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过了这么久，还在不在，美不美味。

她在想些天马行空之事，却有人早已按捺不住。

高叶摆动，草成浪涛。

在远处看了一出豪举的远猎人们，还在等最后一物，就像一场大戏，需要有个落幕。

像是被剧烈动静吓到的风也好，草木也罢，这个时候又彼此相显。

还有一件事，很小，横山城楼上，有一壶酒。

与她相比，蒋泉、周留要平淡许多。

因为苏云川很是从容，正与老蔡有说有笑。

就在胡昕想开口，主动请求去打探一番的时候，一道黑影，从远处堆砌的巨石中，冲入天际，让她微启的双唇又合拢到一起。

一袭淡粉衣衫的女子，还在追问，关于梦藏生的过去，几乎什么小细节都要挖干净了。

突然出现在世间，耳聋失语，却身怀神兵利器，不识人族文字，却在很短时间内学会，性格跳脱，不似修炼者的高傲，这些加在一起，让苏云川愈发好奇，在游离人族之外的时间里，他的师傅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一瞬间，一直记怀于某事的张怀鑫，才明白了那句刻语，到底是什么意思。

“见天落腾蛇，于人间不过一拳事。”

眼前场景，巨狼飞天，仿佛起死回生，震慑平原万兽，尽皆臣服，哪怕是修炼之人也不例外。

连与梦藏生最为亲近之人，都没有什么异色，想必也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一个黑色人影，逆着光，站在眼前这座山峰上，一跃而下，来到她身前。

“好了，今天先到这里，再休整一夜，我们就赶回平关。”

梦藏生并不打算马上启程，就算是境界再高，再天生神力，也得有个限度，起码要装装样子，做出劳累的表现吧。

殊不知，众人心里对他，早就起疑，不过并非往坏处想就是了。

果不其然，蒋泉立刻上前，抱拳说道：“辛苦梦师了。”

梦藏生摆摆手，“那我先去休息了。”

他看向傻站着的粉衣女子，“带路啊，愣着干嘛？”

苏云川这才回过神，嬉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来，师傅您走前边。”

听见她这个“您”的称呼，梦藏生不禁觉得好笑。

师徒两人，就在一圈人的注视里，走进了营地。

然后又走了回来。

梦藏生假装咳嗽，“咳咳，老蒋啊，这个男子的帐篷，哪边有空？”

苏云川也是在一旁，把玩着落在胸前的长发，不停用手指绕了又放，视线哪里都看，就是不与人对视。

蒋泉歉意一笑，“是我疏忽了，梦师跟我来吧。”

原本以为还有什么重要之事，才让师徒去而复返，结果是这么一个乌龙，先前被震撼到的众人，一时间百感交集。

既想笑，又不愿笑，前辈不辞辛劳，忙碌了这么久，当然会累到有些走神，此乃人之常情。

但是此事，又确实好笑。

有些窘迫的梦藏生，见周围的人，比他还面色古怪，也弄不明白怎么回事，拉上蒋泉，对苏云川说了句，“三徒弟，你自己去玩吧。”

那语气，就像随手丢给小孩子一个玩具，说有事不能陪你玩，简单打发了一样。

只是这个“玩具”，有些特别了。

等到梦藏生被领入一个帐篷，只有蒋泉走出来之后，苏云川才快步走到老蔡身边，准备继续追问，看看师傅有没有什么可以拿来当把柄的事迹。

比如和那位叫陆晚的姑娘，除了为其一怒战众人、熳花约定、碧水同游以外，还有没有什么别的故事。

而老蔡正打算走向巨兽，多看一眼都是酒桌谈资啊！

这趟收获之大，出乎想象，泥偶、兽骨、倒风山、巨狼，这些事情，起码得在老李的酒铺喝他个好几顿酒，才能全部说给那些，把自己推出来当枪使的混蛋听。

被苏云川拉住以后，老蔡央求道：“苏姑娘，梦藏生的事，真的都说得差不多了，你再问下去，我就只能编了！”

他倒是没有再用“那家伙”来称呼，毕竟身边那些两眼放光，和自己一样，都像没见过世面似的远猎人们，可全是梦藏生的忠实拥趸。

这样不敬的称呼，私下喊喊还可以，当着别的人面说，不是找揍是什么？

但是他也不愿意称呼什么“梦师”，不是瞧不起，只是觉得太疏离了。

苏云川有些不满意这个回答，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丝灵光，狡黠地笑了。

“那我问些别的，我师傅做的泥偶，你为什么要分开放啊？”

老蔡哑然，这还没带回平关，就已经给人惦记上了？

他故意打着哈哈，“苏姑娘问这做什么，那些东西，除了能看以外，也没什么用处吧，特别是对你们修炼者来说，就是累赘。”

一番褒贬，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要打消眼前这姑娘的念头。

苏云川双眼微眯，“是吗...那先前倒风山的时候，我说丢弃所有不必要的物资，蔡行商为何带着这些无用之物啊？”

笑里藏刀，递了出来。

老蔡嘴角一抽，平时也没觉得眼前这姑娘，这么精怪啊，难道之前的憨直，都是装的？

不对，应该是跟着梦藏生学坏了。

将一切怪到某人头上后，老蔡心想，师傅累着的，果然得徒弟讨回来。

无奈笑道：“苏姑娘，这事是我不对，这不都是你师傅的心血吗，我也只是舍不得它们被糟蹋了而已。”

看来今天是必须拿几个泥偶出来，才能把事情揭过去了，只得尽量说些好话，毕竟“几”，可以有七八，也可以只有二三嘛。

见老蔡服软，苏云川笑得更开心了，“嗯，蔡行商说得是，师傅的心血，确实值得保护。”

老蔡陪笑道：“是啊，此等巧夺天工之物，若是损坏在天时里，岂不是太可惜了。”

苏云川点头，然后又摇头，“可是它们毕竟是死物啊，怎么能与人命相提并论呢，若是师傅知道，队伍在最危急的时候，依旧抱着几个泥偶不撒手，一定会很难过生气的，只怕我也要受责罚了。”

老蔡面露难色，压低嗓音询问道：“可是事已至此，无法更改，不知苏姑娘可有什么办法，能够让他不那么生气难过？”

苏云川沉吟许久，以拳击掌，似是想到了什么，“这样吧，眼下泥偶突然消失，容易让人起疑，不如挑选几个，就地损毁。”

她叹气一声，话语失落，“虽然对不起师傅的心血，但是也只有这样做，才能护住蔡行商了。”

老蔡瞪大双眼，焦急说道：“那怎么能行呢，这样万万不行的啊。”

苏云川朝他看来，问道：“那蔡行商可还有其他办法？”

老蔡闻言，眉头紧皱，原地踱步来回许久。

苏云川也不打扰，就由着他在那边想，反正打定主意，要抢......要拿几个泥偶回来。

只是她觉得，眼下自己所做的事，总有哪里不太对劲。

老蔡来回了十几次后，也是双手一拍，压低嗓音说道：“有办法了，苏姑娘，你和我走，去选几个泥偶，趁着你师傅这趟回城，暗中带回平关藏起来，那样就不用将其损坏了吧。”

苏云川有些犹豫，“这......不太好吧。”

老蔡嘿嘿一笑，“我觉得可行，你师傅的脾气，我也很了解，就算到时候发现泥偶，也不会太过生气才是，实在不行，可以让城主出面嘛，他还能狠下心，同时责罚你们师姐妹？必定不能的。”

苏云川心喜，面色却还是不变，思量片刻后才说道：“好吧，但愿到时候，师傅能明白我也是出于好意。”

老蔡接话：“那我们先去挑选完毕，再来看这头巨狼，如何？”

苏云川点头，“也好，趁着大家都在这边，没人注意到我们，将此事办了也行。”

两人对视过后，都笑了起来，并肩返回营地。

都知道对方在演戏，配和默契，也不说破。

老蔡其实觉得苏云川的话，有些道理的，别看梦藏生平时很跳脱不正经，但是涉及人身之事，确实很上心，光看他和韩老，一路修炼灵气传音，数次劝阻就知道了。

若真让他知道自己不顾性命，也要留下泥偶，估计就得像阻止韩老喝酒解乏那样，将泥偶收回去了。

苏云川则在心里默念，老蔡啊老蔡，我这可是在帮你。

商队出发，没有碰上倒风山之前，老蔡曾经说过梦藏生的坏话，很不巧，他们身后，就是那口木箱，所以那些话，一字不落，全被某人听去了。

要是时候追究起来，别的不说，以梦藏生那股子爱使坏的劲，老蔡之后的日子，绝对不好过。

一路来到摆放泥偶的货车，老蔡取出一些木盒之后，又使眼色，示意苏云川跟上，去了他这两日居住的帐篷外，再度取出另一批盒子。

两人躲到所有人看不见的地方，就地分赃起来。

当所有的泥偶，都一一摆放于苏云川眼前，她只觉得眼花缭乱，想全部打包带走。

哪怕是老蔡，已经反复看过，甚至把玩很多次了，还是会有些痴迷。

他看出对方眼里的神色，立刻开口说道：“苏姑娘，你选几个，剩下的，我还得带回去给横山城的那些家伙。”

伸手拿起其中一个，自顾自说道：“还有老李也得给啊，就当是帮梦藏生还酒钱了。”

这些话就是在提醒苏云川，不能拿太多，得留一个大头才够分，就算你不顾及那些没见过的商人，老李的酒你总喝过吧，老李和你师傅的交情如何，不用多说了吧，你还能忍心把他那份拿走？

老蔡耍了个心眼，没说要给老李几个，那苏云川为了不占师傅好友的份额，就只能少拿一点了。

粉衣女子扫视了数圈之后，开口说道：“既然师傅在横山城待得最久，那应该会有很多好友在那边，我也不好占了他们的份，再者我带拿得太多，无处收纳，也容易引人注目，就随便拿几个好了。”

她伸手拿起一个黑白相间，憨态可掬，从未见过走兽泥偶，心里百般喜欢，却还是说道：“这种奇特的兽类，从未瞧见过，或许会有人说是我师傅臆想之物，还是不交给外人了。”

老蔡点头称是，还好，不算最精美的。

苏云川最后只拿了四个泥偶，除了一开始的黑白走兽，还有一只通体金色，双眼灵动，端坐在地，仰头看天的猿猴，明明是兽类，给人的感觉，却是谦谦有礼，见之便心生欢喜。

还有一种颈间黑羽，胸腹前有白羽，头顶一点赤红，尾羽极长，如银色流火，做扇翅状的飞禽，以及有着一对大眼睛，周身鱼鳍极长如同薄纱，通体由红到白渐渐晕染，似在江河里肆意遨游一般的不知名鱼兽。

前面两个，是给自己的，后面两个，是给平关城主的。

她满心欢喜，收好木盒以后，正经说道：“这些，我就拿回去了，其他的你收起来吧，对了，记得给我师娘挑两个最好的。”

想了一下，又接着说道：“还有我大师姐，也别忘了。”

虽然从未谋面，但是从老蔡的话里，她仿佛已经看见了那个，小自己两三岁，却古灵精怪，又修为高强的师姐了，很合师傅的脾气欸。

老蔡一边收，一边点头，“那是当然，这种事，我自然明白的。”

这姑娘行啊，对身边人是真不错，梦藏生有福气，能拐...收到这么好的徒弟。

最关键的是，苏云川就拿了四个，那他岂不是还能私藏六个，比预想好太多了。

苏云川抱着几个盒子离开了，越想越不对味，自己先前这些举动，怎么这么像师傅和蔡行商见面，在内城走道上的一番交谈场景呢？

而老蔡也抱着一堆盒子，又分别放到了两处。

他把所有东西都整理好，这才迈着步子，朝不远处的山峰走去。

如今真的算是事情都结束了，那商队也要再度启程，在碧水城远猎人的护卫下，与梦藏生带着的平关、谈河城远猎人背道而驰。

趁着明日未到，在最后一天，不如也试试看，拳打巨兽是种什么样的快感。

可惜老蔡的想法落空了，他来到人群中的时候，便立刻被提醒，若是想站在狼尸身上，可以，但不能用任何方式亵渎狼尸，而这个规矩，是梦藏生通过蒋泉，告诉众人的。

虽然不明所以，但是所有人都听了他的话。

这么完整的巨兽，反正都石化了，也不能拿来吃，拿来炼器，真要是损坏了，也怪可惜的。

老蔡听后，只有小小失望，然后就恢复了正常，和其他人一样，只是单纯爬上狼山。

一帮大老爷们，此刻却像孩童一般，欢喜大喊，只觉如此这般，才叫御兽！

就在商人和远猎人，一起玩得不亦乐乎的时候，苏云川却苦着脸，往某个帐篷赶过去。

她只是站在帘布外面，递过木盒，一股青色灵气，便缠绕其上，将其取走。

过了片刻后，有传音落入她心湖。

“不错，有心了，收好吧，明天带回去给你师姐，就当是宽慰她这些天的担惊受怕了。”

木盒又凭空漂浮至苏云川身前，她大喜接过：“谢谢师傅。”

梦藏生再度传音，“等之后有空，我再给你做些景致，把泥偶摆放其中，才是真的美不胜收，意境非凡。”

苏云川有些疑惑，好像师傅回来之后，有点不太平常。

她便开口问道：“师傅，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帘布后面的梦藏生，手上握着一块玉牌，轻轻摩挲。

“没事。”

有些事，过去太久，也就没事了。

苏云川在帐外站了很久，又说了一句，“那师傅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便带着几个盒子离开，收好以后，也去了狼山。

梦藏生在她走后，轻轻掀起一道缝隙，看向不远处的狼尸，背对夕阳，阴影暗幕与昏黄日光交错，穿透毛发间隙，洒落在营地前方，只看地面，会让人误以为绿草丛生。

狼首埋在腹前，如同沉睡未醒，而这一睡，便是七千多年，人间变换。

先前在那口井中，梦藏生以最简单的方式，堪破了玉牌的秘密。

初入人族，第一次见到与修仙有关的事，便是横山城主，以灵气催动兽冠，无数文字浮现盘旋半空，想到此处，他便第一时间照做了。

与兽冠不同，青色玉牌中的，并不是文字，而是一些画面，依旧断断续续。

是一个故事。

游走世间的散修，某夜御风出行，欣赏人间大地，万家灯火亮起，颇为惬意。

千山云出首，月光照白头，在一座高峰歇脚，却偶遇一头沐浴月光的巨狼。

化形为人，相谈之后，与散修成为朋友。

抬首星明环月，低头亦然，本就同是借月华修炼，相辅相成，更加大道契合，就此结伴，百年数同行，赏遍人间风光，又成了挚友。

有学武人比试切磋，有学文人诗酒赏花。

在闭关之时，为彼此护道一程，若破境失败，便取笑对方一番，再劝慰来日方长。

也曾约定，要在某一天，同登天外，看遍星河。

只是在某一刻，画面转换，却是其中一人，变化巨狼真身，主动剥离灵识，自此身死。

散修将好友尸身掩埋后，于初识的山巅，洒然一笑，肉身散做万千灵光，裹挟好友灵识，去往天幕。

青色玉牌，便是在那时划破天际，来到此处墓地，记录下了最后一幅画面。

人间无灯火，山海繁星光。

无数人族修炼者，山门师长连同后辈，川岭江河中的山精鬼怪，亦如这对挚友，同做一事。

画面到此为止，后面发生了什么，依旧是一个巨大疑团，被如今的黑夜吞没。

梦藏生之所以不让人亵渎狼尸，是因为在他看来，散修与它，最后所做的事，和人族文献记载的历代边境城主，卸任之后，淡然赶赴落日森林，那副脑海中幻想过的场面，实在太像了。

他不知道数千年前的修炼者，为何要做这样的事，但是直觉之中，确定不是为祸天下。

将玉牌收入螺丝壳里，梦藏生取出了各种工具、染料，默想之后，开始做一个泥人。

却有意料之外的事发生了。

握住笔刀的手，微微颤抖。

他将笔放下，低头盯着手掌，沉默不语。

而没有这么做的人，自然吃了个满嘴的土。

苏云川先前，正准备呼喊某人，自然大张着嘴，后果可想而知。她用手不停驱散身前烟尘，呸呸吐个不停，等待眼前景色再度清晰，抬眼望去。

巨兽在天空中微微转向，如同搜寻猎物，轰然落地，又再度跃起，奔跑旷野中，朝着营地的方向而来。

远猎人们早就确认过其是死物，所以面对这份山岳气势，只是微微紧张，而商人们已经冷汗直流，甚至有人捂上了眼睛，不敢再看。

一连数百声巨响过后，平原上又恢复了宁静。

苏云川使劲睁大眼睛，看见与狼尸完全不匹配的身形后，热切摇手。

日暮斜迟，巨大阴影将营地周围全部笼罩，从天而降，砸进地面，掀起的狂风裹挟尘土吹袭众人。

早有先见之明的人，已经带上了口罩，不得不说，这个东西，比面巾方便许多。

只是时间稍微久了些，等到壶中酒水饮尽，风起风歇数次，依旧无事发生。

郑佳节有些担忧，就算前辈天生神力，又境界高强，却依旧是势单力薄，该不会有什么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