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拳头大小，小猫模样的手办，就以抱身闭目沉睡的姿态，静静伏在草丛里，完全看不出是死物。

第二天怪事便发生了，当一群孩童欢欢喜喜赶到树下，却发现原本有些枯死的老树，重新抽芽，而那个泥偶，又散成了普通泥土。

一个将衣摆扎进腰间的妇人，粗糙的手中，正拿着一根软木条，眉眼带怒，向着城内的老树下走去。

几个不足十岁的孩童，正蹲在那边，双手不停搓动泥土。

“来了来了，娘，你别急，我马上就要做好了！”

就在他们玩泥巴的地方，那颗盘根交错的古树脚下，被当作模板的泥偶，这一次却被不小心落下了。

这些日子，每次离开陆父的学堂，一帮半大孩童，就会聚集在一起，学着远猎人的样子，以“比试”的名头，较量谁做出来的泥偶更好。

直到家中大人找来，提着家法，见势不妙的他们，才会乖乖回家吃饭。

花牧顿时就吵吵起来，十分生气。

而花牧也被他娘亲，拧着耳朵，一路喝斥，带回了家里，被骂期间，屁股还还时不时会挨上两下。

每到这种时候，花木都会不自觉地哆嗦一下。

“都怪你们几个，昨天不知道收好泥偶！”

有同龄人和他争辩，“要不是你娘昨天来抓你，我们怎么会把泥偶弄丢！变成这个样子！”

有个小姑娘怯生生道：“你们别吵了，还有别的泥偶啊。”

眼见妇人越来越近，几个小屁孩约好明日“再战”，就此一哄而散。

越到后面，花牧越觉得手上的东西难看，起身啪地将泥巴摔在地上。

“不比了，你们赶紧回去想想办法，再找个泥偶出来。”

有小姑娘擦了擦脸上汗水，又把泥水抹匀了一些，“对，没有梦叔的泥偶，我们这比试也太差了。”

其他孩童也是丢掉手里泥土，不停点头，围在一起商讨，要怎么把家里泥偶给偷偷拿出来，说来说去，也没个结果，只能约定明日再碰头。

不过从第二天开始，老树的异象，就开始被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了。

除了抽芽天时不对之外，最关键的是，太过繁茂了。

尚未晚春，十几丈高的树木，绿荫田田，微风吹过，便沙沙作响。

虽然没有一直长出新枝，而是到了某一个程度，就不再变化了，依旧惹得无数人惊叹。

最后这事传到了横山城主耳中，他亲自前来，以灵识查探。

发现老树生机勃勃，就像迟暮老人，外表苍老不堪，内里却是如青壮男子，气血澎拜。

虽然久久探查无果，但是他确定，不是什么坏事，就告诉了附近居民，让他们安心几分。

不过最近这里发生的事，还是要调查清楚的。

走访了一段时日后，他再次哭笑不得，如果不出意外，又和某人有牵扯。

想着那人身上，神异之事太多，无法以常理揣度，索性就任其自然了。

倒是宇文灷，听说此事后，来了兴趣，在树下堵截了花牧他们几个。

几乎是连哄带骗，拿到了梦藏生所做的手办。

花牧是这样说的，“宇文大叔，你做的这个泥偶，你自己都觉得丑吧，还比不上二妞的手巧呢，我们好不容易才求出来一个泥偶，就这样给你，不是太吃亏了吗？”

昵称二妞的小丫头，红着脸不说话，宇文灷笑容僵硬，这臭小子鬼精鬼精的，真欠揍啊。

不过以质取胜不行，可以以量取胜，最后他不得不答应，给每个在场的小孩都做三个铜偶，这才拿到了那个样子是牛的泥偶。

而且还是先付钱，后收货的那种，给憋得不轻。

在拿到泥偶之后，他和横山城主一起，做了很多尝试，都没有搞懂，为什么这个泥土能够让植物生发。

而且坚硬程度，也太超乎寻常了，都已经超过石头了。

医师白九月也参与其中，却还是没有什么收获。

三人再次赶赴老树，站在婆娑树影下，谈论起来。

“像不像？”

“像！”

“不如马上把他抓回来，逼他说出是怎么回事，敢不说就打一顿！”

横山城主和宇文灷沉默了，看来白医师对梦藏生的怨念，还是很重啊。

横山城主所想，要是他回来了，谁打谁，还说不一定，真心羡慕白医师，无知无畏，可以肆意对待梦藏生。

宇文灷所想，此树的变化，会不会和那人炼器特殊有关，就算问出来了也没用啊，学不会的。

双手环抱的白九月，仰头看着眼前这棵树，发生的一切，给人的感觉太熟悉了，这不就是修炼者服用月生丹之后的种种变化吗？

可惜的是，泥偶的功效，对人无用。

“气死我了，明明能做到这样的事，早不说，等梦藏生回来，我非得压着他在我药园里面挖土，三天三夜都不准休息！反正我听说有次他待在房间里，一连好几天没出门，不吃不喝也没事。要不干脆直接埋土里好了，说不定到时候药草也能长得茂盛些，哼！”

一口气又念叨一番后，白九月才停下来。

听着她越来越离谱的话，横山城主无奈摇头，“灵核炼丹一事，是他提出来的，不如趁此机会，书信询问一番？”

宇文灷赞同点头，自从灵气衍化诞生，逐渐完善后，他被白九月提醒，在开始尝试融杂金骨之后，也遇到了些许麻烦，正好一并问了。

白九月又哼了一声，“随你们，反正他要我做的事，我已经做到了。”

有居民上前询问，古树之事是不是有变，横山城主便宽慰众人。

“应当是梦藏生所做泥偶，对于草木有催成之效，至少到现在为止，没有任何异变，我与白医师他们已经查探过了，对人身无害，所以各位无需介怀。”

听到这解释后，那些带回泥偶的商人，都有些惊喜，平时谁家小院不会种些花草树木呢，就是想要照顾好，没那么简单。

如今有这么个好东西，只要多备点，那是不是以后自家宅院可以四季常青？虽然没有什么实际好处，至少能让人舒心许多啊。

居民们满心欢喜散去了，既然和梦藏生有关，一定不会是坏事的。

之前炸医药阁，听人说是为了学炼丹所致，也不是存了坏心思。

后来商人们凑在一起，决定多求一些泥偶回来，以备不时之需。

横山城主也写了几封书信，有送往中庭的，也有给梦藏生的，就让老蔡顺路，带到平关城。

而老蔡也没想到，刚来平关城的第二天，某个祸害，不对，是某个福星就回来了。

“哎哟，你不知道，我家里那几颗垂云松，长得可好了，据说白医师的药草，用了你的泥偶，比起以前药性还要更好呢，所以我这不是来找你了嘛，你看，特意给你带了满满两大缸花酒，诚意十足啊！”

一边说，老蔡不停拍打在酒缸上，只要某人杯里的酒空了，就立刻满上。

大致听懂前因后果，梦藏生一眼高，一眼低，神情古怪，思考为什么会这样。

要说塑晶唐刀、木弓什么的，也没有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做兵器的时候，想的是要锋利，有杀伐气息，而做手办的时候，好像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做得像活的一样。

难道是心里带着的目的不同，导致做出来的东西，赋予的性质也不同？

一手端着杯子，不停饮酒，另一只手就忍不住指腹彼此摩挲起来。

他突然开口问道：“老李的花酒，是不是也用了泥偶？”

老蔡嘿嘿一笑：“怎么样，比起以前，味道要好不少吧！”

梦藏生点头，“确实不错啊。”

一直没有出声的苏云川，也在这时候不停点头，“好喝好喝，师傅，这两缸酒，能不能分我些？”

拜师以后，她很少会主动开口，讨要什么，但是这一次是真的忍不住了。

好像喝过花酒之后，人间再无美酒一般。

看着徒弟闪亮的双眼，梦藏生放下杯子，无奈笑道：“分你一缸行了吧，记得给你师姐留点。”

苏云川笑起来，满心欢喜，“我就知道师傅最好了！放心吧，我会给师姐留一半的。”

老蔡心里又古怪起来，三个徒弟了？还全是女子！

孙小桃就不说了，小丫头一个，不会引起误会什么的，那眼前这姑娘，还有那个师姐，你就这么不担心陆晚姑娘吃味？

眼前重要的不是这个，老蔡收收心，低声说道：“酒你也收了，那......”

梦藏生咂舌，“啧啧，说吧，要几个？等你回去之前，我看看能不能做出来。”

反正花不了多少功夫......吧？

老蔡你就举着一根手指头，意思是就要一个，大老远跑来，一个也太拿不出手了。

“行了，我给你做十个，就一个的话，你这两缸酒也太亏了，我于心不安哪。”

老蔡心虚的向后仰去，咳嗽几声，支支吾吾说道：“那个...我的意思是...一...一百...”

话还没说完，苏云川就一口酒水喷了出去，不敢置信，多少！？

梦藏生也是勾起冷笑，“老蔡，你们飘了啊，一百个？怎么不说一千个呢？”

老蔡抹了一把脸，真想回一句，那敢情好啊。

一袭蓝衣之人，立马换上了一副，一看就没安好心的表情说道：“给你做一些特别的，让你们听个响，要不要？”

苏云川正在擦拭桌子，有些不明所以，什么听个响？

看来得缠着师傅，多讲讲以前的事了，不然每次在说些什么都听不懂。

坐在她对面的老蔡，突然一个激灵，双手不停在身前挥摆。

听个响？横山城医药阁听了个响，炼丹房炸了一大半！碧水城听了个响，城主府房顶漏了个大窟窿！

他们这些人，比起修炼者，细胳膊细腿的，拿命听呢！？还是算了。

梦藏生反而笑着劝说起来，“放心，不会做太多的，一百个里面，也就不到一成，给平淡的生活，增添一些乐趣嘛。”

老蔡立马换上哭脸，拉住他的胳膊央求道：“别，我错了，对半，对半行了吧！就五十个，实在不行，四十个！真不能再少了，又不是我一个人要，还有好几个老混蛋等着呢！要怪就怪他们，真不能全怪我！”

苏云川有些傻眼，好像一开始，是师傅讨好，这个叫老蔡的商人端着架子，怎么一会儿功夫，两人的身份就对调了呢？

说句不太尊师重道的话，这就叫臭味相投？

根本摇不动的梦藏生，没好气道：“行了，给你四十个，别做戏了，平时灌我酒的时候，什么没演过，我还不懂你们在想什么？只怕一开始就只打算要一二十个，现在翻倍了，就偷着乐吧，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啊。”

就像出门买东西，去到店里，店家肯定会把价钱提高好几倍，就等你砍价。

等你砍到一个自觉合适的价钱，店家只要答应卖给你，那人家就有得赚。

都觉得占了便宜，两方心里都如意，但其实总有一方会吃亏的。

得到答复的老蔡，立刻喜笑颜开，“这可是你说的，不能骗人啊！”

梦藏生抓着他的手扯开，站起身，“徒弟，带上酒，我们先走，我怕再待下去，会忍不住揍某人一顿。”

苏云川哦了一声，一手抬起一个大缸，举过头顶，跟在他身后走出了房门，留下一个目瞪口呆的老蔡。

这么霸气憨直，怎么就找了个不正经的师傅，真不知是好是坏。

估算着时间，梦藏生觉得郑佳节应该已经走了，没有再闲逛，直接上了楼顶城主府。

他走在前面，让徒弟扛大缸的场景，太过震撼人心，让偶遇的人都忘了上前问好了。

府内确实只有平关城主和何秋雨，前者听见脚步声，就知道师傅师妹已经返回，正欲开口相迎，就看见师妹的古怪行为，愣神当场。

梦藏生挥了挥手，“三徒弟，把酒放到后面的房间里去吧。”

苏云川点头，冲着平关城主挤眉弄眼，走进了屏风后面，动作很快，再出来的时候，手上只有一个小酒壶。

她倒了一杯酒，端着小跑到平关城主身前，“师姐快尝尝，这酒可好喝了。”

平关城主有些为难，看向端坐的某人。

梦藏生无奈，点头应允，她才将杯子接过，看着杯中清澈酒水，鼻息一动，就能闻到那股香味。

抱着好奇，喝下一小口后，有些失神，不过很快就恢复正常，带上了浅笑。

给她送酒之后，苏云川没闲着，又给何秋雨倒了一杯。

何秋雨倒是不用看梦藏生的脸色，只是这一次，面对眼前女子，不等城主许可，便带着极其浅淡的笑意，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这看得梦藏生有些诧异，好像从那天在医馆病床上，嚎啕大哭过后，还是第一次见这么有“生气”的何秋雨。

不等苏云川追问两人口感如何，梦藏生就说道：“正事要紧，晚上再喝也，你只有半缸，喝这么快，完了以后别来找我要啊。”

苏云川立刻偃旗息鼓，安静坐下，不过没忘了给自己和师傅倒酒一杯。

梦藏生无奈摇头，恐怕以后三徒弟，会变成个酒鬼了。

“二徒弟，这些日子，城中没有出什么事吧？”

平关城主回道：“没有。”

最近确实太平静了，光说商队，在苏云川她们前面，赶来此地的，就没有听闻哪支队伍遭遇了狼群围攻。

她突然眉头一皱，想起某事，犹豫了一下，又改口说道：“不过有一件事，确实有些古怪。”

梦藏生哦了一声，坐直身子，“什么事？”

平关城主道：“先前我借师傅你的剑修炼，以剑气压制破境之感，在某个夜晚，原本衡定不变的剑气，突然变弱数分，然后又恢复原样。

墨眉被师傅贴身佩戴之时，并无剑气四溢，所以起初我觉得是某些时日，剑气便会消弥，需要隔一段时日才能再生，不过后来我每日修炼，却再没有这般变化了。”

梦藏生取下背后墨眉，握在手里，“你说它会释放剑气？”

平关城主点头，这么多天以来，眼见身受，不可能是错觉。

梦藏生面色疑惑，低头打量起来，只有一开始做好的时候，见过黑白气流缠绕融合，后来就一直是普普通通，还从没见过什么剑气。

平关城主又说道：“不过之前，师傅进入后堂的脚步声传来时，剑气便自动隐匿了。”

就像有自我意识一样，知道主人归来，便自动殓藏锋芒。

短暂沉默后，梦藏生说道：“虽然我不知道它为什么会有剑气，但既然能压制破境，之后我们去其他城池，也就留下来，帮你修炼好了，至于忽强忽弱，剑气都能消失又出现了，应该就是寻常变化吧。”

他将这事揭过后，又问道：“那这些日子，城外有没有什么事？”

平关城主以为师傅是担心狼蛇再来，就笑着解释道：“说来也巧，师妹的商队，是唯一一支遭受狼群的。”

听到这话，苏云川脸上表情变化，有些委屈。

梦藏生与她对视，咳嗽一声说道：“那就是没事。”

几对纯真眼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学着大人们，老气横秋，叹气不停。

没了模板后，捏出来的泥偶，愈发没个正型，腿和脚糊在一起，整张脸模糊不清。

说到这里，有几个孩童，也是闷闷不乐。

“我家那个，被我爹放得老高了，说我不好好背书，不给我玩。”

“花牧，你个臭小子，还不回家吃饭，想做什么！？”

“我娘也是，都把泥偶藏起来了。”

“我娘不给我玩，但是我却看见她自己玩得可开心了。”

一番合计之后，这帮小屁孩，才蓦然发现，那个坏掉的泥偶，居然就是唯一一个能拿出来的。

脸上身上，很多地方沾上了泥渍，看来散去以后，回到家中，一顿胖揍是少不了了。

其中一个小孩，正是很久以前，城门处，说要韩老教他修炼，却被踹了一脚，又被人拧着耳朵离开的花牧大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