦逊。

苏云川鼻息微动，闻着与品貌不符，开得艳丽，却味道淡雅的熳香，拔剑出鞘，将剑鞘抛给自己师傅。

女子剑尖点地，缓缓开口道：“我来此只为一件事，要教你们这些心比天高的人，知晓何为人外有人，还要从今日起，记得在这山上......”

苏云川突然提剑指向薪山之巅，清鹂话语，清晰落入所有人耳中。

“抬头看山下！”

原本安静的硕大操场，人人目光炯炯有神，战意盎然，人心燥烈。

若不是一场只能有十人，此刻苏云川身前，就不只是九人。

甚至场边的那名破凡境，都是拧动手腕，打算上场。

九个凡境，也就和一个破凡差不多嘛，和谁打不是打？

梦藏生压低笠沿，嘴角不禁勾起，突然觉得，三徒弟这一次，装得其实真够帅的！

至于大比，她就从来没有放在心上过。

“不是破凡境，只是凡境，不过...很强！”

想让人先慢慢消耗我的实力？那就如你所愿。

一时间万籁俱寂，黑衣男子身后几人，都忘了要去搀扶起同伴好友。

人族中庭大比，突然就成为了薪山盛事，受山脚所有居民期待。

身穿墨绿短袍，抱着木箱的封博南，犹如呓语。

“一个...破凡境之上的独行猎人？”

苗山山双瞳微亮，就这么坐在石阶上，打算看下面到现在都没有自报姓名的粉衣姐姐，如何一人一剑，将胡轩等人尽数击败。

故事中那些人，说不得就是哪个转述之人。

但这第三场大比尚未开始，或许《胜败集》第三册，便已经要开始动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