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次炼器失败之后，心情压抑的他去往内城，是为了喝几壶食翠提神，头脑清醒之后再次尝试炼制兵器，那就是他第一次看见梦藏生。

梦藏生此时手拿墨眉，横在身前，挡住了想要扑过来的宇文灷。

有人向着天空伸手，仿佛在尝试去触摸它们，有人张开怀抱，感受着它们带来的温度，是如此的寒冷，有人恐惧出声，询问自己身旁的人。

“这是太阳碎了吗？”

无数微弱的光芒从天际洒下，人族第一次能够在黑夜中，不凭借火光，就能看清自己的双手。

他本身是一个一心沉浸在炼器当中的人，每天不是在自己的炼房，就是在自己的卧室，很少会在城中走动，所以对城中发生的事知之甚少。

横山城是山潮最凶猛的地方，当大地震荡，巨木倾倒，无数猛兽向着城池咆哮嘶吼，如潮水般涌来，横山城就像巨浪中的浮舟，随时都会倾覆。

不管是远猎人，普通军人都拼死将山潮拦在城下，甚至原本只需要在后方炼制武器的炼师都登上了城头，浴血奋战力竭身死。

后者本来是想扑过来抓住他，等到墨眉横在两人中间之后，反而一把抢过了墨眉，神情激动的想要仔细研究，结果好像握不住墨眉，剑身坠向地面，一身巨响过后竖立在两人之间。

宇文灷正是在那之后赶赴边境，担任横山城的炼师。

因为横山城的损失最为严重，人手折损过半，所以中庭派遣到这里的都是精英，宇文灷作为年轻一辈最出色的炼师，在后来的两次山潮里中，帮助远猎人铸造了更好的武器，让横山城的损失降低了很多。

宇文灷看向自己的手，他刚才拿过这把武器之前，忘记了隐灵墨玉的重量，所以没有动用体内灵力，纯以自身力量握住剑柄，此刻才反应过来。

“你这力气，也太小了吧，连把剑都握不住，怪不得你只能当炼师呢。”梦藏生忍不住开口吐槽。

他感觉也还行，不重，再者说了，修炼过后人的体质不是会大幅变化吗？宇文灷的修为他是清楚的，好歹是个破凡启灵，现在一把剑都握不住，他觉得有点说不过去了。

战事惨烈，人族和虫兽尸体混杂在一起，鲜血顺着城墙流下汇成一片血泊，天空仿佛都被染成暗红。

“住嘴，想知道就听我说！”

梦藏生对宇文灷的印象清晰起来，大致可以概括为，这人就是个疯子，脑子里面除了炼器就是更好的炼器。

宇文灷听到这句话也不再说话，只是看着梦藏生，眼神充满渴望。

看对方安静下来了，梦藏生整理了一下思路，开口说道：“接下来我所说所做的，有一些是绝对不能外传的，如果你可以答应我这个条件，我就告诉你。”

宇文灷不解：“为什么？如果能有更好的炼器方法，甚至不用灵气就能炼器，对于整个人族来说都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了！”

梦藏生语气坚定：“我的炼器方式，大概没有人可以学会，如果你不信，我可以现在炼制一次给你看，但是你必须保证，不会说出去！否则我现在就离开，至于墨眉，我也会带走。”

宇文灷觉得既然梦藏生可以找到新的炼器方法，那么这个方法，就一定是其他人也能学会的，所以答应下来。

他要亲眼见证整个炼器过程，以他的天赋，就算这一次学不会，日后也一定可以掌握其中奥妙。

“这把墨眉的剑鞘，是纯白色染黑色花纹，你可以找适合的材料给我，就当作是我炼器的酬劳。”梦藏生很不要脸的开口，既然已经贪了人家的好东西，那就不如多贪一些。

宇文灷点头，环顾四周的房间想了一下，走进一个隔间，取出了黑白两色的兽骨各一块。

这种兽骨来自一种阴阳同生鸟，雄黑白雌，展翅飞翔，双翼各长十几米，体型硕大，人族记载当中关于这种鸟的记载只有寥寥数次，一直是成对出现，但是从来没有攻击过人族。

“这是两块阴阳同生鸟的眉间骨，你看如何？”

宇文灷把两块兽骨都递给梦藏生，梦藏生无语了，刚才他也看见了这两块骨头，在想要不要做一对黑白玄翦，但是看着两块骨头，彼此之间相互散发的气息，丝丝缕缕交融在一起，他就觉得这东西一定不简单，简单来说就是一定很贵，用不起，所以放弃了。

这两块兽骨价值确实极高，因为人族在无数次前往落日森林的远猎中，只有一次巧合之下发现了一对阴阳同生鸟尸体，经过多年的时日之后，神库当中还留存的兽骨已经不多了。

宇文灷有他自己的考虑，既然梦藏生要现场炼器，那就给对方最复杂的材料，这样对方炼制剑鞘的时间就会更久，他也能看清楚更多炼器的细节。

梦藏生将墨眉轻放在地面，现在地面已经碎了两个地方了，他没有拆家属性，不想把地面搞得东一个坑西一个洞的。

从宇文灷手里接过两块兽骨，他最后一次严肃开口：“我只炼制一次，你绝对不能把接下来的事情说出去。”

宇文灷点头。

梦藏生坐下了，双手各持一块兽骨，向中间合拢并在一起，光芒飞散而出融入兽骨，兽骨之间也有黑白气流飞散而出融入了梦藏生的双手。

这还是第一次出现这样的情况，在黑白气流融入梦藏生双手的一刹那，他突然感觉到北方极远的地方，有什么东西在呼唤他，只是太过微弱。

梦藏生压下心中的疑惑，双手继续融合两块兽骨，光芒引导兽骨彼此，以一种界限分明的方式融合在一起，白底黑纹的剑鞘慢慢成型。

宇文灷惊骇的看着这一切，他没有办法理解，那些围绕着梦藏生流转的光芒是什么？之前他在门外看见的光芒就是它们散发的吗？世上怎么可能有这样的炼器方法，只是用一双手就可以炼制出神兵！

时间缓缓流逝，宇文灷从一开始的惊骇，变成最后的失望，无力地坐在地上，他很想问梦藏生，为什么让他看见了希望，又狠狠的撕裂它。

他明白对方为什么不让他把今天的事说出去了，因为人族所有的炼师，真的不可能学会梦藏生的炼器方法，哪怕只是皮毛。

梦藏生用手指在剑鞘表面游走，那些光芒就随着他指尖划过的痕迹，形兵列阵，组合成一串奇特的图案，等到光芒融入剑鞘当中，只余下黑色的纹路。

原本飞散在空中的光点，将梦藏生环绕其中，在他身边浮游而动，等到梦藏生手上的动作即将结束，它们便静止不动，当梦藏生停下的时候，所有光点纷纷隐没进了他的身体。

盘坐在地的梦藏生右手持剑缓缓起身，左手握着的剑鞘已经完成，黑白两色光晕交错吞吐，墨眉剑仿佛有所感应，一缕缕剑气飞散而出缠绕剑身，直到梦藏生收剑入鞘，一切都平静下来。

宇文灷坐在地上，抬头看着梦藏生，笑容苦涩的开口：“你是对的，人族不可能有人学会你的炼器方法，哪怕是精于炼器的长老也一样。”

梦藏生冷漠地看着地上的宇文灷，开口问道：“为什么感到失望？”

宇文灷自嘲回答：“对啊，你本来就没有给我希望。”

梦藏生再问：“你觉得我来找你是为什么？”

“为什么？”

“你们炼器是为了什么？”梦藏生没有回答，反而是又问了宇文灷一个问题。宇文灷几乎不加思索就开口回答：“当然是为了人族能够对抗山潮。”

“你就只是这么想？或者你所知道的，炼器一道上的前辈都是这样想的？”

宇文灷一时语噎，人族的炼师前辈们，曾经为人族炼制出了很多神兵利器，让远猎人和军队在面对山潮的时候有了反抗的本钱，所以自古以来，很多的炼师终其一生，都是为了炼制出更强大的兵器，包括他自己在内也是这么做的。

如果炼器不是为了让人族对抗山潮，对抗那些巨兽，那还能是为了什么？

梦藏生看着地上有点发傻的宇文灷，心里松了一口气，这孩子炼器炼傻了，看上去比城主夫妇两好忽悠啊。

“你看清楚我手中的墨眉剑，你觉得人族谁能掌控它？这就是你想要的神兵利器，那它对于人族而言，有用吗？”

接着忽悠。

宇文灷想到自己身为启灵境，只是短时间持剑，就已经消耗了大量体内灵气，现在依然没有调息过来，那么人族谁能用墨眉去对抗山潮呢？墨眉剑炼制出来又有什么意义？

梦藏生：“我这样询问你，你是否已经觉得墨眉是一把无用之剑，根本不该出现在人族？”

宇文灷顿时开口反驳：“不！此等神兵利器问世，有幸得见已经是我的荣幸！”

梦藏生微笑：“那你是想炼制这么一把兵器的，哪怕他对人族无用？”

宇文灷稍稍沉默，低头思索着什么，梦藏生看不见他的脸，但是能想象到他内心的纠结。

两人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只有铸造炉里的火光在噼啪作响。

宇文灷不敢承认，自己就是梦藏生所说的那样，但是又不得不承认，自己对于神兵的渴望！

可是如果他真的按照梦藏生所说，不计代价，炼制出了一把对人族无用的神兵利器，那在他自己看来，如同背叛了整个人族，所以他只能压抑自己的内心，或者这数千年来，炼师前辈们都曾经像这样，为自己真正的本心而煎熬。

宇文灷感觉时间仿佛只是过去了几个呼吸，又像是已经度过了漫长的数个日夜，他终于认定自己的内心，抬头看向梦藏生，直视对方双眼，坚定不移地说到：“我想要炼制一把神兵，哪怕它对人族无用！”

“你是想置人族于不顾？”梦藏生逼问。

宇文灷神情微变，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这是我自己的毕生愿望，若是人族势危，我必定以命相搏，以身为障！”

梦藏生环顾四周，透过门上的窗纱，能看见外面已经是黑夜，不知不觉又是一天。

他觉得自己是时候，给宇文灷一点提示了，只能是提示，不然一旦把话敞开了说，估计又是一整晚时间，虽然他不用睡觉，但是宇文灷作为宝贵的炼师，还是好好休息一下，脑子才不至于烧坏。

“前人一定想过，什么才能让人族拥有最强的武器，而且是能为人族所用的那种，炼器方法也好，天材地宝也好。”

梦藏生绕过宇文灷，打开房门，持剑而出。

冷风袭来，吹动宇文灷的头发，身后传来梦藏生的声音。

“你脚下的图纹，何尝不是他们的心血。”

“你就不想知道我怎么炼制这把剑？”

宇文灷身形停滞，片刻之后无比激动地开口：“我就知道是你，那把唐刀也是你炼制的吧，那把木弓也是！但是你不是说没有灵气吗？没有灵气你是怎么炼器的？难道有什么方法可以不依靠体内灵气就能炼器？”

“剑？”宇文灷看着眼前，连刃都没有的古怪兵器，他不明白，这怎么能称之为剑，刚才他看得清楚，这把武器连剑尖都没有，接着开口问到：“它叫什么名字？”

“墨眉，似剑非攻，墨眉无锋，通体漆黑，身具银纹。”

两年前的一个夜晚，从人族有记载以来，仿佛是永恒黑暗的夜空，突然有无数光点亮起，大地之上的生灵都抬头，一同仰望天空。

“墨眉。。。”宇文灷轻声重复这个名字，然后运转秘法，灵气调转于右臂之中，倘若灵气外附，在接触到墨眉的一瞬间就会被吸走，所以只能通过这种方式，将剑从地上拔出来。

片刻之后宇文灷拿着手里的墨眉，仔细端详每一个细节，一直都没有放下，直到他头上渐渐冒出虚汗，脸色变得苍白起来。

梦藏生看见这一幕，直接伸出手拿回了墨眉，宇文灷下意识想要抢回来，就听见对方悠悠地开口。

这个说法不久后就流传到了整个人族，自那晚之后，黑夜中的光芒再没有亮起，仿佛是整个世界的错觉。

可是第二天的人族，边境城池全线遭受山潮，又提醒着人族一切都是真的，大日碎裂，人族末日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