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相处”这一时半刻，就好似乘云登山，浸润旷怡道气，让人欲罢不能。

胡靡将短匕收回鞘中，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不论拥有瞳术之人是否修炼，届时都会被冠以“择武”之名，行走人族各处，广掘道脉。

时至今日，胡家之内，还有两名择武。

对于人族修炼一道，胡家可谓是功不可没。

这从未见过的道脉，真是...美味！

从探听到的消息看来，梦藏生明白胡靡是因为身怀瞳术，看出些许蛛丝马迹，所以才会格外关注苏云川。

可是刚才，男子眼瞳中一闪而逝的异色，让梦藏生明白，这所谓瞳术，只怕不单是破表视内这么简单。

他有一个秘密，从未对任何人说起。

胡靡与梦藏生对视一眼，感受到对方怒气，不屑一笑。

再看向起身的苏云川背影，回想起先前近在咫尺，两人四目相对，心里顿时有一股火热之意。

自从踏上修炼一途后，他就发现他的瞳术，多了一些先辈做不到的异能。

可以篡改他人记忆，甚至扭转对方喜怒哀乐。

曾经他施展在一对两小无猜的玩伴身上，故意在其中一人忆海，添了些争执过往，又让另一人对对方心生厌恶，最后在两人几乎反目成仇时，才撤去了术法。

除了对镜，可以看见自己的脸之外，还有什么时候，人的双瞳会倒映自己面容？

明明满心厌恶，却又忍不住萌生爱慕，两种心绪相互撕扯，让苏云川心神备受煎熬。

她将白蛇剑从地面抽出，带出洋洋尘土，指向不远处的胡靡，厉声质问：“你到底做了什么！”

围观众人，虽为苏云川落败之局感到遗憾，但是不得不承认，确实是女子在僵持之中落了下风，差了一招。

胡靡提着髒剑，缓缓向前，离苏云川越来越近，话语轻柔，“云川，你真舍得对我出剑？”

苏云川脚步后撤，双眼通红，“卑鄙！”

闻言胡靡脚步一顿，眼神微凝。

卑鄙也好，光明磊落也好，与你比起来，不值一提。

如今的胡靡，还有最后一丝顾忌。

明明苏云川身上道脉，强大到身边之人都会多少受其影响，又是如何在前几日遮掩得干干净净？

他转念一想，既然能够遮掩道脉至天衣无缝，想必施展也不会如此简单。

对这未知术法，是否会驱散自己瞳术的顾忌，也就浅淡几分，忽略不计，再次迈步向前。

面对胡靡的步步紧逼，苏云川奋力挥剑怒喝，“滚！”

可心智不清，出剑力道也绵软许多，胡靡只是随意侧身便躲开，平淡转身，看着差点再次跌跪在地的苏云川，居高临下说道：“云川，认输吧，不过一柄剑而已，日后你想要多少，我便给你多少。”

苏云川身形踉跄，再次死死按住头颅怒喝，“给我滚！”

不只是因为身后男子，第二次以亲近口吻直呼自己名字，还是要凭此将脑海中的画面统统驱散。

苏云川再次起剑，全力挥砍，杂乱无章，与先前剑势锋锐逼人比起来，羸弱不堪。

在场不论是谁，此时恐怕都能轻易胜她。

胡靡闲庭信步，轻松避开所有慢悠悠的剑光，术法已起，他只需要静待大成。

扭转人心，不是一时一刻之事，等到苏云川挥不起剑的时候，便是他将美人拥入怀中之时。

想至此处，胡靡唇角勾起。

美色再重？重得过修为？

胡靡若是想，就算与启灵境修为之人结亲也不是不可能，潼歧城主，就曾经与中庭说过，以妻代卫，护胡靡安稳。

毕竟人族“择武”，意义太过重大，如此优待并不为过。

当时留在薪山的胡家老人，所想人选，便是风华绝代的许晴源。

不过最后，不仅是许晴源自己不愿，胡靡也回绝此婚约，连同另一桩名存实亡的婚约，一同推掉。

男女皆无意，潼歧城主也就此作罢，只是让胡不拜暂且跟随在其身边。

那另一桩婚约，正是自幼被胡家收养的墨雨城主，当时的女子，还没有担任城主。

两个绝色美人，启灵境修为的强者，胡靡都不以为意，就是在等，等一个他日修为必将超越启灵境的女子出现，再将其牢牢掌控手心。

修为亦不过是登山的踏脚石，掌控一人，比得上掌控三原？

潼歧城...好一个人族之门，可惜...太低，总是需要仰视他人。

恍惚间，似已经脚踩薪山之巅的胡靡，微微走神，差一点就被苏云川的剑，切开其颈间皮肉。

男子顿时羞恼不已，数次违逆自己，真当我不会下重手？

髒剑凌厉上斩，落在白蛇剑格前三寸，欲要将其打落。

神智模糊的苏云川，只觉右手似被山岳之重撞击，震痛深入骨髓，闷哼一声，却死死抓住剑柄不松开。

身躯被剑带得飞起，再重重砸在破损不堪的土石地面，嘴角溢血，侧身瘫倒在地。

场边众人不忍再看，陈莫大声呼喊：“苏姑娘，你就认输吧，一柄剑而已，日后还会有的！”

张开双臂，不让身后几人上前的梦藏生，回头只是一个眼神，便让女子汗毛四起，不敢继续开口。

只不过有点委屈，明明是为了苏姑娘好，至于这么生气嘛，你不过就是一个带路的而已，搞得像苏姑娘的谁一样。

有陈莫在前，许多远猎人也纷纷开口劝说，特别是那些曾经与她在屏风山脉内见过一面的人。

也有人并未开口，眼神冷冽，静静注视着苏云川握住手腕，无力倒地的狼狈模样。

原来灵微境强者的弟子，也不过如此。

人心各态，被梦藏生尽收眼底，可那些他都暂时不想去管，只是在思索，是将胡靡眼睛废了，还是暗中出手，用灵压将他压得跪地起不来。

哪怕日后云川要怪自己多事，也是日后之事。

尘垢满面的苏云川，痛苦呻吟都不曾有一句，咬紧牙关，被血沾染的眉眼，充满血丝，将所有劝她认输的话语统统置之不理。

可是先前胸腑承力太重，终究是喷出一口血，身躯颤动。

怀中仔细收好的月棂坠，也在此时叮当掉落，在地面滚跌一阵后，停在苏云川眼前。

等着术法完全掌控苏云川的胡靡，双眼微凝，看着那个扁圆坠饰。

心里明白其绝对不是凡物，因为以他的瞳术，竟有些看不穿。

眼看苏云川伸手去拿，胡靡瞬身上前，以剑将月棂坠挑起，挂在剑锋上逆着金日查看。

神物多带玄妙，隐灵墨玉吞灵、塑晶抑万气、炽焰凝霜铁至寒至烈，轻易碰触，可能会有意外。

不是所有狂傲之人，都没脑子。

小心谨慎的胡靡，全力催发瞳术，想要一探究竟。

瘫倒在地的苏云川，伸手抓向男子垂落的澄黄衣摆，察觉到的胡靡，便后退一步。

“放下，你不配！”

仅仅一句话，身心俱伤的苏云川，就好似耗尽心神。

脑海中的画面，哪怕她全力凝神，也无法摒弃。

胡靡垂首，看向眼神逐渐迷蒙的苏云川，好言劝道：“云川，先前赌注可以作罢，只要你认输便可。”

苏云川用被白蛇剑割破的手掌撑住地面，想要起身，发丝散落遮掩住面容，不屑冷笑。

认输？还是那句话。

“你不配！”

怒吼声传开，苏云川一剑横扫向身边的胡靡双脚。

胡靡抽身后退，悬空月棂坠脱离髒剑坠落，苏云川本想伸手接住，可惜力竭再次扑倒。

月棂坠却被一只白皙纤长的手掌接住。

刹那间，胡靡只觉得头疼欲裂，周身好似被万蚁噬咬，连丢弃月棂坠都做不到！

男子在众目睽睽下，突然跪倒在苏云川身前，下一瞬便失去意识瘫倒。

操场边的远猎人，被第二次突如其来的变故，震惊得无以复加，一时间无人起息。

就快失去神智的苏云川，却在此时找回所有神思，纷乱心念变得清明无比，周身力气也恢复些许。

顾不上起身，躺在地上就一脚踢在胡靡脸上，将人踢得拖地而行数尺，最后仰面躺倒。

苏云川翻身半跪在地，反手拄剑，用力向前扑，双手持剑，直向晕厥失去意识的胡靡面门刺下。

等到远猎人们想要阻止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剑锋距胡靡面门，不足三尺。

哪怕两道迅疾如雷的身影，也不可能在苏云川剑下救出胡靡。

墨雨城主神色恼恨，若不是胡不拜故意阻拦，她至少在数息前就已经赶至此处，也不至于有此杀局。

一旁的胡不拜，同样面色阴沉，但他掠地而行的身影，却几不可察，落后墨雨城主一线。

“苏云川，住手！”

娇媚的女子低喝，与剑身嗡鸣同时响起。

墨雨城主落在场中两人身前，正想动手，却发现单脚踩在胡靡胸口的苏云川，手中剑锋，堪堪掠过男子耳边，贯穿土石。

心里松了一口气，本是挥向苏云川的衣袖，跳转方向，将胡不拜落下的剑锋荡开，出言警醒。

“下一次看清楚再动手！”

被墨雨城主打退一步的胡不拜，凝眸看向地上男女，直接将剑背在身后，面容冷淡离去。

墨雨城主看着他的背影，却是忧心不已。

胡靡城府算不得多深，可是这个并非血亲的二叔，到底在想些什么，她根本想不明白。

站在白蛇剑鞘后面的梦藏生，已经无需拦着要替苏云川认输的几人，便放下双手，将剑鞘拔起，快步跑入场中。

苏云川拖着酸软身子，将白蛇剑抽出，踩着胡靡胸膛站起，与墨雨城主对视。

“这位姐姐...劳烦一事，等这家伙...醒来，告诉他...塑晶匕首...见...人...滚...”

一句话断断续续说完，打算离开时，才想起还有一件东西没有拿。

想要俯身去掰开胡靡的手，那摇摇晃晃的身形，却好像随时可能倒下。

面色复杂的墨雨城主，还没有来得及伸手搀扶，一道身影便插入她与苏云川之间。

拿着剑鞘走来的梦藏生，满脸关切，拉住苏云川的手腕，“川妹子，你想拿什么我帮你，咱拿了就走！”

说罢就给白蛇剑套上剑鞘，半跪下去，一手举起拖扶住苏云川，另一手就扣开胡靡的五指。

当然，一样是膝盖跪在胡靡胸口，还有意反复碾压几次，就算不至于断骨，等男子醒来，少不了要多受些罪。

看见月棂坠回到梦藏生手上，苏云川安心不少，步伐拖沓，被人牵着离开。

一路行过，远猎人纷纷退散。

直到两人背影消失在场边廊道尽头，墨雨城主才开口对着几个远猎人说道：“还不将人带回去疗伤？”

城内远猎营，哪些是胡靡拥趸，她作为城主，岂能不知。

被点到的几人，回过神来，用最快的速度，将已经昏迷不醒的胡靡搀扶起，带进场边的空旷大屋内暂做休息。

看完两人比试，在场无人不知，最后是胡靡自己突然晕倒，根本没有受伤，也就没有疗伤一说。

而墨雨城主也是敏锐发觉苏云川身上伤势更重，才没有将人拦下，询问先前交手细节。

而且人家都已经看出自己身份，不当面点破，已经是给足了面子，不让自己在此事中卷得更深。

这个人情，得承。

直至此时，看着狼藉不堪的操场，所有人才反应过来，胡靡与苏云川之间的比试已经结束。

一场堪称最强凡境的交手，起先好似滚雷对撞，撼人心神，可是这结果，怎么这么...潦草......

为何苏云川会在僵持中，突然落了下风，而胡靡本是必赢的局面，怎么突然不支败下阵来？

与苏云川和梦藏生，在远猎营大门处错过的关山砚，狂奔至操场时，只是一眼，便看出大局已定。

四下寻找一番，拉着先前被胡不拜拦在门内，此刻沉思不语的好友，向着墨雨城主走去。

墨雨城主宽大衣袖一挥，“你们都没有要事？只知整日聚在这里？”

众人闻言纷纷散去，只是走得极慢，并不是因为身姿丰腴，面容却清丽无双的城主在场，只是都沉浸在先前那一场从未见过的交手中。

墨雨城主给关山砚传音，“你马上带着城内医师去客栈，至于那两枚月生丹，过后我会补偿给你。”

面容正直的汉子，抱拳回了一句“城主不必如此”，就匆匆离开。

既是从人家手上白白得来，还回去一事，早有准备。

原本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的墨雨城远猎营操场，转眼间近乎空无一人，只有明黄日光，随着尘灰，浮游在翻卷破碎的地面。

墨雨城主看着地面上的血迹，叹息一声，“走吧，回城主府，将事情一五一十讲来。”

被关山砚拉过来的男子，咽了咽口水，恭敬应下。

整座墨雨城，大概只有一个男子，可以在城主面前，平心静气，可惜那人不是他。

不足半日，斩蛇人弟子苏云川，受伤离开远猎营，城主匆匆来回远猎营这些事，便在城中传开。

知晓来龙去脉后的墨雨城主，坐在宽大座椅中，低头沉思，眼中不时有光芒闪动。

正巧关山砚前来回报，说客栈内，沈藏梦只让医师为苏云川诊治，却无论如何都不肯收下月生丹。

墨雨城主稍稍沉默，便决定亲自前去。

“城主，沈兄弟的意思，恐怕也就是苏姑娘的意思。”

“我知道...只是这一次，我非去不可。”

面对关山砚的劝说，墨雨城主却执意要去客栈，男子只是一怔，便低头应下。

墨雨城主深深看了一眼关山砚，她的过去，他几乎都知道。

不过她还是藏了一些秘密，并未与对方说起。

时隔多年，虽然墨雨城主修为已至启灵，但是面对胡靡，那份溢于言表的冷漠，若是被人揭开，就会发现深处满满都是恐惧。

胡靡能够知晓，瞳术操控旁人，只对修为不足他的人有效，自然是对修为更高的人施展过。

墨雨城主收敛心神，理了理宽大并不合身，却将身子遮挡严严实实的衣物，迈步走下城主府，带着一日之内，第四次前往客栈的关山砚，一同走出内城。

能够破除胡靡瞳术的神物，她必须拿到手。

不仅仅是为自己，更是为了身后之人。

满身灰尘，连面容也沾染尘土的女子，抬手按住自己半张脸，鲜血涂抹在额角、眉眼，神色痛苦不堪。

并非是因为强行抬起左手而疼痛，而是脑海中那些画面，越来越清晰，所有本该是与梦藏生、苏云涛，甚至是能够记起，惬意轻松时，与所有人相处的点点滴滴，那些人的音容都变作了胡靡。

两人就算不再互相敌视，也回不到过去那般亲密无间，而是生疏冷淡。

那是胡靡第一次尝试掌控他人，年幼的他，便沉迷在那种凌驾万人之上，随心所欲操控一切的感觉中无法自拔。

数千年来，镇守于潼歧城的胡家，每隔数十上百年，便会有人天生习得一门瞳术，可堪破修炼者身上各种玄妙秘术，以及天材地宝蕴藏异景。

可惜的是，此术法只能对实力不如他的人施展，不然的话，他还真想看看，那些破凡启灵强者，对他卑躬屈膝的模样。

特别是胡不拜，与内城高阁之顶的墨雨城主。

虽然苏云川实力比胡靡强，可是两人交手甚久，早已不在巅峰，胡靡又一直有意示弱保存实力，最后突然发难，第一次四目相对许久，苏云川才不慎中招。

一位老人，走过一遍人族二十五城后，回到中庭，多年不出，只等下一个十年之期，最后再去人族各地看看。

另一个就是如今身在墨雨城的胡靡，将在老人油尽灯枯后，接替其职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