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不知何时，碧水城主已至启灵。

从梦藏生那里听到的一切，都变作了现实，那看见的一切，不出意外，也是一样的，这才是相信苏云川的真正缘由。

先前寻找苏云川，更多的目的，只是在查缺补漏。

虽然最后并未将心中疑惑完全解开，但至少证明了那一天，与妻子娘家人相处的事，不是因为太过心神紊乱，产生的错觉。

特别是关于某人的事迹，更是一丝细节都没放过。

一股灵气蓦然出现，并非似寻常的如水漫漫，而是飞旋回落，向着四周散去后，扰得周边烛火轻摇。

偶尔会发生的龙鱼袭击之事，也再没有过一次。

倒风山乃天时，本是人力难以对抗，过往多少人命丧其中，此次却全都生还，某人在其中出了多少力，仅凭昏厥之前的所见，实在不好说。

而那个助他破境，做了许多让他不得不深思怪事的人，其实已经在他眼皮底下溜走了。

如今确定事情为真相，要做的便是细想，是如何办到的。

仅凭苏云川说的笛子一事，便不再有疑惑的碧水城主，抬手于身前。

一支从碧水城赶往平关城的商队，护卫之人，与数日前走过相同道路的，一般无二。

又是蒋泉为首，周留、苏云川她们这些来自平关的远猎人。

因为中庭前来填补的人，已经拖后了快三个月，没有办法，只能是他们多多劳累了。

好像最近的事，总是绕不开对方，将这些串联之后，这才想起了人偶的凭空出现。

来时已经厮杀过一次的众人，又再度遇上了狼群。

一片黄土行地，从出现之后，越来越宽广，越来越迅疾，向着围城而来。

蒋泉站在围城之上，嘿笑一声，“这些畜生，还真是格外照顾我们。”

周留的大斧已然提在手中，抬眼看去，远处尘土飞扬，默默估计，这一次来了多少，又能宰掉多少。

商人们有些神情紧张，而远猎人们却是神色平淡，偶尔会有情绪流露，俱是仇视冷笑。

将长刀抽出的蒋泉，朝着围城另一边的淡粉衣衫女子大喊道：“苏姑娘，那边就交给你了！”

原来狼群不止一个，一如初次行走的梦藏生，腹背受敌。

苏云川并未回话，左手掌心击打于背后剑鞘封闭一端，噌然金鸣声中，白蛇剑飞旋入空，寒芒如雪，落下之时，被其稳稳握住剑柄，斜劈下指地面。

只是一个背影，气势却十足。

蒋泉哈哈大笑，“兄弟们，看见那些畜生了吗，能杀多少是多少！”

说完便跃下“城头”，一线向前直去，立步横刀，斩落狼群最前端的数枚首级。

另一边的苏云川，也是一同出手，带着一半人，如同大伞横摆，伞面撑开，挡住袭来的狼群，而她就是伞柄，在正中间承受了最大的压力。

面色冷峻，心里却有些郁闷。

自己这运气，太倒霉了，一直碰上狼群。

心里不舒畅，手上力道也就用得更重，从一开始的只斩狼颈，变为了后面的几乎是将狼兽斩成两半。

这般干净利落的出手，看得身边人越发心里痛快。

若不是狼群围攻，平关城远猎营，又何至于人声稀薄，此番仇恨，永刻心头难消！

“小心狼王！”

正出剑不停的苏云川，突然厉声喝到。

一头几乎与人同高，浑身肌肉奔张，比起以往更加矫健凶蛮的狼王，撞开了遮蔽它身形的同类，猝不及防撕咬向一名远猎人。

形势危急，那人眼里却只是闪过一丝冷光，反而勾起嘴角，狞笑着手持长剑，不退反进！似乎此刻的他，才是真正的野兽！

狼王似乎没有预料到这种事，张开的血盆大口，有一瞬间迟疑。

等到它想后退已经来不及了，剧烈的疼痛从右胸前传来，吃痛怒极，直接咬住了眼中猎物的肩膀，想要一口气将其撕裂。

一瞬间鲜血直流的远猎人，放开贯穿狼王的长剑，硬生生抓住了其上下颌，无论身前恶狼怎么用力，撕咬也好，想要逃跑也好，就是不松手，反而笑得越发阴狠。

人与兽对视，那双眼睛里的癫狂，将狼王吓得心生胆怯。

一道剑光，裹挟凌厉杀意，穿透其左眼，一个搅动过后，带着血污抽出。

来人用力一振，剑身再次恢复雪白。

狼王气绝倒下后，苏云川直接搀扶住了受伤之人的胳膊，有些生气。

“你们疯了！？”

那人眼里除了歉意，更多的是兴奋。

早在出发之前，所有远猎人便偷偷约定，若是碰见狼群，厮杀之中被狼王偷袭，自觉无法将其斩杀，便不计代价留住片刻，然后由旁人出手斩杀。

反正就是一句话，躲着也就算了，敢出现的，都得死！

原以为他们只是随便说说的苏云川，现在才明白，居然是认真的！

带着受伤的人，一路且杀且退，回到围城前，几乎是撒手不管，扭头就走。

躺坐在城兽脚边，捂住肩膀的人，却是不自觉笑了，扯得伤口生疼，也抑制不住喜意。

虽然受了伤，但是除了杀掉狼王之外，还被苏姑娘搀扶，这可不亏。

之后便掏出随身携带的小瓶，服下丹药止血，看其模样，好像还要再度返回厮杀。

回到狼群中的苏云川，气骂道：“谁再敢用这种以伤换命的方式，我就不管了！”

冲到她身前的土奔狼，更加凄惨，被一脚横鞭踢在腰脊处，咔嚓断裂声里气绝倒飞出去。

手上有剑却不用，而是战以蛮力，身处这边的远猎人，不由得稍稍收起那份小心思。

这一脚要是踢在自己身上，可受不住。

另一边，蒋泉、周留并肩而战，一人力大势沉，大开大合，巨斧所过之处，群狼来不及呜咽一声便被砸得骨碎死绝。

当巨斧力竭的片刻功夫，长刀便顺势补上空缺，将那些想要乘机偷袭的恶狼一一斩落。

似乎是察觉到两人极强，三头狼王同时发难。

斧刃点在地面的周留，回首看向离身后只有一丈的巨狼，心一狠，倒退拖行巨斧后退，就以斧柄做长兵，从利齿间贯入了狼王喉中。

被限制住的狼王，一爪拍打在她的后背上。

闷哼过后，早已料到会如此的周留，怒喝一声，双手用力压下斧柄，带得狼王不得不倒向地面。

轰响声中，女子继续搬动巨斧，任由身下畜生，如何用利爪划伤自己双腿都不理睬。

当手中兵器，寒刃在上，倒立垂直地面，周留双手猛然发力，以长柄贯穿狼王喉间，直至插进下方土石才肯罢休！

等待狼王气绝的这片刻，也没有停歇，出拳不停，近身的群狼非死即伤。

终于在他人援助下，摆脱其余两头狼王的蒋泉，来到女子身边，挥刀不停，开口问道：“没事吧？”

周留便脚踩狼尸头颅，拔出自己的兵器，“没事，下一头。”

蒋泉眼神顿时一变，看待不远处两头狼王，如视死物，“好。”

之后的厮杀里，不止他们，不论狼王袭向任何一人，都是同样不要命的疯狂举动。

甚至不久之后，满地残尸之中，远猎人甚至反过来堵住了其所有逃窜路线，宁愿拼着受伤，也要把已经露面的狼王斩杀殆尽！

远处围城之中的商人们，不自觉作吞咽，从厮杀开始后，他们就没有放过几箭，因为没有必要。

那些想要绕过防线，直接冲向他们的落单土奔狼，都会被前面那些杀红了眼的人，追上斩杀再返回。

看着满地鲜血，商人们有种错觉，这一次的行程，自己和城兽是诱饵，就为了招惹虫兽前来。

这哪里是守卫，这明明就是真正的狩猎！

与蒋泉他们的疯狂不同，苏云川负责的这边，则要稍微理智一些，但也只是一些。

为防再发生先前的事，她一直在留心身前的所有动静，一旦出现异样，便第一时间冲杀过去。

凭借此法，她数次出手，也顺利又干掉一头狼王。

不过那些被言语警告过的人，随着时间推移，杀意渐盛，还是忍不住以伤换命。

两面来袭狼群，被抵挡在外，死伤惨重，逃离的时候，不足来时十之一二。

眼看着身边人带伤，还怒吼着要追上去，本身有些力弱的苏云川，再忍不住了。

离得近的，全被她飞起一脚，大力踹在后背上，摔了个狗吃屎，身前全被染红，嘴里也吃进去一些混着腥血的泥土。

几人趴在地上，失神翻身坐地，看着眼前喘粗气的女子。

周围那些被这变故惊到的远猎人，也停下了追击的脚步。

眉头紧皱，银牙紧咬的苏云川，面带怒意，反手将白蛇剑插进地面，捏着拳头一步步向前。

一把抓住摔倒男女之一的衣领，猛地提起。

“还要打还要杀是吧！？来，我陪你们打！”

她身上的气势强盛到了极点，逼迫得已经有些失去理智的地上几人，瞬间清醒不少。

其实从平关赶赴碧水之时，就已经遭遇了狼群，可是数量不多，不过两百多头，没有花费太多功夫便被打退，所以也没有人行冒险之事。

只是这一趟回程，一下子碰见两个狼群，多了数倍之后，看见那覆盖整个视野的土黄烟尘，又让远猎人们感觉自己，好像是回到了狼蛇攻城的那一刻。

身边的好友、熟悉的人、素不相识的人都在不停死去。

受伤之后，被疼痛刺激，那种幻象就更加真实，于是心里只剩一事，便是在自己死之前，如同蒋泉所说，能杀多少是多杀！

此时回过神来，看清俯身下来的女子神色，除了愤怒，一双美眸里还有担忧，被提起的男子，有些羞愧，将头偏向了一旁，不敢与之对视。

苏云川将手重重撒开，任其向后倒去，后背也如同前胸，摔落沾上血污。

她环视一圈，厉声道：“你们呢！还要打吗！？”

周边的人，明明已经很疲累，却也是大气都不敢出。

气哼一声后，苏云川返身抽出自己的剑，收回剑鞘，头也不回朝着围城而去，一个起落，便消失在城兽身后。

最后的狼影也已经消失了，厮杀声也完全停歇，只有草叶摇摆，发丝浮游，平原之上又回归寂静。

若不是满地殷红，伤口隐隐作痛，身下有黏腻感觉，跌坐在地的几人，都要以为先前什么都没发生。

收拾心情之后，商人们也离开围城，开始帮着收整灵核。

看着满地碎肉，各种死状凄惨的土奔狼，更加骇然。

平关城的远猎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又疯又强！？

心满意足回到围城之中的蒋泉，手上也是有着一道伤口，先前为了干掉两头狼王，他也是和周留一样，冒险行事。

单臂抵住狼嘴，被利齿贯穿，以至于现在还有些无力。

只是察觉到氛围不对，看向某个角落，木箱之旁，一袭粉衣的女子，满脸写着请勿靠近。

心生疑惑，随便拉了个人打听，终于明白了发生何事。

但他也不好说些什么，自己都这副模样了，前去道歉，很没有诚意。

而且他也不觉得，此事有太大的错，只要能宰了狼王，受些伤并无不可。

最后是周留出面，好言劝慰，才让苏云川心情好转些许。

“男子们先出去，等她们换好衣物先。”

说出这句话之后，蒋泉便带着所有男子暂时退出围城。

先前厮杀，除了血污之外，衣衫也多有破损，虽然此处没有无息河的便利，但是更换干净衣物，清洗双手面庞所用清水，还是可以满足的。

面无表情的苏云川，坐在箱子面前，一动不动。

正在褪去衣衫的周留，想着她身上并没有染血弄脏，也就当她还在生闷气，便不劝说一起了。

只有箱中的梦藏生，不禁觉得好笑。

三徒弟特意挡住了视物用的孔洞，这是担心自己偷窥呢。

无意识伸手抹了一下嘴，好像在擦拭不存在的口水，我是那种人吗？防君子就算了，小人也防？

但其实苏云川，是为了自己师傅名声，以及人生大事着想。

万一某一天，箱子的秘密暴露了，事情传回横山城，被未来师娘误会了怎么办？

要是知道三徒弟现在在想什么，梦藏生估计要气得炸箱而出，好好教训一顿了。

随即苏云川的念头便回到了当下。

双目微睁，眼中所见，不止是周留，其他人也是身上带伤，甚至不止一处。

这种景象绝不正常！之前从谈河赶回平关，郑佳节她们一行护卫，面对来袭，纵有伤者，也不会这般狼狈。

明白是刻意为之，苏云川忍不住叹气，笔直的肩背，也不由得有些微颓。

身后某人，听见这一声叹息之后，也明白了什么。

先前的厮杀，他全收在眼里，自然明白当下，平关城远猎人的心态，出了一些问题。

就像初次见面的平关城主，自己的二徒弟，是不计代价，以命相搏。

这算不算另一种，兵怂怂一个，将疯疯一窝？

得想个办法，解决这个麻烦才是。

想得出神，便忘记了自己当下还在木箱里，向后倒去，带出了些许响动。

这下可给苏云川吓得不轻，赶紧再度挺直腰背。

面色不变，却有冷汗从额头渗出。

师傅你还真的做这种无耻之事！？

本就是身穿劲装，所以换下衣物，也用不了多久，周留她们几个女子，已经清洗完毕，笑着走过来。

“苏姑娘，我们走吧，让蒋泉他们进来。”

看周留脸上神色，并无变化，应该没有察觉到刚才的异响，苏云川放心不少，点头起身。

之后是蒋泉等人，分两拨先后换下损污衣衫。

毕竟远猎人中，还是男子较多些，所以会花费更长时间，就只能折中，分批行事了。

虽然顺序只是一件小事，但是很重要，若是男子先行整顿，之后轮到女子，狼群去而复返怎么办？

再来的话，必定不会快到哪儿去，说不定便会赶巧，时间交叠，到时候还要女子们衣不蔽体厮杀吗？

一帮大老爷们，意识到之后，这条无形规矩便慢慢流传开了。

仅凭这一点，梦藏生便更对当今人族，心生认同。

大事小事，思虑周全，才是长久之道。

这一次他看清了那些汉子身上的景象，还有人脱掉外衣的时候，倒吸冷气，忍不住摇头。

下定决心，要将这股不正之风，彻底扼杀。

看向暂时一手不便的蒋泉，既是熟人，就只能拿其开刀了。

自此人族最弱的城池，某种意义上，已经变得比以前强了数倍，这让他们如何不开心、放心。

不过平关城无事，不代表平原上无事。

天光大好，一眼能看到极远处，地势起伏，青黄相接。

比起以往会担心城内出事，这一个来回，很明显人人心境放松许多。

早在尤达护卫的商队，平安回城之时，碧水城主便已经将其传召，并了解清楚所有倒风山前后的事情。

因为所有知道气血修炼秘法的远猎人，都被暗中告知一事，平关城主越过了破凡界限，直入启灵。

那么平关城的远猎人，便是全都知道了此事，连几个少年少女，也不例外。

如今的赵之狂和柳染染，已经准备要拜城主为师，再叫某人一声师爷了。

碧水城主踱步于厅中，眼见桌案门窗进退，近到跟前，便又返身往回走。

在狼兽围城之后的那些日子，太过忙碌，还没有发现，自从梦藏生从湖里平安归来，好像一湖碧水，便风波不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