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只有一个可能，这小子…………

贺闵终于对肖侃提起了兴趣。

据说朝廷那边在发布北征荒原的指令后就已经开始筹备庆功宴和后续的治理事宜规划。

这听起来很荒诞，但其实在大周大部分人眼中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巨人踩死一只蚂蚁当然不需睁眼去看他，只会在蚂蚁死后将其从脚掌中剔出来。

征服苍狼荒原不是问题，问题是征服后该怎么治理，如今尚还没个章法定论。

贺宁不可能背叛我，他心想。

就贺闵个人而言，他更愿意一劳永逸的将整个荒原划归大周的统治，以免边境黎民总受煎熬之苦，但他自己其实也有许多顾虑，比如若荒原被彻底征服了，朝廷那边是否就会卸磨杀驴，裁撤他云阳军镇，一代两代还好，他死之后，贺家要是保不住该怎么办？是否应该采取折中的方案，比方说一半州郡化，一半仍旧让蛮族自治，以此空间来换取他们贺家的生存时间？

这种大事其实要考虑的东西很多，涉及方方面面，要将每一处细节，每一个人都顾及到是不可能的，但贺闵作为此地的最高统治者，又不得不为他的子民和家人考虑。

“自治领？叛军？败者的生存地？”

这些想法其实近些日来在他的思绪中闪过很多回，他也同身边的几个心腹亲信讲过，但真正第一个主动向他提出来的，却是个外臣。

贺闵在一瞬间的恍惚后不禁在贺宁和肖侃身上扫了两眼，因为贺宁在先前也是听过他的话，知道他的担忧的。

“有趣，失败者……竟还敢提要求。”

“我们未来也许是失败者，现在却不是，所以外臣才要趁着还没有失败，来和王爷谈判，毕竟给失败者的机会不多，不是吗？”肖侃道。

“你仔细说来你的自治领想法。”

更要为自己考虑。

肖侃现在向贺闵所进言的，正是一种更高效的，更细节的，也更具有安全性的将蛮族民转化为周民的方式。

只要周朝有这个耐心，有这个财力物力，遵守他制定的规则，再繁盛了四五百年，也许将蛮族人转化为周人也并无可能，但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需要经历几代人甚至是数十代人的演变。

肖侃在叙述这个过程，和描绘这个政策下未来荒原的前景的时候，用一个词来形容最为贴切，就是画饼。

还是画了一个五百年的饼。

他说完的时候场内都有些寂静，其实已经几乎是所有人在倾听他的方案，肖侃的方案不仅引经据典，而且回望过去，展望未来，从实际层面和精神层面双重发展，有细节，有逻辑，有道理，让人不得不去遐想一旦这样操作下去，百年之后荒原会是一种怎样宁和的场面。

实际上肖侃在这里已经运用上了过去大学毕业时论文答辩的笔力，在座的士大夫只要稍微动点脑子思考一下他的话，都会认为，肖侃的方案有实际的可操作性。

肖侃的话，在实际层面上已经让他们震惊了，这既不是一个这样年纪的年轻人都有的见识，也不是区区蛮族人能有的手段，它是一种艺术，在政治层面上，完美的艺术。

肖侃在将这些话说完之后，连方才一直淡定从容的老王爷贺闵都有了一瞬间的失神，当他再次抬眼打量肖侃的时候，心中对他的评价已经上升了不止一个层次。

“你……，你不是蛮人吧？你是周人？”他不禁关注起肖侃的样貌，见他仪表堂堂，到底不是个碧眼黄发的蛮人。

“禀王爷，外臣的相貌确实并非蛮人，但外臣也许出生四谷，自小却在荒原长大，受蛮族父母养育，心中早已将荒原视为家园。”肖侃张嘴就来。

“这样啊，倒是可惜了。”

肖侃在贺闵说‘可惜’的时候，终于低下了他一直高傲的头颅，他并非是什么拎不清的狂生，先前之所以不卑不亢，是为了观察贺闵，同时引起他的注意，现在既然已经装过逼了，就应该适当表示谦虚，只有这样才不至于木秀于林，群起而攻之。

贺闵摸索着手边的两颗铁球，一时间竟对肖侃起了爱才之心。

“你近前来。”

“王爷！”左右听闻赶忙进言，这样一个外臣，遵礼制是不允许近前到五十步的，还有一个原因则是以防刺杀，但贺闵却不管，继续道，“近前来。”

肖侃便近前，十步，二十步，三十步，最后在贺闵眼前停下。

他忽然产生一个奇怪的念头。

要是自己在这里刺杀他，结果会怎么样？

所需要注意的，仅仅只是由羁縻地区彻底转变为州郡的这个过程，需要漫长的时间来转化。

其实六千多年前，大乾王朝之所以能征服这偌大的天下，也是靠这步步转化而来的，不停的将异族人转化为自己人，将更外面的异族人形容为新的敌人，这样一来，原来被征服地区的民众就变成的自己人，逐渐丧失了自由度，甚至到最后找到了向大乾王朝效忠的归属感。

“是，贺王爷。”

众臣见贺闵竟有要听取肖侃的意思，都有些惊讶，骚动起来，贺闵却是轻轻虚压一下手掌，顿时，所有的异议声都不见了。

肖侃的这个折中方案其实说中了贺闵的心结。

“所谓自治领政策，与王爷所想的羁縻政策有所同，又有所不同，羁縻政策说来是对异族地方的统治，但实则军权、财权、政权、民权，全部都掌握在当地民族领袖的手中，朝廷仅派一名御史以作监测检视之行，朝廷向羁縻地区征税，同时对羁縻地区提供保护义务，外臣所想的自治领政策则略有不同，只需在军权和财权上稍动手脚，便可让自治领绝无再脱离周朝的可能！”

“…………”

肖侃所说的自治领政策实际上就是在羁縻政策前提下的加强版，只运用蛮族人领袖担任政治和民事方面的领袖，军权和财权则全部掌握在周人手中，这样一来，自治领虽然还名为自治领，实际上和州郡已没什么不同。

关于边境的少民地区的治理政策，朝廷内部其实一直都争论不休，有人建议采取羁縻统治，也有人说可以半州郡半郡国，还有人说干脆直接全部州郡化。

不同的治理政策对于边境四谷和荒原的影响自然都是有好有坏，不能一足而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