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处横山城，此刻说的，自然是平关城主。

在心里回忆片刻，蒋泉说道：“这样说起来，好像我第一次见到苏姑娘取出挂坠，正是第一次陪我们赶赴碧水城的商路中，平关城内可没听说过谁有这份手艺。”

等到天色渐晚，两人返回远猎营的路上，周留被一片龙鱼鳞片吸引目光，蒋泉便花了几颗日子钱买下，周留拗不过，还是收下了汉子送的雪白鳞片。

“其实等我们途经碧水城，再买龙鱼鳞片，会便宜一些。”

都是远猎人，反而喜好那些，各种虫兽身上采集而来的古怪玩意。

“其实我曾在城主那里见过差不多的饰品，是一只镯子，那是苏姑娘从落峡城返回之后才有的。”

大抵每一个男子，有了意中人，都会天然学会说些甜言蜜语。

心里微暖的周留，只觉手中鳞片，比起以往看见过的，都要莹白漂亮许多。

周留笑道：“其实有的。”

其实这番话语不说出口，等到日后，突然将饰品赠送与人，会更令人惊喜。

周留却毫不在意，因为她知道身边人，就是这样的性格。

蒋泉看着她，走神片刻，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如此，这倒是好办了，稍后我去请梦师帮忙，将这枚鳞片炼制成饰品...不知道你喜欢什么？”

闻言周留真的开始认真思索起来，“不需要多华美，最主要的，是不能影响平日里修炼，以及外出厮杀，如此便好。”

明明已经是定好了成亲日子的两人，眼下独处，本该是谈情说爱才是，却无形中使得谈话，变得像是严肃正经的议事一般。

蒋泉平日里因为厮杀习惯微弓的腰背，眼下挺直无比，视线落向天际晚霞，笑道：“我曾经看见苏姑娘手持一枚精美挂坠，观其材质，应该就是用龙鱼鳞片制成，等下我去问一下，是从何处得到，也帮你请人打造一件，怎么样？”

之后一路穿行远猎营，蒋泉并未一直拉住周留的手，只是紧紧握着鳞片不松手。

满脸喜意回到住所，却看见两人等在院中，垂头丧气，心里顿时便是咯噔一声。

走上前去，伸手在石桌上敲了一下，刘松烟和祁数英，这才抬头，满脸苦涩。

蒋泉大概猜到了两人出师不利，就坐下问道：“怎么，找上门去，反被人修理了一顿？”

上半身趴在石桌上的祁数英，坐直了身子，摇头道，“我们就和其中一人吵了一架，根本都没机会动手。”

蒋泉闻言呵呵一笑，“看你们这副模样，吵输了吧。”

都不作疑问，而是笃定。

两人默默点头，周留便走入小楼，去给他们几个取些酒水来，本来刘松烟想要帮忙，或者说以此脱身，却被蒋泉一个眼神，给吓回了原位。

之后祁数英便大致讲述了一番白日里发生的事，到最后沮丧道：“先前梦师送苏姑娘回住所，我们就去找他说了这些事，当时梦师只是一个劲地笑，蒋哥，你说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蒋泉从周留手里接过酒杯，斜眼看来，嘴角勾起，“是不是这么个笑？”

祁数英不说话，刘松烟抢着说道：“不是不是，梦师不是冷笑，反而笑得可随和了。”

周留掩嘴，蒋泉却是在心里细细琢磨过梦藏生习性之后，放下酒杯，换了一副神情。

笑意温和，不停点头，“那是不是这么个笑？”

刘松烟惊奇，比了个大拇指道：“蒋哥你也太厉害了，这都能猜到！”

周留已经笑得将头歪到了一旁，祁数英双肩一垂，在心里直呼这下完了。

恢复淡然神色的蒋泉，低头饮酒之时，缓缓道：“行了，你们两个这趟回了平关城，就去我那里抄书吧。”

此话一出，两个汉子都是脸色一白，刘松烟双手拍在石桌上，慌忙道：“蒋哥你别吓我，梦师他可是一点生气都看不出来啊！”

蒋泉嘿笑一声，差点忍不住将手里杯子丢对面的人头上，真是个憨货！

“梦师要真的当面骂你们两句，那事情反而没那么严重，只能算是一时之气，很快就能消下去。越是这般不言不语，指不定就是在想怎么整治你们两一顿！”

祁数英小声嘟囔道：“会不会，只是蒋哥你想得太严重了？”

蒋泉问道：“你先前说梦师最后一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祁数英不好意思道：“就说我们两脑子不好，让我们两明日睁大眼睛看仔细了。”

蒋泉再问：“平关城有一句话，‘脑子不好就多读书’，谁说的？”

祁数英和刘松烟，这下子不再心存侥幸了，暗示得这么明显，早该猜到的才是。

可事实上，当时梦藏生听说过后，只是对那个叫严莫肃的人，起了些兴趣，在心里默默思量，第二天找上门去，怎么吵这一架。

打架的话，现在碰上的，就没有一个是自己的对手，某人便很不要脸的，有了无敌寂寞的念头，觉得还是吵架更有意思。

蒋泉摇头道：“本来那些人对苏姑娘颇有微词，只是暗中之事，你们若是提前解决，倒也罢了，眼下非但没有处理好，反而闹得人尽皆知，这让苏姑娘如何自处？这几日与囚珠城的兄弟们也聊过，能为了苏姑娘退亲一事，特意赶去边境，你觉得梦师会舍得苏姑娘她受一点委屈？能够因为陆晚姑娘生死不明，就毅然进入落日森林，梦师对身边人有多上心你们感受不到？我说你们俩到底怎么想的，占着理都能让人给反压一头？”

祁数英颓丧回道：“就是不想让人觉得我们平关城恃强凌弱，再让苏姑娘和梦师落人话柄。”

一旁的刘松烟，咚地一头撞在石桌上，喃喃道：“我就说当时直接找上门去，像在落峡城那样直接开打就行了嘛，这下子好了，非但没办法在兵器上炼制姓名，还得受罚。”

对落峡城，雨中切磋一事，蒋泉和周留都有所耳闻，女子突然说道：“若是先前，梦师听说你们二十多人上场，只输了几场，或许会感到高兴，只是眼下，他若是知晓你们打断了落峡城兄弟们十几把兵器，说不定一怒之下，会让你们将兵器赔偿给对方。”

对于蛇鳞炼制的四尺刀剑，平关城远猎营众人，几乎都当成了宝。曾经有人舍不得用，将其放在住所好生保管，仍旧使用精钢兵器，却被平关城主狠狠责骂了一通。

到底是兵器重要，还是人重要，苏云川和几个少男少女，是最先拥有蛇鳞剑的人，都毫不藏掖使用，你们这些年岁长了不知几岁的人，还这么不知轻重？

最后平关城主一气之下，差点将所有蛇鳞兵器收回，是远猎人们做出保证，绝不再犯同样错误，才没有让事情变得愈发糟糕。

眼下听到周留的猜测，刘松烟更是哭丧着脸，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祁数英知道以梦藏生的性格，不会将事情混为一谈，所以对此倒没有太多担心，就是有些无奈。

周留姐这是记着早上，刘松烟故意调侃蒋哥受伤，故意开口吓唬人呢，可为何连我也受难......

对刘松烟的想法，蒋泉持有异议，“你以为找上门去，直接打一架，就能堵住对方的嘴了？外人不会觉得我们是偏袒苏姑娘？考虑事情，真是顾头不顾腚。”

祁数英忍不住憋屈道，“蒋哥，你这是骂他还是骂我啊......”

手上剩了两瓣狼嘴的“刘挂件”，以及从不可名状位置斩杀狼王的“祁后门”，难兄难弟。

蒋泉哼了一声：“你是顾腚，他是顾头！”

两人羞愧得不敢开口，蒋泉左手握拳，振臂向前，继续说道：“二话不说，先打他一架，输了的话，今日你们两都不用来见我，丢人！赢了的话，直接将苏姑娘一连护卫商队数次，斩杀数头狼王，上千狼兽的事实拍在对方脸上，再问一句，‘来横山城这些日子，你杀了几头虫兽啊？’，我们远猎人除了实力之外，最看重的是什么，不就是功绩！上千头土奔狼很少吗？我都得一连碰上几十个狼群才能做到，那个叫严莫肃的，才来此地多久，再给他一年光阴进山，能有这份功绩就算不错了，还有脸对一个功绩实力皆在他之上的人说三道四，百般挑剔，不觉得害臊？”

面对这越来越有某人作风的话语，祁数英和刘松烟对视一眼，头放得越来越低。

类似苏云川这种功绩，他们两人也曾去过边境不短时日，别说赶上，就连五成都没做到，真不知道这到底是在骂谁......

最后两人都是将下巴搁在石桌上，抱头哀求，“蒋哥，别骂了！”

蒋泉将手中酒杯，磕在石桌上，只觉看见这两臭小子就来气。

等到周留悄然按住他的手背，微笑摇头，蒋泉这才气消了许多。

“算了，事到如今，就看明日梦师是怎么做的，你们两个，到时候用不太灵光的脑壳好好学着点！”

祁数英和刘松烟，连连点头，争先保证，此次回到平关城，就好好抄书两个月。

接下来院内许久无言，只有酒水入杯的声音，落到不远处的小楼窗檐下，又返回石桌边。

蒋泉摆了摆手，祁数英和刘松烟不明所以。

汉子气笑道：“怎么，是今夜打算在我这里睡下，还是说今儿个立了大功，打算把这一顿庆功酒喝完？”

两人面色窘迫，赶忙起身抱拳，飞也似地逃走。

看了看两人背影，又抬头看了一眼天色，趁着还未完全入夜，蒋泉起身，想去找梦藏生，求一枚鱼鳞挂坠，却突然愣住。

随后又缓缓坐下，自嘲起来。

都怪这两混小子，把自己都气得有些失了智。

周留好奇询问发生了何事。

蒋泉回道：“本想去找梦师，却突然发现，不知道他今日夜宿何处，只得作罢。”

两人视线交汇，会心一笑。

不过他不去找人，不代表无人会找来。

不急不缓的脚步声，从昏沉天色中传来，看清来人之后，蒋泉与周留有些意外，起身抱拳行礼，梦藏生则是挥了挥手，示意不用多礼。

就是看见周留也在此处，有些意外，远猎人住所，可是分男女的，再不赶回女方住处，天就真的完全黑了。

坐下之后，梦藏生谢绝了周留倒酒，今日已经将蔡长空喝得醉醺醺，自己也暂时不想再喝。

直接表明来意，“明日囚珠城的远猎人就会启程返回，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回平关城？”

蒋泉回道：“快了，就在这两日。”

公私分明，虽然他们是有意等待梦藏生归来，但是也清楚，不能在横山城逗留太久。

梦藏生说道：“云川会跟随她兄长返回谈河城，再然后，极有可能与我一同前往中庭，所以很长一段时日内，都不会返回平关城。我也还需要留在这里一段时日，这件事情，就麻烦你们与她师姐说一声。”

蒋泉双目微睁，先是点头，之后才问道：“不知道苏姑娘前往中庭，是为了？”

梦藏生心情明显不错，解释道：“谈河城、囚珠城、横山城，三处远猎营，出于各种缘由，都曾有人对云川心生不满，这种事既然避不开，那就主动挑起。在这偏隅之地，没什么意思，还不如放手而为，挑一个人族最大的远猎营，将所有人都打服，自然就不会再有类似之事发生。”

人族最大的远猎营，除了薪山上的宫院，还有何地？

被震惊到的蒋泉与周留，甚至是听闻此事的所有人，包括梦藏生这个始作俑者，与苏云川这个即将亲身经历之人，都未曾料想到，这一举动，居然对多年之后的山上格局，造成了深远的影响。

梦藏生此刻的笑容，在蒋泉眼中，又因为崇敬之念，变得高深莫测起来。

等到中庭所有人，都拜服在苏姑娘手下，那些人再赶赴人族各地，类似严莫肃之流，还有几人会对其不敬。

对梦藏生为苏云川开道的手段，蒋泉佩服不已，“梦师放心，我会将此事转告城主。”

梦藏生递过一只木盒，其中装着一枚青珠，“对了，此物你们保管好，一同转交给我二徒弟。”

弹丸大小，实则内有乾坤的青珠之内，是一颗赤红蛇目，以及一柄白鞘黑剑，无锋无刃，还以那本出自生花境强者柏翁之手的修炼见闻。

蒋泉稳稳接过木盒，虽有些疑惑，同样之物，早已在平关城主手上见过，却也不问为何还要多送一枚，将其顺手交由周留保管。

交代完此行目的之后，梦藏生也不多留，打算就此离开，全程可谓是毫不拖泥带水。

起身之后，看着依旧没有去意的周留，只当是两人还有什么要紧之事相谈，就说了一句告辞。

倒是蒋泉，被精致青珠提醒，此刻也起身，急切说道：“梦师，有件事还想请你帮忙一二。”

梦藏生脚下一顿，神色郑重，毕竟眼前之人，又不是祁数英、刘松烟那些冒冒失失的家伙，说不定便是什么极为重要的事。

“说说看，若我能帮得上，绝不推辞。”

蒋泉突然腼腆起来，从怀中掏出一枚雪白龙鱼鳞片，哪怕周遭昏暗，也依旧是熠熠生辉。梦藏生失笑，这东西，自己手上还有许多更好的。

“能否请梦师，用这枚鳞片，帮我炼制一件首饰？”

看着递到自己身前的鳞片，梦藏生眼神古怪，蒋泉赶忙解释，“并非是为我炼制，而是...我想送给周留。”

梦藏生先是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原来不是蒋泉一个大老爷们爱美，有那方面的癖好...突然再度眼神古怪，十分无语，有心追求女子，怎么会当面说出的，这不是羞煞人家嘛......

看他面色，蒋泉就知道，又被误会了，继续解释道：“实不相瞒，我与留妹，今年入冬，便会择日成婚。”

看见女子已经羞红脸，梦藏生便明白，这不是在拿他开涮，难怪这么晚了，周留还留在此处。

虽然差点闹了个乌龙，却不觉得尴尬，为两人感到开心不已，暗中传音调笑一句，惹得蒋泉也难得老脸一红。

接过鳞片之后，开口说道：“既是大婚之礼，说什么请不请的，早该告诉我才是，就是不知道，你们有无什么想法？”

虽然先前，是蒋泉细细思考哪种饰品最为合适，但是被梦藏生说了句“眼光极好，下手极快”之后，此刻竟然有些丢了口舌，完全不像先前教训祁数英、刘松烟那般顺畅而谈。

梦藏生说道：“手镯、坠饰、簪子都可以，不用担心我做不出。”

见蒋泉迟迟不开口，周留便说道：“就要一件不会影响我使斧子的饰品就好。”

梦藏生觉得真是有意思，大概是对成双成对之人，旁观之人除了祝福之外，都会有小小恶趣味，不过至少要保证无伤大雅。

心里顿时有了主意，伸手入怀中，取出了一截指甲宽，尺许长的皮绳。

“我知道了，蒋大哥，周姑娘，借你们的手一用。”

两人虽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还是伸出手。

就在梦藏生给两人量指粗之时，嘴里还不停打趣道，“我想要做的饰品，尺寸误差不得，不得已牵了周姑娘的手，蒋大哥见谅则个。”

蒋泉的手，亦在石桌之上，闻言笑道：“梦师说笑了，我的手不也给你牵了？”

这话让梦藏生第三次眼神古怪瞬间，难道蒋泉...其实是个高手？

看着走入暗色夜幕离去的背影，蒋泉紧绷的身子，骤然放松，也不能在梦师言语下，吃太大的亏不是。

转身看着站在石桌另一侧的周留，铁汉柔情。

哪来的眼光极好，下手极快。

分明是傻了多年，才知她人好，幸在不算迟。

说话这数息，一直未曾放开手。

面容与晚霞颜色相近的周留，微微颔首，“都听你的。”

蒋泉也察觉到了这古怪氛围，歉意一笑：“对不起。”

周留温柔摇头，“其实我也差不多。”

难得清闲，心情愉悦的蒋泉，便与周留相伴，在横山城内随意闲逛，看过了裁缝铺子，胭脂铺子，最后却没有买什么首饰衣物。

两人过去本来只是平关城远猎营的普通一员，还有实力更强，心思更敏捷的人负责营内事务，却突然遭遇变故，不得不扛起重任，只能强逼自己尽快适应这些变化，久而久之，已然习惯不论遇上何事，都要深思一番。

周留将手心攥得温热的鳞片，递给蒋泉，汉子接过之时，大着胆子，拉住了她的手。

“你的兵器是一柄斧头，常常需要绕臂，既然如此，手上不适合有多余阻挠之物，不如就像苏姑娘那般，请梦师做一枚坠子？”

女子虽然这样说，但其实笑意根本掩藏不住。

蒋泉没有某人那般大胆，不敢去牵身边人的手，担心太过逾越，只不过语气也没有平日里生硬，回道：“只要你喜欢，贵一些也无妨，万一去了碧水城，反而买不到，看见你失望，到时候我心里会过意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