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藏生也是一笑，“看来我还得接着扮演恶人，让横山城主把你们两人归到一队才行。”

听出话里有话的孙小桃，不服气道：“我好歹也是十九岁，启灵境的远猎人，怎么把我说得像是城里的顽皮小童一样，还得专门有人照看。”

并未一线直去，而是稍稍绕路，以免被柏翁察觉，跟上之后发现梦藏生能够跨越界限一事。

在灵气护罩之内，孙小桃无需传音，开口问道：“师傅，你不去寻找柏翁前辈，将那些关于入虚境的猜想告诉他吗？我觉得柏翁前辈，决不是抛弃人族不管的坏人，要是他能早日破境，说不定在落日森林里帮我们更多。”

一座浮空黑色山岳，朝着天际肚白微光而去，轮廓愈发清晰，有三人坐在抱乌虫首，开始往人族方向返回。

梦藏生只是看向陆晚，女子便会心一笑，“放心吧，我会看着小桃，不让她将这两日的谈话传出去。”

“柏翁前辈能够凭借一己之力修炼至第五境，可见天赋卓绝，说不定他心中已有破境之法，若是我贸然提出见解，扰乱前辈道心，反而有可能害得他误入歧途。”

对于当下三原人族来说，修炼一事，便是循着一条前人摸索出的道路，缓慢登山，虽然艰辛，但至少不会迷失方向。

梦藏生一挑眉，“你要真是个顽童那才叫轻松，说出去的话，估计没有多少信，反而你是启灵境远猎人，口中话语才很有说服力，况且你的嘴上没门，我会不知道？那姚清鸢的外号‘母老虎’是谁取的，又是谁后来改了个‘胖老虎’？”

修炼者本身的感悟，就像偶尔刺破云海的明光，指引其前进方向，若是突然被人从身后唤住，或许才会错过转瞬即逝的机遇。

孙小桃思索片刻，不停点头，要是真将昨日梦藏生对她们说的话全抖搂出去，只怕是九成以上的远猎人都要被吓个半死。

陆晚闻言浅笑，这些事情，都是当时两人同乘鱼阳的船只，在碧水湖上，她告诉梦藏生的。

好像无意之中，也做了一次背后说人闲话的举动。

孙小桃几度张嘴，想要辩解，结果梦藏生又开口，不急不缓道：“我听说卓秃子以前是有名有姓，你看看现在有几个人记得他叫什么，这个别称又是谁起的？你叫他卓秃子的时候，连远猎人都不是，凡境都不到，胆子就敢这么大，你现在启灵境，不更是无法无天？”

可是对于所有灵微境之上的修炼者，就是行于山腰道路尽头，前方乱草丛生，迷雾重重，光是迈出步伐便要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就会坠落万丈断崖。

陆晚心思敏捷，转瞬间便察觉到了这点，“我们不回横山城吗？”

离家许久，不知道如今爹娘如何，归心似箭。

梦藏生解释道：“这家伙应该是能进入人族的，只是它身躯太大，不好藏匿，光是振翅的风声便能传出去极远，就这样返回横山城，一定会被察觉，到时候只怕又要让许多人平添慌乱。之前我在平原上，搬运狼尸的时候，曾经挖了一个天坑，正好让它呆在下面，潜心修炼。此次带你们前去，顺路记下方向，要是以后有什么难以解决的事，我又恰好不在，就交给它好了。放心吧，陆先生虽然憔悴了些，但是临来之前，我已经让横山城主好好照顾他们二老，不会出事的。”

听说父亲憔悴，陆晚难免心忧，但知晓横山城主会照顾他们，又安心许多。

一旁的孙小桃，想起陆文与梦藏生初见场景，眉头微蹙，悄悄传音给陆晚。

“陆姐姐，虽然我觉得你和师傅很般配，只是陆叔叔，有可能不同意你们两的婚事。”

听闻此语，陆晚只觉得心室被人拧动，有些喘不过气。

孙小桃赶忙拉住她的手，传音解释了一番，又自我否认，“当时陆叔的语气，虽然是在安慰师傅，但是我总觉得有一丝疏远，可能是在怪师傅，没有一直陪在你身边，不过眼下师傅带着你回去，陆叔说不定一高兴，就不会拦着你们啦！”

陆晚听完前因后果之后，勉力一笑。

父女连心，她对陆文的了解，仅次于陆母宋璃晚。

哪怕满城风雨，依旧不动摇，走过空巷赶赴学塾。

这样一个心性坚韧的读书人，心中一旦认定此事，极难更改。

梦藏生回头看来，见陆晚面色不佳，关切问道：“是身子不舒服吗，要不要先休息片刻再赶路，反正一两日之内也来不及回到落角平原，就当作是游山玩水。”

不等陆晚回答，孙小桃挥手大声说道：“一定是因为抱乌虫非得太高，师娘姐姐还不习惯，就和我一开始那样。”

梦藏生以眼神询问陆晚，女子只是微微摇头，并未多言。

再凝视大徒弟，孙小桃也大大方方对视。

直到男子回头，传音巨虫，山岳沉入云海，堪堪掠过连绵山峰顶部，孙小桃赶忙伸手揉了揉紧绷的脸颊，庆幸不已。

还好师傅没有灵识，不然的话，就露馅了。

在三人赶回落角平原之时，再三确认城外山林，彻底没了虫兽踪影的横山城，又是一场严肃议事。

到底要不要立刻集结人手，赶赴落日森林，接应梦藏生师徒二人。

其实一开始，议事内容，说的是“营救”，只是在苏云川坚持之下，才改为接应。

提出此事之人，是来自囚珠城的白怀浪。

“如今山潮消退，若平关城外巨蟒实力与那头未知巨兽相差不多，或许能够确定，是梦前辈已经将其斩杀，只是能够一击击败启灵境的巨兽，哪怕是梦前辈再修为高绝，也有可能会受伤。在落日森林深处，一旦被虫兽围攻，后果不堪设想，我们需早日前往，施以援手才对。”

不赞成此事之人，是在场唯一一个修为未到破凡之人，苏云川。

“师傅修为高强，绝不会出事，相反，若是我们贸然前往，一旦碰上虫兽围攻，极有可能成为师傅的累赘。”

白怀浪眼神复杂，看向对坐的女子，依旧是初见时的淡粉衣衫，气质除了天真烂漫之外，又多了一丝坚毅，刚柔并济之下，比起以往，本就让情根深种的男子，更加难以割舍。

“苏姑娘...就这么相信梦前辈吗？”

苏云川毫不犹豫点头，“信！”

这些日子，她也曾想过，学着素未谋面的大师姐，偷偷潜入落日森林，可是每每想到自己修为不足，外加身边有两个几乎寸步不离的人，最终打消了这个念头。

反复自我劝说，想到梦藏生锤杀巨蟒，托举荒狼，渐渐梳理下来，愈发觉得，其实自己等人，能帮得上的地方，或许真的还比不上添加的麻烦。

从老蔡那里听闻的，游荡山林两年，被迫逃出，应该要改一个说法。

林中枯寂无聊，待得腻了，便回人族看看后辈们有没有出息！

要说苏云川唯一担心之事，就是想到陆晚生死不知，或许会对梦藏生心境有影响。

两人各持己见，一名鹰钩鼻，年岁稍长之人，开口说道：“我赞成白怀浪队长的提议，梦藏生实力极强，哪怕不在边境固守，如同先前那般在平原上收徒，帮助更多远猎人在凡境中走得更远，对人族一样意义深远，决不能不管不顾，令其孤身在外。”

这般话语，蔡长空完全就事论事，不曾因为自己两招败在梦藏生手中，就心怀怨恨，故意令其自生自灭。

王陵和石贵盘，手抚蛇鳞兵器，同样是赞同出城。

“如今横山城内，破凡境强者不少，先前只是巨兽来得太突然，师以风队长等人，才会被轻易击败，如今我们已有准备，协同出手，应该也能抗衡一二。再者此次出城，大前提便是梦藏生已经斩杀巨兽，我们只需负责开路回撤，倒是轻松许多。”

“老梦那家伙强是不假，我们四个联手都打不过，必定是灵微境没跑了，可他双拳难敌四手，更别说那些虫兽加起来，几千几万只足脚，他再厉害也禁不起不断消耗，必须去救...接应！”

稍后许晴源、袁又可、周长开，也纷纷开口，表示愿意出城。

赞同接应梦藏生的，大多是与之不太熟悉的人，反观横山城的宋游峰、姚清鸢等人，倒是有些犹豫，还未开口表态。

一个是眼睁睁看着远猎营众人，在某人手下，一剑一个全趴下，另一个就是趴下的其中一个，对于苏云川说的梦藏生修为极高，他们感受最为强烈。

既然大家都猜到了对方修为，他们也觉得梦藏生可以凭借自身实力，安稳归来，若是出城队伍，与之擦肩而过，身陷囹圄，到时候还要梦藏生再度返回援救自己等人？

这不是丢不丢人的问题，而是无端增添伤亡罢了。

在场最为难的人，非苏云涛莫属，他很想去山中寻救梦藏生，只是他知道，自己一旦开口赞成，小妹就会强行加入队伍，所以按捺住，一言不发。

最后开口的是横山城主，“诸位从囚珠城远道而来，助我城抵御虫兽来袭，这些时日劳累交加，实在不好再多麻烦。关于接应梦藏生一事，只怕还需从长计议，不如先休整一日，待到精神充足，再来一一敲定细节？”

他作为一城之主，决不可能做出见死不救之事，可是他又深知梦藏生的修为，绝不止灵微境，哪怕山中虫兽再多，只怕都能够安然无恙，只能凭借话术，先行拖延一二。

来自囚珠城的远猎人，彼此对视一眼，都听出了横山城主言下之意。

虽然横山城远猎营真正话事之人师以风尚未表态，不过料想两人想法应该差不多。

白怀浪将视线从地面收回，看向身穿白衣，足履赤靴的横山城主，“救人如救火，哪怕推迟片刻，亦有诸多变数，我们明日再来商议此事，是否有些不妥？”

师以风冷冷开口：“既要接应，可知梦藏生何时返回，途径何处，是否需要分散人手，两队、甚至是三队齐出？既不会分散太开，也不会相接甚密。每支队伍之间，是否能够自如传递消息，做到完全共同进退？”

扫视一眼女子，与她身边站立的男子，白怀浪回道：“正是因为需要商议的地方太多，我们才更应该加紧做出决议。”

师以风突然问了一个问题：“若是梦藏生，不想我们去接应呢？”

这突如其来的一问，让场间众人微怔，细细想来，却又有些道理。

当日师徒二人离开，除了横山城主之外，并未主动告诉任何人，此举的用意，除了根本不想有人跟随，不也是在说无需多管？

一时间场面冷淡下来，苏云川无奈，看了一眼身边两侧。

左手边是师以风，右手边是横山城主，这些日子，她估计是城内最安全的存在，但也是最不自由的存在。

虽然眼下感激两人站在她这边，但还是忍不住埋怨。

要不是城主你们拦着，自己其实一开始也是想要出城的！

就在诺大民屋之内，众人严肃商议之时，城内炼师营铸坊之中，亦是起了一场争论。

两道身穿同样衣袍的身影，对站在宽大房屋中间，顶立三丈的明火铜炉两侧。

自虫兽退却之后，宇文灷终于有功夫，开始探究横山城主送出的一套逆鳞首饰。

对焰查看饰品表面斑斓缠绕的图纹，视野转变，却不经意落到巨大铸炉周边地面。

金铁盘纹伏地，是历代炼师不断琢磨出，能够控制灵气注入火焰多寡的方法。

感受到饰品之内传来的五行之力，联想到某人曾经有意着重提及盘纹，早就有过的念头再度萌生。

既然灵气都能模仿火焰流水，那其它事物，如同手中饰品，一定也能做到。

其中关键，就在纹路，或者说是源纹。

宇文灷想要尝试将五金炼制出特殊形状，凭空诞生五行属性，或者注入尚未衍化的灵气，能够令其产生五行变化。

只是这种完全违背材料特性的举动，在王炀看来，与当下炼器宗旨背道而驰。

炼器应该是让兵刃更加缜密锋锐，无坚不摧，所以内外密密无漏缺，能以完整之姿承受蛮力撞击。

就算宇文灷真能找到让五金衍化属性的方法，而不是像凝霜铁、炽焰铁那般浑然天成，必然会让一柄刀剑不匀称，更易折损，届时反而得不偿失。

“宇文灷，你是我们之中炼器天赋最高之人，难道会不明白，冷热不匀对金铁的影响？你所设想的兵器，莫说持之对敌，只怕在催动秘法，注入灵气的瞬间，就会分崩离析！”

“世事无绝对，既然修炼者自身灵气都能有衍化，那凭空改变材料本质，也未尝不可。况且...我本就没有打算，将此事运用于兵刃。”

手中之物微凉，让宇文灷确认自己眼下很冷静，并不是一时冲动，做出心中决定。

王炀面色一变，“你此话何意？”

宇文灷淡然道：“往后我会专心潜修五行衍化，尝试炼出法阵。”

随后面带歉意，“我会向城主请命，赶往碧水城，至于此地，就交由你来接管。”

王炀脑海中，蓦然回想起那一日，自己跌坐廊道，身前淡蓝衣衫，持剑居高临下，烛火匿影的一幕。

沉声问道：“身为炼师，因为莫须有之物，自此放弃神兵一道，便是你的选择？”

火光映照二人傲立身形，面容俱是冷肃。

宇文灷摇摇头，“并非是放弃神兵一道，而是在我看来，眼下法阵虽然尚未问世，但是日后一旦问世，必定惊世！不输任何神兵！”

王炀无言良久，宇文灷看着对方，一起在中庭生活多年，他又何尝不知道眼前师弟，其实一直对自己抱有争胜之心，此次退往碧水，也算是一种成全。

“我知晓此事需要耗费的时日不短，或许穷极一生，只能触碰其边界，所以再担任边境炼师，不太合适，不知道你......”

话未说完，便被人打断。

王炀拂袖退后一步，振风扰得炉火晃荡，面容明暗变化，不似先前那般微怒，“你自己的烂摊子，就别丢给我，你有炼器一道的追求，我亦有。”

言下之意，是不打算接受宇文灷的提议，更换两人负责城池。

他神色有些复杂，不知何时，自己想要追上之人，不再是眼前的宇文灷，而是想要于廊道中起身，站在那人身前，说一句“犹有力持剑”。

宇文灷有些恍然，自从再见师弟，便能清晰察觉到对方身上有了某些变化，只能确定不是坏事。

当梦藏生解了平关城之围，回到碧水城再见王炀之时，曾因为其改变，笑言一句“君子不争”。

可当时王炀，只是微微一笑，并未应下。

非是不争，而是小道不争，只争大道！

所以后来苏云川于湖边，见到对方，才会感觉与碧水城主的君子谦润比起来，王炀身上的平淡，有一丝异样。

自碧水城主处听闻梦藏生可以凭空取物之后，日日思索的王炀，终是心有所悟。

前有炼师宇文灷，以人身为炉，炼化灵气。

他王炀便要寻得一法，以天地为炉，拘世为己用！

至于酒钱，师傅能欠，弟子就该有师承！

抱乌虫驮着三人，绕过被人按在地上，锤了腹甲十几拳的那处山谷，从云海中调转方向，如同巨轮转舵，朝着囚珠城而去。

孙小桃有些窘迫，怎么这种陈年往事，都会被人一一挖出来的？

她悄悄贴在陆晚耳边，“陆姐姐，这些事情，是不是你告诉师傅的？”

天将明，夜色尚未完全退却，便有狂风轰鸣过天际，将那些昼伏夜出，将将醒来的虫兽，尽数吓退蛰伏。

陆晚点头又摇头，“清鸢一事，我确实提过，其他的事情，应该是他自己打听而来。”

梦藏生撇撇嘴，“在我抵达横山城之前，你就是那个远猎营中最古怪的存在，还需要特意询问？我只是去老李的酒铺坐几天，那些家伙就全和我说了。”

孙小桃无语，觉得这次回去，必须要灌他几壶花酒才能解了胸中愁闷。

对于柏翁，看过其生平记述的陆晚，心怀一份尊敬之情，自是希望对方境界上涨。无关是否对人族有利，只是单纯希望老人能过得不那么艰辛。

梦藏生也曾想过，要不要找到老人，将自己所悟告诉对方，只是最后还是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