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藏生与她对视：“万一呢？”

眼前的二徒弟，曾经无所谓死活，却活得好好的，如今想要活下去，却突然身死，如此这般，才最残忍。

比起其它几柄来说，挂在何秋雨腰上的，还是有些许不同，那便是剑柄末端没有青珠。

指腹在那些凹凸的蛇鳞纹路上划过，她眼帘低垂，从身侧吹来的风，拨乱了发丝，神情也毫无变化。

城内除了修炼者之外，只有这么一个普通人用上了白蛇剑。

察觉到梦藏生话语里的自责，平关城主忍不住开口：“师傅，城中一切安好。”

见到之后返回的何秋雨，好像没什么适合的兵器，大刀长剑，在屋内一直拿着有些奇怪，某人便又做了一把剑，美其名曰充门面。

当时拿到兵器的何秋雨，是有些意动的，心想这算不算某种预告，自己之后也能修炼，但是后来便没有下文了。

平关城主双手绞在一起，独自一人来到此城之后，从未有人，如此设身处地为自己想过，正因如此，她才不愿让对方，因为自己的事而伤忧。

一个青色圆罩，能看见里面发生的事，却听不见里面的人在说些什么。

好像其中三人，两人脸上都没有喜色。

正当两人沉默不语，一旁的苏云川，突然说道：“可是事情好像没变糟，师傅，我们是不是想想接下来做些什么？”

梦藏生忍不住叹气，自己这三徒弟，没心没肺，装得也太假了。

平关城主借机说道：“师妹说得对，既然事情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我们眼下要想的，是如何揪出那头畜生宰掉，等到这一次师傅离开，我也会暗中加派人手，固守城墙，墨眉也不会离手，护住一城安稳的。”

此时忍不住在心里叹气，身后那人，明明连这么微不足道的事情都能考虑周全，为什么就不能考虑一下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呢？

苏云川心大一些，打开了先前梦藏生丢过来的那壶酒，双手举过去：“师傅，喝点酒。”

花酒美味，沁人心脾，最宜松弛心神。

梦藏生手上青光一闪，一个形态优美的瓷瓶，便出现在手中。

苏云川懂了，将酒又递给了身边的平关城主，后者便笑着接过。

三人默默饮酒，护罩之内，不通外界，酒香便萦绕期间，哪怕壶塞盖回，鼻息之间，一如在浅酌。

见气氛不不似先前那般凝重，平关城主便开口问道：“师傅，你和师妹是用什么办法吸引那覆地蟒出现的？”

梦藏生将酒壶收回螺丝壳，并不在乎场间还有第四人，会看见这一幕，因为那个女子，已经证明了自己可信，就算看见了，也不会外传。

“此事在城内没有办法做到，若是以前有可能，但是经过墨眉剑气一事之后，也就变得不可能了。”

对此他也是有些懊恼，早知道如此简单，设计瓮中捉鳖就行，也不由叹服，那畜生的胆子是真的大。

被看穿心思的平关城主，短暂沉默，这一问，自然是想要学着两人的做法，主动引蛰伏巨兽前来。

“云川，你把流云坠取出来。”

这样说着，梦藏生手上也是光芒流转，两枚颜色各异，纹路丛生的鳞片，落在掌心，俱是来自碧水湖龙鱼一役的逆鳞。

苏云川递过一直挂在颈间的坠子，其上温热，并非体温，而是自带奇异特性。

梦藏生接过坠子以后，又将手中鳞片分发出去。

两女都明了，这就是制作流云坠的前身，好奇的苏云川，触碰到鳞片的一瞬间，手不由自主往回缩了一下。

“嘶...”

她倒吸着冷气，刚才有一股麻痹之感，透过指尖传来，被吓了一跳。

一旁的平关城主，见师妹如此，倒是有些疑惑，手上的鳞片，虽然冰凉，但却不伤人，哪怕普通人，也能短暂拿在手里才对。

梦藏生见两人反应不同，也印证了心里猜测，保险起见，开口问道：“你们两人感觉怎么样？”

“有些冰凉，而且灵气也无法阻挡这股寒意，不过并不是什么坏事，好像在无形中磨砺我的修为。”

说完这话之后的平关城主，这才明白过来，不在城内的一两月，师妹是如何修行的。

双眼微睁，将视线移向身边女子，却见对方眉头微皱，也是满脸疑惑。

“冰凉？可是流云坠给我的感觉是燥热啊，还有这一块鳞片，麻麻的，好生奇怪。”

一开始被惊吓过后，苏云川渐渐适应手上感觉，甚至有点别样的舒适之感。

就像劳累许久之后，有人轻轻按捶自己浑身酸痛之处一般。

平关城主不解，“师傅，这是什么鳞片，竟然有如此玄妙功效。”

梦藏生低头，看着手里流云坠，暗红纹路盘旋其上，开口说道：“你们应该明白，那头覆地蟒的灵智，超过了寻常虫兽，懂得趋利避害，阴谋诡计，那么它操控狼蛇，必然有所图。”

两人因这话，想起了三个月前那场祸事，狼蛇进退有度，便不住点头。

特别是平关城主，死守城门，眼见数千狼群，佯装退散，又齐齐折返，毫无杂乱，更是深有体会。

“如果我没猜错，现在或许可以确定，它最主要的目的，便是为了这些龙鱼鳞片。而攻占平关，是为了繁衍蛇群，壮大自身实力。

碧水城只需固守三面，自然更加难以攻破，城内本来就有破凡启灵两名修炼者，实力自然超过当时的平关太多，而且一旦出事，通风报信之人，可以从湖上离开，前往横山求援，届时敌手全是人族最强的修炼者，以那条大虫的灵智来看，为了不让这种不利情形出现，一定会选择最稳妥的办法。”

听完这一通分析之后，两女脸上都有惊恐神色，从来没想过一头畜生，能如此聪慧，万一山潮中的虫兽，都是如此，人族还怎么安生！？

苏云川的手，不自觉抓得更紧，想到了什么，然后眼神重变坚毅。

平关城主细想过了话里关节，开口问道：“师傅为何能如此确定那条巨蟒的目的，正是为了这鳞片？”

苏云川放开五指，轻声道：“我以前也有龙鱼鳞片，不过都是莹白普通，原以为流云坠便是天下独一份的神妙，却没想到还有这么多奇异变化，就像是...灵气衍化。”

平关城主听她这么说，也不由得深思。

梦藏生开口，说出了更多秘辛，以及猜测。

“我曾看过横山城文献，塑晶一物，生成之处不定，人族持之，修炼事半功倍，而虫兽亦然，可借其进阶。你们手里的鳞片，是我屠了整个碧水湖龙鱼群所得，既然有助人修炼的功效，那么能否助虫兽修炼，就很值得思量了。还有最关键的一事，龙鱼并非繁衍而来，是被外力改变，逐渐化一，这股奇特能力，说不定除了游鱼之外，其他飞禽走兽也能收为己用，变得更强，这恐怕才是那条大虫的真正目的。”

他双眼微眯，轻轻拧动流云坠。

面前两人，却猛然站起，瞪大双眼。

梦藏生放下手，疑惑看去。

平关城主率先开口，只是话语有些磕绊，“师傅...你...你刚才...说什么？”

梦藏生回想了一下自己的话，然后开口说道：“放心吧，那股奇特能力，现在已经消散了，所以那条蛇只能来找云川，只要它敢露面，哼。”

他冷笑不已，平关城主却是急切道：“不是这件事，而是龙鱼群，龙鱼群怎么了？”

梦藏生下意识回道：“被我屠了，怎么......”

还来不及问出有什么问题，他就反应过来了，心里直呼不妙。

你就算再天生神力，在水底无处借力，对手悬浮半空，那要怎么干掉灵微境都打不过的龙鱼？

而且根据记载，当时进入湖里的灵微境，不是一人，而是两人联手！

正在思量的巨蟒一事，就此被搁置，青灵罩内，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平关城主和苏云川，得到答复后，怔怔坐下，神色出奇一致，目光越来越灿然。

梦藏生开口，想打断两人思路，再任由其细想，必定会暴露。

“你们......”

平关城主突然正色说道：“师傅，继续说覆地蟒一事吧。”

苏云川也不说话，就是仰头喝酒，故意将双手挡在脸前，让人看不见神色变化。

两人想法一样，以前只是猜测师傅超过了启灵，说不定是灵微境，只是眼下看来，说不定还在灵微境之上！

不过既然师傅不说，那就一定有其理由，反正也不是刚才说的涉及他人安危之事，那便不用拆穿。

难不成师傅还会为祸人族？不可能的嘛！

见两女这般不自然的表现，梦藏生哭笑不得，将流云坠丢到苏云川怀里，吓了对方一跳。

“好了，我确实不是启灵境，不是我有意隐瞒，而是......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境界。”

他这话说得无奈又认真，对面两人，对视过后，点头认下了。

平关城主说道：“刚才师傅说，龙鱼鳞片有特殊能力，可以同化虫兽，那能不能为人族所用？”

眼见两个徒弟，是打定主意不理此事，梦藏生也不行解释了。

他开口说道：“此事我也不知道，不过想来不是什么好事，你们总不会想变成鱼头人吧？”

这下子苏云川，是真的吓得不轻，她才是那个借助流云坠修炼了两个月的人，脑海里面突然就有一副诡异画面。

明明身形是个女子，面上却生有鳞片，圆嘴边还带着两条长须，头光脑滑，骇人无比！

她默默将手上的鳞片，以及怀里的流云坠放在桌上，不想再拿起，身边的平关城主，也是嘴角抽动，面色不太自然。

梦藏生没好气道：“灵气衍化你们都见过了，难道人还会变成一坨冰？或者把自己烧成灰？”

苏云川有些委屈，吓人的话，又不是自己说的。

梦藏生又接着说道：“会变幻虫兽的那股奇特能力，已经消散，如今的龙鱼鳞片，应该只能...嗯...赋予，对，赋予拥有者自带灵性，所以不用担心，安心佩戴便是。再者说，真要出事，把那股能量全部吸收的我，不早就已经不成人样了？”

听到他这么解释以后，两女才稍稍安心，只是好奇，碧水湖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不为人所知的事。

看到她们写在脸上的好奇，梦藏生便解释了一番。

从眼见渔夫遇袭，到水下巡走，最后于天坑之内，屠尽龙鱼，连同那个奇特的小世界，也一并讲述了。

只是青龙从天外而来，弥散血肉之事，并未说出。

这已经不是他自己之事了，对于此处天地万物，都非同小可。

哪怕是苏云川，已经从老蔡那里，打听了许多关于眼前之人的故事，听完之后，还是忍不住心潮澎湃。

“怪不得，师傅说碧水城主和王炀炼师想要的答案，早就已经说了。”

她看向手上螺丝壳，之前那场突如其来的邀约，到底是为了什么，现在都清楚了。

平关城主除了心神往之，也确定了覆地蟒的意图，正是碧水湖深处的玄妙事物。

“师傅，要不要等中庭来人，多添一些到商队？”

现在没有谁，能够准确知道覆地蟒的实力，虽然它只要敢露面，梦藏生就一定可以将其擒杀，可万一来得隐秘、凶悍，造成了商队伤亡，以他的性格，只怕不止内疚那么简单。

想明白这一点，平关城主想要将事情再做得安稳些，也想让两人肩上压力小些。

梦藏生眼神微凝，看向苏云川。

这些日子，原本活泼娇蛮的女子，渐渐变得沉稳，偶尔也会给人能够依靠的感觉，总之一切都在变好。

万一因为覆地蟒一事，出了什么意外，自己这个做师傅的，该如何自处？

犹豫并非突然生发，而是自始至终就有。

不论是谁，看见陌生人因为自己所做之事而出了意外，只怕都要伤心懊悔，更别说心里已有分量的那些。

所以梦藏生能做的，就是让苏云川变强一些，强到意外来临，可以给他一个反应的时机。

当下被问起，是否要给商队加派人手，他便有些意动了。

苏云川突然说道：“不用了，要是商队护卫突然变多，那条大虫这么聪明，一定会有所防备的，到时候就更难把它勾引出来了。”

她拿起桌上的流云坠，带回颈间，贴身安置好。口中的称呼，也学着某人，发生了改变。

莞尔一笑：“师傅，师姐，我现在可强了，那条虫藏了这么久，说不定现在很弱，得趁这个机会彻底杀掉才行！”

平关城主与梦藏生视线交汇，嘴唇微动。

梦藏生双眼微眯，并未开口。

眼下场间只有三人，能听见彼此的话，骤然安静，苏云川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撅嘴道：“你们俩欺负我！”

灵气传音，虽然平关城主还不熟练，但是一个月的时日，数尺之遥，还是可以做到不被人听去的。

梦藏生无奈，“你师姐没说什么，就是问我要不要增添人手，只是看你一副不会轻易答应的模样，所以想劝劝我。”

这话倒是不假，刚才两人所说的，正是如此。

苏云川怨念更浓，“师傅你刚才才说了，涉及他人安危，不能有隐瞒，现在就明知故犯！”

平关城主失笑，拉过她的手，好言道：“云川，这次是我不对，我保证，绝不会有下一次了。”

要她亲眼看着两人以身犯险，实在太难，只怪自己不能替代。

苏云川不说话，还是满脸受了委屈的模样。

梦藏生只能妥协，“覆地蟒的事，就按照你想的办，只是有一事，它真的出现以后，不能再像之前倒风山那次，得听我的。”

这下子苏云川羞赧不已，嘟囔道：“上次那是...那是...师傅你说的窒息，才害得我神志不清的。”

不理她的狡辩，梦藏生又对平关城主说道：“这一次我们会前往落峡，你可以暗中加强城墙守卫，也可以在城内布置一些暗哨，一定要做得隐秘些。”

平关城主微怔，然后点头，“弟子知道了。”

察觉到她眼神的闪动，梦藏生并未多问，只是又嘱咐了一句，“记得将墨眉随身携带。”

平关城主带笑，小小开了个玩笑：“不用螺丝壳，拿不动太久。”

梦藏生伸手，一袭红衣的女子，便递出了手里那枚握了很久，却依旧冰冷的鳞片，一旁淡粉衣衫的女子，一怔之后，也把身边桌面上的鳞片双手奉上。

青芒闪过，苏云川瞪大眼睛，眼睁睁看着两块鳞片突然消失，惊喜不已。

梦藏生也就故意摊着手掌，满足自己徒弟的小小好奇。

他起身说道：“如今事情已经定下了，那这几日云川你就好好休息一下，我觉得那家伙已经快憋不住了。”

除了鳞片之外，就连他也短暂忘记一事，苏云川身怀道运，更加吸引虫兽。

自从巨大狼尸前来平关城的一路，化身小蛇暗中跟随，发现女子的特殊之后，便再难抑制冲动，属于兽类的本能，渐渐取代多年来修出的灵智，才会接二连三操控狼蛇试探。

灵气护罩散去，那个“走”出一线的椅子，又倒退回去。

苏云川拿着酒壶，俏皮道：“知道了。”

听见身后传来话语声，门边的黑衣女子，转过身，微微颔首，又按着腰间剑尾，走回了原来的角落。

梦藏生见此，也没上去道歉。

有点头疼，道歉是要有诚意的，对方想要的诚意，自己眼下给不出。

两人对视一眼，心神放松，抱拳应下：“弟子知道了。”

其实平关城主，也在心里想象了一副满城染血，人间炼狱的景象，所以此时的点头，显得郑重无比。

苏云川接着说道：“嗯...商队的事有我，现在的我，可不是几个月之前那么弱了，那混蛋覆地蟒躲躲藏藏不敢出现，一定也强不到哪去！等逮住它，我一定要把它剁成几段！”

说着，她还一手做了个拧转的动作，一手变作掌刀，在身前砍来砍去。

一袭黑衣，于厅中面朝房门而站的黑衣女子，右手自然垂落，而左手微曲，覆在一柄骨白剑尾。

两人言行举止，似乎都回到了拜师之前，一个大气，一个顽皮。

明白她们是故意为之，梦藏生无奈摇头，却笑了起来。

“你们别演了，这一次没有出事，但谁也没法保证下一次不会出事，我其实想告诉你们的，是以后不论何时，涉及身边人安危之事，决不能隐瞒，为了对方好这种念头，有些时候才是一件事情祸乱的开端。”

指尖微凉，双肩突然不再笔直一线。

就是上一次，城主师姐妹两人，跟随梦藏生飞跃屋脊回到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