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就在平关城外，有一道尺许长的身影，伏在地面蜿蜒前行。

越过那道城外丘陵之后，看见下方巨大蛇骨，以及嵌在城楼上的血红蛇目，这身影眼底迸发出恨意。

就在墨眉前面，是盘腿而坐的平关城主，正在修炼秘法。

在梦藏生带着苏云川离开后，这些天来，她越来越能感觉到，周身之内，有一股无形气流，在带动气血加速运行。

在圆盘之上，竖立着一把黑白长剑，隐隐有黑白色剑气溢出，如吞如吐。

过了几日后，发现剑气对人体并无大碍，便欣然以其修炼起来，从不离开城主府。

如果她没有碰见梦藏生，说不定就已经开始尝试冲击破凡境，但是眼下，她所做的事，却与整个人族的修炼者背道而驰，那就是强行不破境。

这在以前的她看来，或许会是不可思议，现在的话，就是理所当然。

悄然沉入地面，向着城门方向飞速而去，轻松进入城内。

原本心里有些焦急，却在偶然中发现，梦藏生留下的长剑，居然能散发出剑气，就如同灵压一般，帮她抑制气血。

一开始惊奇无比，毕竟墨眉在师傅手中时，也不是一直随身携带，那日城门处拔剑，也是毫无异样的。

一路都潜行于灯火昏暗处，躲过了所有人的视线。

再次成功进入内城，在一个阴暗角落，居然缓慢漂浮起来，身上也有淡淡血色浮现，与蛇目一般无二。

那笼罩红芒的身形，这才清晰起来，分明是一条小蛇！

不过就算她尽力压制，那股奇特感受，依旧一天强过一天。

横山城处，医药阁内，李不浑满脸担忧的看着自己师妹。

眼前这个蓬头垢面，双眼布满了血丝，如同一个老妇人的女子，怎么会是那个，有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双颊微圆，可爱俏皮的师妹呢！？

他重重叹气，心里突然对某个人不满，千防万防，人都不在这边了，居然还能把师妹带疯了！

不对，不止师妹，还有城内，凡是破凡境之上的人，现在就没一个正常的！

要说起来，他们做的事，都是为了人族大计，自己也不应该阻止，但是就是忍不住心疼师妹啊。

什么时候，医师也要闭关炼丹了！又不是宇文灷那个炼器成痴的炼师！

心里各种感慨，李不浑捂住了自己的脸，要是这个时候开口让白九月停下，换来的一定是一通胖揍......

“哈哈哈，太好了！师兄你快来！我觉得这次一定可以成功！”

原本端坐在炼丹炉之前的白九月，突然兴奋地跳了起来，虽然在让李不浑过去，视线却没有离开丹炉分毫。

两手抬起炉顶，迫不及待的，从里面捞出一颗拇指大小的丹药。

其色青翠，如同琉璃般，略显通透，有细细的脉络隐藏在其中，如同无肉的树叶，堆结其中。

她兴奋地紧握住丹药，小跑到李不浑身前，捧在手心，生怕它掉落在地。

“师兄，你看这颗丹药，是这两个月来，我炼制得最完美的一颗！”

被她的语气感染，李不浑也笑了起来。

既然师妹如此满意，那么接下来，就可以好好休息了，看看这张脸，真是太憔悴了。

白九月轻手轻脚，将丹药收入了一个瓷瓶，又放入了药箱里最安稳的角落，立刻拉住李不浑的手，急切的向外走。

“快，我们去找城主，给他看看！”

自从开始修炼灵气衍化，横山城主就将灵微境的事情，告诉了在场的所有人，以便更及时指点灵气的诸般变化。

他只是叮嘱了几人，不能再往外传。

从那以后，白九月以灵核炼制的丹药，都会先交给横山城主过目。

她此时背着药箱，拉着李不浑，一手打开房门，才发现外面早已是黑夜。

“欸？怎么都到了晚上了？”

李不浑终于找到机会开口了，于是叹气一声，“师妹，你这次炼丹，失败数次，早已经过去了两日两夜。”

说罢，他伸手给白九月理了理凌乱的头发，“现在已是深夜，城主或许已经睡下，不如我们明日再去吧。”

语气轻柔，带着商量的意味。

白九月愣愣的仰头看着他，连续两日的精神紧绷，突然放松下来，又是深夜时分，困意止不住袭来。

她突然觉得自己浑身无力，上下眼皮开始打架，语气微弱道：“哦，夜深了，该睡觉了，师兄，我好......困......”

她的话音越来越低，最后哪怕是近在咫尺之人也无法听到，突然向前扑到。

李不浑脸色骤变，将她紧紧抱住，赶忙查探脉象。

发现怀中之人只是昏睡，并无大碍，这才安心下来，直接将人抱起，一路穿过回廊，将其放到床榻之上，才转身离去。

不过不久之后，李不浑又回来了，手里端着木盆，开始为白九月仔细擦拭脸庞。

将一切都做完以后，他就搬了一个椅子，坐在床边，看着重新变得白净的小脸，自言自语。

“师妹啊，咱以后，还是要离那个梦藏生远一点才行，你看看你，这些日子，都快变成一个小老太婆了，这要是给师傅知道了，不得罚我抄写医书百遍，你以前被罚抄，可都是我帮你写的，要是我也能帮你炼丹，那该多好......”

碎碎念个不停的李不浑，突然就有了一种白九月附身的感觉，但他本人并未察觉。

床上的人，自然听不见他的话，呼吸绵长，神色轻松，还带着满足的笑意。

李不浑一时间看痴了，怎么当年的小丫头，越来越好看了呢。

其实这两天，白九月炼丹之时，他一直陪同在侧，就是担心会出什么意外，所以也是几乎没有睡过。

说白九月是蓬头垢面，他又何尝不是神色衰弱。

就这样盯着那张小巧玲珑的脸，不知不觉间，床上与床边两人，就都沉沉睡去。

一直到第二天，烈日当空，有医师发现，之前会按时离开丹房领取饭菜的李不浑，今日一直没有出现，这才赶过来查看。

发现丹房房门大开，里面却空无一人，一帮医师大惊失色，四下寻找。

最后终于在白九月的闺房之中，看见了......睡姿极其不佳的两人。

没有什么撑着李不浑，他在昏睡后不久，就已经滚落在床脚下。

而他的师妹，向来是睡姿不佳，于是不知何时，床上被褥，有一半滑落在了地上。

兴许是半夜寒凉，本就是普通人的李不浑，无意识中，便抓紧了这半床被褥，盖在身上不松手。

而床榻上的白九月，就侧着身子，手脚并用夹着另外一半被子，与地上的人争抢。

一帮医师站在门口，看见这一幕之后，真是哭笑不得，只能上前唤醒他们。

一直到吃过午饭，白九月和李不浑师兄妹两人，还是有些不敢直视对方。

想起正事，白九月率先打破僵局，“师兄，我们去城主府吧。”

背起药箱，攥住背带的手，不自觉的用力几分。

李不浑语无伦次，“哦，哦，好，我们，不是，你走吧，我是说，你走前面，我跟着你。”

白九月低头，快步就朝着医药阁外走去，李不浑在后面松了一口气，也就跟了上去。

他的个子本来就比前面的人高了许多，腿也长得多，某个人的小碎步走得飞快，他只要正常前行就能跟上。

平日里叽叽喳喳的小姑娘，一直到了内城高楼之下，都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两人上楼之时，碰见了一个熟人，炼师宇文灷。

三人彼此见礼，脸上都有疲惫神色，对视一眼之后，都笑了起来，气氛很是融洽。

其实以前，炼师和医师之间，各自的职责不同，没有太多交集，所以白九月两人和宇文灷，哪怕都是来自中庭，也并不熟悉。

不过自从开始修炼灵气衍化之后，一行十几人，就慢慢熟络了起来。

修炼太过乏味，偶尔也会聚在一起闲聊，逐渐对彼此所做之事都知根知底了。

缓缓登楼，李不浑笑道：“宇文兄，两日不见，你上次说的那把兵器，炼制成功了吗？”

宇文灷摇头苦笑，“还是差很多，灵火虽强，但是维持不了太久，总会在紧要关头灵气枯竭，真是头疼。

那你们呢，怎么会像我一样闭关的，好像炼丹，没有这么费力吧。”

李不浑亦是摇头苦笑，宠溺地看了一眼身边人。

白九月小有得意，“那你要加把劲了，我这次来，就是想让城主看看，我新炼制的丹药如何！”

说罢她还拍了拍药箱，砰砰作响。

听她这么说，宇文灷忍不住低笑起来，要说某人离开之后，城内最有趣的事是什么的话，那就是远猎营的姚清鸢，每隔几日就会变胖，然后再瘦回来。

因为她从第一次误食丹药之后，就被白九月当成了试药人。

不过白九月也没有乱来，毕竟一不小心，可能会闹出人命，所以后来每次试药，都会在城主府。

有一个灵微境的人在，不管出什么意外，都能将危险降到最低。

看见宇文灷偷笑，白九月嘴一嘟，“笑什么嘛，我觉得这一次，起码有九成，不对，九成九机会成功！”

她这次的语气，比起以前数次，都要自信得多。

宇文灷微怔，看向李不浑，两人视线交汇，后者微笑点头。

他心里开心起来，朋友做成了一件事，当然值得高兴，嘴上却打趣说道：“但愿这一次，姚姑娘不用再遭罪。”

白九月不满，“这么心疼姚姐姐，不如你来帮忙试药好了。”

宇文灷顿时不再说话，给人试药，下场如何，显而易见，他已经很累了，不想再给自己找不必要的罪受了。

三人径直走入城主府，无需侍卫通传。

房间内依旧不是城主独自一人，还有宋游峰、姚清鸢和孙小桃，以及王将军。

姚清鸢看见白九月的第一眼，就立刻结束修炼，起身抱拳，想向着横山城主沉声说道：“城主，我今日身体不适，先回去了。”

根本没有给对方回答的时间，立刻就打算抽身离开。

只是还没跑出去两步，宋游峰和孙小桃就一左一右，将她擒住了。

两人的想法一致，要是让她跑了，试药的指不定是谁呢。

看见他们的举动，白九月气呼呼的走到一旁坐下，甚至都没有行礼，“一个个的，就这么不信我！你明明中气十足，还在这说什么身体不适，你骗谁呢！”

姚清鸢眼里满是惊恐，挣扎起来，心里满是悲愤。

平日里并肩作战的同伴，每次到了这种时刻，就毫不犹豫的将自己出卖了，换谁心里都会悲愤。

但是任凭她怎么挣扎，都毫无用处，因为宋游峰和孙小桃，修炼灵气衍化，比她要早了一段时日，所以实力在她之上。

准确来说，现在的横山城远猎营，破凡境之上，姚清鸢是实力最弱的。

横山城主起身，招招手，示意他们别闹了。

无奈摇头，开口说道：“白医师两日不见，看来是炼丹一途，又有所得吧。”

虽说心里不开心，白九月还是能分得清轻重缓急，所以立刻打开药箱，取出一个瓷瓶，递给了横山城主。

“给，这一次再不成，本姑娘以后都不炼了，让梦藏生自己回来炼去。”

接过瓷瓶，横山城主劝道：“还是别说这种气话了。”

真要让某人回来，他才是最头疼的那个。

打开瓷瓶，一颗翠绿丹药滚入手心，横山城主顿时目光微凝，两指捻起，以灵识深入其中，久久未言。

周围的人也好奇不已，这一次白九月炼制的丹药，到底会不会成功，就全都围了过来，也是运转秘法查探。

姚清鸢抱着一种，死就死的心态，也靠了过去，看看即将进到肚子里的这颗倒霉丹药，长什么样子。

别说，卖相不错，看上去就让人有食欲。

白九月退开到一旁，静静等待结论，心里有些惴惴不安。

这像极了一场考试，分数高低却没有意义，不是满分，就是不及格。

看着横山城主脸上越来越凝重的神情，她的脸色也开始变得苍白起来，双拳紧握，指节泛白。

突然有一只粗糙却温暖的大手，放在了她的手背上，侧首看去，是李不浑温柔的笑容。

白九月心里顿时放松了不少，也勉力挤出一张笑脸。

李不浑觉得师妹带着自己，是不想让他自卑，因为身份地位的差异，致使两人渐行渐远。

但其实，一个离家远行的人，最害怕的就是孤独无依，不论到何处，白九月都希望有个最熟悉的人，陪伴在身边。

就算之后会与其他人相知相熟，但是总有人，是特殊的那一个。

横山城主终于收回了灵识，闭眼细细回想刚才所见的一切。

手中丹药之内，蕴含有一股灵气，给他的感受，仿佛能够让万物复苏。

那些如同叶脉的纹路，其实就是灵气细密盘结，化为了一种实态。

他看向白九月，笑问道：“白医师这一次炼制的，还是恢复灵气的丹药？”

白九月看他神色，就知道这一次有极大概率是成了，就一个蹦跳起身，兴奋说道：“对，可就只有这一枚哦！吃了它，就是人族第一个以丹药恢复灵气的修炼者，这事说出去，很有面子的！”

众人的视线，顿时都聚集到了姚清鸢身上。

她一脸悲戚的伸出手，想要拿过丹药，开始埋怨自己，当时怎么就捡了那颗丹药，还傻兮兮的吃了下去呢？

没想到有一个人的动作更快，在她之前，就已经将丹药捏在手里。

白九月迷糊的看着宇文灷，“你干嘛呀，刚才是你自己一脸不想吃的样子，怎么现在就改主意了呢？”

宇文灷转了转丹药，打量一番之后，笑着说道：“最近炼器，太过耗损灵气，恢复速度又太慢，让我来尝试，说不定正好物尽其用。”

从丹药刚出现的时候，他就已经注意到了，很不普通，或者说，很完美。

炼器与炼丹，都讲究一个炼字，大道相通，所以哪怕他现在没有灵识，直觉却告诉他，眼前的丹药，绝对是成品。

再看横山城主的神色变化，就更能印证心中所想，这才毫不犹豫接过试药之事。

姚清鸢自然是高兴极了，她可不想再变成一个胖子了，于是就开口说道：“那宇文炼师就赶紧服下丹药吧，我给你倒水！”

急切说完之后，她居然真的跑去倒了一杯水，端到了宇文灷身前，脸上全是讨好神色，眼里有些紧张，就怕眼前男子突然反悔。

这一举动惹得宇文灷哑口无言，怔怔看着她。

片刻之后，横山城主咳嗽一声：“咳咳，既然你愿意以身试药，那我也不会阻止，稍后我会开启灵识，密切关注所有变化，你大可放心。”

宇文灷回过神，也是挡嘴咳嗽一声，掩饰尴尬。

再不犹豫，将丹药服下，盘腿而坐。

这一次所有人都心神紧绷，尤其是白九月，这一场考试，最关键的一步，现在才开始。

闭目潜心修炼的平关城主，只感觉身前的那股剑气，突然间变弱，然后又恢复，疑惑睁开双眼，凝视许久，发现再无异样，这才又闭上了双眼。

......

它的速度越来越快，径直向着城主府楼顶而去，目的就是那颗蛇目！

就在它眼里有着即将成功的喜悦之时，一道黑色气流突兀出现，带着杀气迎面而来。

时值深夜，平关城主府，正厅后方，一间空房之内，地面上摆放了一个精钢圆盘，数寸厚，三尺宽。

它根本没有想要与之抗衡的念头，惊骇转身逃离，拉出一道流光，直向城外而去。

那道气流在它逃到城外之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短短片刻发生的事情，没有发出任何响动，所以城内居民也好，城上士兵也罢，并未有人注意到。

如今的她，自然知道，那若隐若现的气流，便是灵气。

这便是即将破境的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