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着人族中庭最近的城池，规模比起其它地方，自然要宏伟许多，好似是生生将石崖掏空数里方圆所建。

其余地方的街道，皆是挖土铺砖石，唯有此处，是凿石灌泥土，如此方能在有些阴暗的城中，点缀出丛丛绿植。

朔峰城有冲天朔石，可以在数里之外，甚至是十数里之外看见平原上的动静，潼歧城虽无此等天然峰哨，可是足有二三十丈高的绝壁城墙，士兵们在上面，也可以远远发现平原上的来人踪迹。

起初发现只有三骑，不少人还有过慌乱，总不能又是一次赤墨旗？这一次又是哪座边境城池遭遇山潮？

不比离开朔峰城的时候容貌整洁，当下都颇有些狼狈，一看就是与什么厮杀过后，衣襟碎裂，发蓬面灰。

三人并未在城门口停留多久，便被士兵放行，进到潼歧城内。

“真是糟了个大罪，非得跟人出来追媳妇，还是没成亲就给气走的那种。”

“平日在家里，怎么不见你这么多嘴多舌？”

两侧高悬民居头顶的石壁上，也有一排排方正开窗，排列走向，正是一条隐藏在石壁中的道路，毕竟城墙实在太高，想要登上，在墙后修筑阶梯，还没有打出石甬道路来得轻松。

瞪大眼睛，伸手按在腰间偏后的位置。

哎呦喂，你这婆娘，这几日我是真的累，不然定要让你知道知道，什么才叫枪法！

进入直接以规模夸张的巨石雕凿而成的内城，李书亭三人，没有想要休息的念头，打算直接拜见城主。

以往独行猎人奔走各城，是无需与城主他们汇报什么的，所以突然来访，还让潼歧城主有些意外，只是听见侍卫说府外是李书亭，才神色郑重起来。

“李书亭，不知道你来找我，所为何事？”

老方听元姐这么调笑，刚想开口，夸赞自己一番，这不能算是话多，算是仗义执言，多多益善，不像某人，少言寡语才是气煞人的行径，就回过味来了。

此前并未将此等小事放在心上，以为不过是手下人粗心大意，令马匹逃脱，后自行识途返回。

现在才想明白，或许那匹鞍马，就是来自苏云川。

老方被潼歧城主的突然动怒，搞得有些摸不着头脑。自己这次也没有说些不得体的话啊？

李书亭沉声问道：“城主确定？”

潼歧城主气势一凝，“你想要搜查一番？”

元姐立刻打圆场道：“城主误会了，毕竟那苏云川是灵微境强者弟子，既出朔峰，又无缘无故未至潼岐，中途我们三人，也没有见到他们几人的踪迹，此事实在是有些古怪，所以李兄弟才会一时急切，还望城主勿怪。”

潼歧城主冷哼一声，面色稍稍收敛，“若是苏云川到我潼歧城，我会留下她好好做客一番的。”

有消息从墨雨城而来，说独子左眼或许再见不得光明，身为人父，只将前后事串起来一想，哪怕不是你苏云川所为，可是与你切磋过后才闭门不出，你能逃得了关系？

时至今日，胡靡依旧在他居住的小楼内闭门不出，所以他的现状如何，墨雨城远猎人根本无从知晓，更不用提当下的李书亭三人。

他们都只觉得潼歧城主话里的意思没有那么简单。

对前来潼歧城，赶不上苏云川的步伐，李书亭早有预料，可对方根本没到潼岐，这就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一时间慌了心神。

等到冷静下来，才想起在墨雨城曾经听说过，关山砚入山，在商道上碰见一个单独凿石铺路的男子。

或许这一次，也没有走一条寻常道路。

李书亭告歉一声，就要离开，潼歧城主却是传音过来。

“你所做之事，或许关乎整个须梭平原，岂能因为一个女子玩忽职守。”

李书亭置若罔闻，带着来不及喘一口气的方、元夫妻二人，又匆匆离开内城。

老方忍不住了，“李石头，该不会是打算立刻出城，原路返回搜寻他们几人的踪迹吧，你不累，我可真的快累死了！”

带着商队要走个四五日的路程，哪有人不到两日就走完的，要不是马背颠簸，就直接边赶路，边睡在上面给你看！

元姐也打算劝说一二，心急行事，往往事不遂人愿，至少这一路，没有看见苏云川几人踪迹，就证明他们无事。

李书亭面无表情，“我会去中庭。”

反正只要最终苏云川去到哪，那人也就会去到哪。

老方愣神，“那我和我媳妇呢，你就打算不管啦？嘿，你这人还真是石头脑袋，半点都不知道他人冷暖的吗，还是说除了一个满湫，别的人都不算人了？”

元姐一记肘击，老方顿时捂腰蹲在地上起不来了。

先前不是捂腰嘛，这就给你揉按揉按，等今夜我再帮你好好治治嘴。

“我和老方毕竟还是朔峰城远猎人，无缘无故不好离开双城之距，这一次我们就不去了，不过上山路途，不比行原一事轻松，你最好还是与商队一同出发。”

出于好意提醒过后，她越发觉得这次满湫失踪之事有古怪，连同眼前这个风尘仆仆，却依旧气质翩然的李书亭，也开始一并起了疑心。

好像对方从中庭下山之后，唯一一次相处极久，便是这次一同前来寻回满湫。

那么其他时间，一个独行猎人，就只是每日待在家中？

与之见面最多的，除了满湫之外，居然是朔峰城主？

元姐不动声色，李书亭抱拳道谢过后离开了，老方拉着元姐的手，艰难起身。

“媳妇，不如我们再跟他走一趟吧，是城主交代我们二人，要将满湫姑娘带回去的，就这样不管了，不太好吧。”

元姐瞥向他腰间，突然风情万种，挽住老方的胳膊，在其耳边吐气温香。

“只要将满湫姑娘带回，在潼歧城将其带回，与在中庭将人带回有何区别？我倒要看看，这几日你能跑哪去。”

感受着臂膀处传来的柔软触感，老方咽了咽口水。

这些浑小子，一天天净想着成家，殊不知，这七尺软榻，可比方丈操场还要教人骨醉如泥，这种“好事”，不得多拉几个人下此胭脂海，同甘共苦？

撩拨过后，元姐神色又正经起来，“这几日我们先留在此地，或许苏姑娘他们同我们一样，都是昼夜赶路，来到城外时正好天色靡暗，索性走了一条不寻常的路进山，明日我们就出城沿着山脚搜索一番。”

以她从苏云川口中得知，两人是怎么横穿屏风山脉看来，此事说不定真有可能。

被拿捏得死死的老方，哦了一声，跟上身姿曼妙的女子离开。

......

终于离开大雪满深山的一行人，数量再度变回三人，都是披蓑戴笠而行，走在渐渐干燥，暖和起来的商道之上。

这一路除了上山还是上山，不过马上就要翻越最后的山坳。

徐徐清风抚低腰，垂首万千同簇笑，面对一望无际，足可没膝的翠原，苏云川心境瞬间变得广阔起来，都不那么急着上山，而是想在草原中肆意遨游一番再说。

眼看着徒弟就要扑进商道外的草丛里，梦藏生煞风景地开口。

“你可想清楚了，有多少蛇虫鼠蚁在其中吃喝拉撒，说不定过往行人，也会人有三急，就地解决，这一扑下去，带着些什么东西起身，可真不好说。”

已经张开双臂，上前两步的苏云川，面色幽怨，回过头来看着他。

普通人看见这种美景，不都是在想如何称赞吗，师傅你怎么会想到这么倒人胃口的地方去？

变回男儿身，带着面具的金兰，在两人看不见的地方，嘴角微微抽动。

不是无语，而是有些疼。

她也想不到，自己变回来的第一时间，不是被梦藏生追问其中玄妙，而是直接被对方一拳砸在脸上，倒飞出去，顺着山坡一路往上犁，差一点引得山上积雪崩塌，将热泉附近统统掩埋。

打完之后的梦藏生，甚至跃跃欲试，想要再来一拳。

打女人是不太能下得去手，可打一个个子矮的“老爷们”，有什么好顾忌的，还要报复我，你再来报复一个试试。

当时金兰连声求饶，一个修为极有可能是第四灵境妙微的强者，手脚并用在雪里奔逃，比起女子之身时，起码胆子大了许多，不会一拳下去，倒地嚎啕大哭。

无论是当时梦藏生的举动，还是眼下“劝阻”苏云川，其实就是他被戏耍一番过后，想要将场子找补回来。

我也来试试看，灵光一闪，让人捉摸不透的感觉。

至于满湫，又回到了金兰腹中那处洞窟，因为金兰提醒过梦藏生，满湫的四肢百骸，就像是一片煮海盐场，一次能够承载的水运数量是有限的，每次引水前来，都得将其炼化完全吸收，才能够有下一波，一直“开闸”，不仅先前收获付诸东流，总有一刻，还会使得盐场倾没。

虽然随着满湫境界不断攀升，盐场也会随之扩大，可眼下的女子，至多只能在外界停留一刻，让水运汇集而来，不成气候时，就像失巢蜂群，无处可归慢慢又散去。

再久的话，又会像朔峰城一般，天地间哪怕再稀薄的水运，都会被牵引聚拢，雾化成雨，雨蓄洪涛，到时候对满湫还是旁人，都不是福运，而是灾祸。

这样的情况，金兰也拿不准何时才会好转，能够让满湫从不能自主，变成随心所欲，只能是让女子继续留在体内。

螺丝壳当然也可以让满湫暂时安身，可是那种天轻地轻的感受，对满湫来说，暂时无法承受。

来到薪山脚下，梦藏生抬头看向山脚叠叠长街，蜿蜒向上，重楼飞檐似托街，行人踌躇提灰脊，山门处人来人往，一派祥和富饶的景象，不由得有些怔神。

边境城池，与此地比起来，未免太艰苦。

走在来来往往的人群里，无非是装束古怪，偶尔会让人侧目外，梦藏生他们倒是没有什么引来太多注意。

“他们怎么一直出城去草原里啊？”

苏云川进城后，继续沿着平整道路上山，看着已经在脚下的中庭城墙，不解问到。

总不会真给师傅说中了吧，一片大好风光下面，全是......

金兰又扯了扯嘴角，也不知道为何，这次被梦藏生打了一拳，伤痛经久不散。

“浮空镜与其余两处平原不一样，因为有寒霜雪山连绵阻拦，所以下面的虫兽，几乎不会上来，哪怕是习惯生活在雪林中的兽类，也会无法忍受此处终年春夏炎热气候，不会进入草原，在浮空镜内生存的兽类，因而只有城兽一种，它们又天性温和，可以说就算是寻常人，也无需担心遭遇袭击身死。”

“既然安稳，城内居民就纷纷进入其中，或者放牧，或者围水垄田，开荒耕地，各有范围，每年收成至少足够镜缘山脉在内的几座城池人人温饱。”

金兰指向草原深处，“浮空镜的辽阔，是落角平原以及须梭平原相加之合，原本可以多设几座城池，可最后长老们只是在平原深处建造一座几乎没有城墙的城池，取名牧耕，就是为了不占太多食粮之地。”

“在城池之外，几乎每隔数里，也都会有人家抬高地基，高筑屋房，所以苏姑娘，你大可不必这么介意。”

梦藏生斜眼过去，哟，真是变成爷们，就很爷们了，都敢与自己反着干了？

可实际上，梦藏生再看见浮空镜面貌的第一眼，就觉得这整片平原都不对劲。

周边像是列兵拱卫的山头，一线排开，都是满头雪，从山巅几乎一路覆盖至山脚，顶多离着平原有个内城六层楼高，可见除了有地火的薪山之外，其余汕头有多寒凉，按照常理来说，怎么可能在地势如此高的地方，终年春夏交替，气候宜人，水草丰茂？

怎么也是个早穿棉袄午穿纱，耐寒矮草丛生，不宜耕种才对。

浮空镜另一侧接临大海，据说足足有千丈之高，就算有些夸大其词，算个六七百丈，如此高耸的地势，也该是终年寒凉才合理。

金兰被梦藏生看了一眼，立刻放下手，不再言语。

苏云川倒是来了玩心，有些纠结，到底是要先上山，还是先出去草原玩耍一趟。

最后还是忍了忍，等到下山的时候再说也不迟。

苏云川问道：“想要进山宫，没有什么古怪规矩吧。”

金兰摇头，“山上不是什么禁足之地，在里面修炼的那些人，偶尔也会待得烦腻，要么下山来饮酒作乐，听听曲乐，要么就是背着一柄趁手兵器，独穿草原，花个小半月来回一趟浮空镜那一头的海崖，既是历练，也是散心，所以时不时就会有人回山，守道士兵们也不会阻拦，不过外来人的话，还是会在宫门口被门房记下身份。”

苏云川点头过后，又不急着上山了。

既然是来拜山打架的，哪有客客气气登门问好，静静悄悄进门，再突然亮剑，说要将各位都打趴下的。

如此一来，不仅差了点味道，还不太让人重视。

不是说会有人从草原里回来吗，那就等等，宫内宫外，在哪里出剑不是出？

听过弟子的想法后，梦藏生也任由其自己决断，反正接下来至少两个月光阴，都是靠个人。

他也可以趁此机会，准备些话本，精巧泥偶。

三人在离着笔直山道不低多少的地方，也就相当于别处内城高阁四五楼之地，暂时找了家客栈住了下来。

有意思的是，中庭客栈大多都各有招牌名。

比如梦藏生几人落座之地，就是取名为“听嘈客栈”，取得极为古怪。

苏云川问客栈掌柜为何起这么个名字，掌柜小有意外，只是说等个一两日，几位客官自知分晓。

苏云川懒得听人卖关子，反正身边有个金兰，什么事情都知道。

可金兰说她也不知道，这个听嘈客栈的名字，是她离开薪山之后才有的，再者，她这几年几乎没有在山脚城池里待过几日，一有空都去了草原那头看风景去了，其实对城内之事还真的知道得不多，不然连进雪山需得带护眼之物这种事，都不至于一窍不通。

骂了她一句这么多年都活到鱼脑子里去了，苏云川就不再闲聊，安安心心盯着山道方向，看是否有人上山道。

金兰眼神古怪，这话听起来就不是什么好话，可到底是什么意思。

“沈大哥，方才苏姑娘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面对梦藏生的称呼，经历一趟生死险境的金兰，也变得恭敬起来。

梦藏生笑呵呵解释道：“两个意思，一个是说你吃什么拉什么，全都留不住，还有一个意思，是有个诙谐说法，说天下鱼类，都只有七日记忆，说白了，就是你脑子不好使。”

金兰无言以对，这一对师徒，怎么骂人都这么拐弯抹角的。

突然之间，披甲男人面色不善，“苏云川从没来过我这里，你们找错地方了。”

不过前两日，城外有鞍马游走，被士兵发现后轻松带回城内。

一身白甲，脚踩兽皮靴的中年男子，站在厅中，一张刀刻斧凿的面容，不怒自威。

李书亭三人行礼过后，说道：“前来寻人。”

一行三骑，从翠色渐退，熏黄渐出的草原上飞速而来。

实在是受不了这种三言两语，能够急死个人的说话方式，老方就干脆替他开口。

“回城主的话，前些日子，朔峰城湖边满家独女失踪，搜寻未果，后来发现可能是跟随途经城内的斩蛇人弟子苏云川离开，想着他们是朝这个方向来的，我们才匆匆赶来，不知道苏云川如今是否在城内，若在的话，我们想要找她当面问询。”

潼歧城主看向元姐，元姐也点头证实自己男人所言不虚。

等看见三骑并未负旗，才放下心来，与城门下的兄弟打了个招呼。

被例行公事查验身份，本就有些疲累的方姓远猎人，忍不住在后面嘀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