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一是前面平原上发生什么事，也好快些围城，或是暂时折返。

等马首停在城兽巨大头颅一侧，护卫领头，查看几人过后，嘿了一声，“这两三月都几次了，你们墨雨城怎么老有人脱离商队，独自来朔峰城的？好歹出一份力也可以啊，自己也稳妥，岂不是两全其美？”

距关山砚独自出城至今，已经过去了好几日，墨雨城出来寻他的远猎人，就找了好几日，不过除了一开始，在一片血迹中，发现了关山砚常用的兵器之后，就再没有找到与他有关的东西。

“再这样下去，我们都快到朔峰城了！关大哥到底是生是死！？”

可是每每发现断刃破布，一行人又神色紧张，恨不得没有丝毫发现一样。

商队护卫领头那人，站在城兽背后，看着几骑匆匆赶来，示意队伍停下。

“关大哥出事的地方，哪怕离着此处，都要比离着咱墨雨城远，你觉得他可能会抵达朔峰城吗！？”

“你冷静一点！关大哥的本事你不知道？我死了他都死不了！”

几人除了面色疲累些之外，身上没有一点厮杀过的痕迹，也让商队领头人放松下来。

突然又有人大喊，“前面有人！是一支商队！”

几人立刻快马上前，想要询问有无关山砚的消息。

来自墨雨城的远猎人，却是敏锐察觉到对方话里的不寻常之处。

一人抱拳高声问道：“方队长，我等此次出城，是为了找人，不知道朔峰城有无关山砚队长的消息，若有的话，还请告知一二。”

方姓远猎人，蹲下身子，摸着下巴，“原来是找那家伙，有啊...现在就在朔峰城医药阁里躺着呢，估摸着没个十天半月，是醒不过来的，哎...你们老实说，他是不是干了什么混账事，所以才从墨雨城...主...那边逃了出来？”

马步吞慢，争执过后，稍稍发泄心中烦闷的远猎人，还是只能继续留心身下，一线过隙的泥草。

单骑离开，最后到朔峰城却是三人，看来那个叫沈藏梦的，没有说谎，确实是半道将人拣回来的。

嘴角不禁勾起，脑海中的正经事，突然就被不正经的事取代。

小关啊小关，让老方我帮你一把，都几年了，非得熬成个糟老头才肯直抒胸臆？

“小心戒备，继续上路！”

城兽磐重身躯，立刻震荡向前，向着有人忧愁不已的墨雨城而去。

......

朔峰城湖边小院，酒足饭饱过后，梦藏生一把拉住打算赖着不走的金兰，“今日川妹子打算登朔石，你想不想一起去？”

金兰不耐烦回道：“不去。”

梦藏生手上力道立刻加重，“不，你想去！”

正打算甩开梦藏生的手，金兰就发觉一道视线，朝着自己冷冷看来。

苏云川握住剑鞘的右手，以拇指挑出剑身一寸，看着金兰，一言不发。

金兰恨得牙痒痒，暗暗发誓，一定得找个机会，好好将梦藏生收拾一顿！

还来不及说一句“满湫姑娘，改日再来拜访”，就被人生拉硬拽，出了院门。倒是满湫，在院门后红着脸挥手不停，让他们得了空闲，多来找自己玩耍。

出门走在湖边，原本一路可见的陌生男子，一顿饭的功夫，就几乎全都不见了，梦藏生心满意足，不枉自己故意在院门口大声传扬，李书亭与满湫已经暗中成亲的假消息。

三人拐入小巷，又来到大街上，真朝着内城高阁而去时，金兰却是没好气地开口，“够了，沈藏梦，想要上朔石，必经过远猎营，你对我现状一清二楚，不可能会提出这种要求，你将我叫出来，到底想作什么？”

梦藏生还揽着金兰肩膀，笑嘻嘻抬手去拍他的胸口，被一巴掌打掉，也不气恼。

“你怎么老是觉得我憋着坏呢，真的就是去朔石顶上看看，没别的意思。”

呵呵，没看人家满湫姑娘，有话要对李石头说，你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在场，不是坏人好事嘛。

走在两人身前的苏云川，淡然解释道：“听沈大哥说过，你与墨雨城主、朔峰城主之间有暗中约定，身负骂名，以解中庭来人不服管教之局，所以只要是你的请求，情理之内，朔峰城主都不会拒绝，由你开口请求登石，更为合适。”

打不过苏云川，金兰就只能将此被利用之仇，算在梦藏生身上。

等下若真的登上朔石，干脆找个机会，直接一脚将沈藏梦从石顶踹下去好了！

警觉起来的梦藏生，退开出去几步，上下打量对方，“你刚才在想什么？”

金兰面色平静，“想过去之所想，思过去之所思。”

梦藏生咂舌，“啧啧，咋不说人话呢！”

金兰怒极反笑，“我就想看看，你从朔石上面摔下去，变成一滩烂泥，这张嘴会不会还是这样又臭又硬！”

这下子梦藏生退得更远了，大街上的三人，几乎隔了数尺之遥。

三人“其乐融融”离开，留下院中一双碧人独处。

双颊微烫的满湫，不仅是因为先前多喝了几杯酒，更是因为在厨中时，不通炊事的苏云川，闲在一旁，就和她多聊了几句。

“满湫妹妹，你与李书亭，就打算一直这么下去？”

瞬间心慌意乱的满湫，只能埋头支支吾吾道：“苏姐姐...你...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苏云川靠在灶边橱桌上，直言道：“当然是问他何时娶你。”

颠勺从满湫手里脱出，敲在灶火架烤的锅中，乒乓作响，女子惊呼一声，又将其拿起，只觉得今日的颠勺，好生烫手。

不停翻炒，一道菜已经可以端上饭桌，满湫却是一直低头不言。

苏云川帮着将其他备好食材，一一递给满湫时，女子耳根都已经红透。

苏云川便在一旁自言自语起来。

“我师傅师娘，今年冬末或许就会成亲。”

满湫手上的动作，不经意间变慢些许，听见锅勺碰撞的动静轻盈起来，苏云川微微一笑。

“我曾问过一个叫老蔡的行商，关于我师傅的过往，他和我说起，起初他们两人相识，是一场误会，师娘与人切磋不敌，昏厥摔出场外，刚好被我师傅接住...不对，应该是抱住，就是那种整个身子，都被双臂托起，师娘半边身子靠在师傅怀里的那种抱住。”

忍不住想了想那副场景，满湫脸色就红得快要滴出血来。

大庭广众之下，如此行举，这胆子未免也太大了！

“据老蔡所说，一开始师娘，与师傅毫无关系，就是因为这一抱，心里既感激又羞怯，后来每次师傅去远猎营教师姐拳法，师娘都会不经意间在一旁，将师傅的身影映在眼中、心底，一个冬季悄然走过，明眼人都能看得出师娘已经对师傅有意，但是因为师姐提过相同的事，被师傅教训了几顿，远猎营内，就没人敢提了，最后只有老蔡，敢在师傅面前提起。满湫妹妹，你知道为何师傅不喜欢有人将他与师娘同时提起吗？”

听得入神的满湫，轻啊一声，呆呆摇头。

苏云川捂嘴轻笑，“因为师傅一直不信师娘喜欢他，在师傅看来，每有人提一次两人之间的关系，就是在损害师娘的名节，若不是这次巨虫出现在横山城，将师娘掳走，师傅或许这一辈子，都不会知晓师娘对他的情意，也不会明白自己对师娘的心意。”

说到这里，苏云川与满湫，想到那可能发生的悲剧，都不由得觉得心里，似乎有一块地方，空空荡荡，什么都填不满。

小心收敛心绪后，满湫低声问道：“苏姐姐，你怎么突然说起这事？”

苏云川的目光，朝着院内正屋的门扉看去，也压低嗓音，凑近满湫耳边。

“满湫妹妹，你想知道我师父师娘，是如何互诉心意的吗？”

满湫下意识想摇头，却觉得此刻的头颅，似有万斤沉重。

若是自己知晓传闻中的斩蛇人，是如何与其意中人走到一起，那自己是不是也可以，以同样的方式，与同为修炼者的李大哥......

心里突然起了这么一个羞人念头，满湫的心，跳得如同一口小鼓，被人不停擂动。

苏云川怎么可能给满湫拒绝的机会，直接说道：“此事也是从我师姐家中传出的，据说当时，是师娘先开口，逼得师傅正视内心，最终才有情人终成眷属！”

虽说她对李书亭各种不顺眼，可不知为何，她对满湫各种顺眼，对满湫喜欢的人，也就可以暂且顺眼，这才打算帮一把。

正巧此时，梦藏生站在屋门处，朝这边询问是否需要帮忙。

苏云川立刻急切在满湫耳边说了一句：“满湫妹妹，师傅抄写有一本《字典》，说‘男追女，隔层山，女追男，隔层纱’，是有点道理的。”

说完之后，就走出厨屋，示意无需帮手。

梦藏生面色古怪，退回屋中时，满湫满脑子都已经是浆糊。

实在是远猎人行事风格，太过直率，她根本学不来。

如今纷纷闹闹的屋内，还剩她一人与李书亭邻座。回想起这一番交谈，满湫的脸又不自觉发红。

李书亭有所察觉，虽然面色还是似石，语气中却有关切，“下次...少饮。”

满湫捏着衣角，柔声回道：“知道了，李大哥，满湫下次绝不会再贪杯。”

其实是苏云川后来，又说酒能壮胆，难言之事，酒后可以倾吐，她才会在梦藏生倒酒之时，有意忽略李书亭劝阻之意。

两人陪伴数年，一方只要有一个细微动作，另一方便能明白其心中所想，早在苏云川抬臂，有意阻隔两人视线交汇前，满湫便已经懂了李书亭的意思。

李书亭起身，走到满湫身边，女子便也起身，由对方搀扶着自己手臂，一起从檐下走入院中。

腿脚不便，就更不能一直久坐，所以过去每次满湫去往李书亭的住所，两人用过饭后，都会像这么慢步。

不过以往双人双影湖面映，如今只是对墙对门院中倚。

先前有外人在时，尤其是有梦藏生在，李书亭刻意显露的那股冷漠气息，此刻完全消散，像变了一个人那般。

满湫暂时不想打破这份从未厌倦，独属于两人的光阴。

梦藏生喊的那一句“结亲”，除了金兰气急败坏，想要解释之外，其余两人，一个是除了一句简单“闭嘴”外，再无他言，少女却是根本不愿解释，甚至为之心喜。

若是眼下，真是夫妻就好了。

满湫微微抬头，看向院墙之外的垂柳，眼底有着憧憬。

李书亭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眼底突然有一丝痛苦，又细细掩藏。

垂柳轻泊水，连叶起珠坠。

虽近在咫尺相伴，但永远只能在堤岸两侧，湖柳相望。

“小湫。”

男子一声清唤，将少女视线拉回面前。

“李大哥是有什么要紧之事需要去办吗，放心去便是，不必牵挂于我的。”

李书亭松开了一直牵着对方的手，满湫唇边笑意僵住，心里突然有些慌乱。

“我想替你...寻一户好人家。”

......

内城高阁之上，身子清瘦，面色病弱的朔峰城主，知晓三人来意后，爽快同意。

“朔石并非是什么不可逾越之地，其实城内许多人，都曾攀登其上，不过有些顽童嬉戏打闹，大人们担心会发生意外，这才口口相传，说绝不能踏上一步。”

朔峰城主从袖中取出一个木盒，递到苏云川身前，“苏姑娘，关山砚身上的伤势，我已经与众多医师一同查看过，若不是有灵药吊命，想必他绝对撑不到此地，虽然月生丹眼下对朔峰城来说，颇为珍贵，可此地毕竟不是边境，厮杀更少，反而暂时用不上，这两枚丹药，便暂且当作我替他偿还给苏姑娘的。”

苏云川没有伸手去接，“城主不必如此，给关山砚服下的月生丹，其实是从他身上得来，与我无关。”

朔峰城主微怔，随即摇头笑道：“原来如此，那我便收回一颗丹药，另一颗，当作此次苏姑娘救下关山砚的酬谢如何。”

木盒打开，朔峰城主取走其中一枚，静静等女子取走另一颗。

苏云川还以为是撒谎被看穿，其实月生丹还是自己给出，被梦藏生暗中点醒，才明白其中用意。

“既然城主都这样说了，那小女子便恭敬不如从命。”

这一颗丹药，其实是给苏云川背后的斩蛇人示好，礼轻情意重。

收好木盒的苏云川，暗暗感慨，这种事情，还是师姐擅长。

朔峰城主抬手邀请苏云川落座，“苏姑娘今日前来，有无用膳，近日我城里刚得了一些镜缘山脉中的雪兔肉，味道极佳，不如留下来尝尝？”

苏云川摇头，“临来前去了一趟湖边，已经饱餐一顿，便不劳烦城主了。”

有些遗憾的朔峰城主，在袖中轻轻转动扳指，感慨道：“想必是沈兄弟带苏姑娘去了湖边吧，那边景色确实不错，可旷心开胃。”

站在一旁的梦藏生，窘迫点头，“让城主见笑了，毕竟我就这么一两个朋友。”

朔峰城主爽朗笑道：“沈兄弟下次来，可以多留些日子，以沈兄弟的性格，必定会广交好友。”

梦藏生连连点头，“多谢城主抬举。”

连我这个带路的都要示好，这城主是不是有点做得太过了？

苏云川抱拳歉意道：“此次云川奉师命前往中庭，等返回之时，必定在朔峰城多做客一些时日，到时候还希望城主不要嫌弃。”

看了平关城主迎来送往这么久，要离开之前，怎么说些客气话，苏云川还是学了不少的。

面带笑意的朔峰城主，欣然应下。

身为跟班的梦藏生，以手肘撞了撞来到城主府内，只提了一嘴要上朔石一观平原，就心不在焉，看着窗外的金兰。

“走了，还发呆呢，刚从满湫姑娘家出来没多久，有必要这么时时刻刻念念不忘嘛？”

金兰上下打量一眼梦藏生，一身粗陋衣物，腰间挂个锤凿，比普通人还普通，微微摇头，“看来我还是有胜过你之处。”

待到苏云川与朔峰城主又寒暄几句之后，三人一同走下高楼，梦藏生才好奇问道：“你在哪里胜过我了？”

金兰看了一眼苏云川的背影，稍稍落后几步，拉开距离，才怜悯说道：“哪怕满湫姑娘，最后不曾与我成亲，我亦能再寻一良缘，可你嘛......唉......”

言下之意，显而易见。

梦藏生呸了一句，大步朝前走去。

就你这小个子，还和我比！

有夫人这种事，我会到处显摆？我是那种人吗？

等日后人族大盛，我非得带着陆晚，就在你面前好好显摆一番！

几人齐齐抱拳，马蹄狂疾，贴着商队就此离开。

方队长站起身看着他们的背影，继续摸着下巴，“嘿，这几个小子，跑得可真够快的。”

话语最后，这人突然笑得颇有些猥琐。

谁不知道墨雨城主，姿容出众，引得关某人在内，日思夜想。

数骑横穿草原，一线排开，马背上的人，俱是神色凝重，不敢将视线从地面上移开，生怕错过草间掩埋的蛛丝马迹。

哪怕现在关山砚重伤不醒，可只要人没死，在远猎人眼里就不是什么事，还正好趁此时机，多调侃调侃。

马背上的几人，听见关山砚没死的消息，紧绷数日的心弦，骤然放松，满脸庆幸喜意。

“方队长别多想，只是关大哥不知为何，突然单骑离开墨雨，我等出城清扫时，发现他遗失在外的兵器，担心有什么意外，城主方才下令，让我们几人出城寻找，既然已经知道关大哥此刻就在朔峰城，那我们也不再耽误方队长的正事，也请方队长将此事告知城主，告辞！”

有人焦躁怒吼，身边之人，抬头远眺过后，冷静道：“我们一直觉得关大哥定然在商道附近某处，可说不定他已经到了朔峰城，不如我们就去一趟朔峰，若是没有关大哥的消息，带足食水，再出城回来寻找也好。”

几人双眼微微充血，就算是凡境修炼者，一连几日不眠不休，也会像普通人一样精神不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