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眼睛被打肿了，剩下的另一只小眼也眯缝起来，掩住了心中的思想，看不出问话的本意。

但是齐如玉却没有理会，郝大用不是朝廷重臣，文道中也不是什么知名人物，一群穷苦军汉，断然不会知晓他的好处。

但是没想到的是，这个小杂种却是打不死的小臭虫，一次次的，在自家面前就没有走过两个回合的时候，可是打倒以后，便会再度爬起。

不知道一副小身板里藏了什么，身体上疼痛的又是如何，反正他齐如玉是打累了，赢的也烦躁。

虽然占尽了上风，齐如玉却是越打越是没了底气，龙承烈武艺不精，这是他早就知道的，所以，他敢于提出拳脚上的邀约。

龙承烈则像一只母鸡，手中拄着一杆长枪，撑着身体，却把一众护在了自家的身后。

摆着手，说出了自家的应有目的。

功劳是没法夺了的，人太多，杀不尽，而且，右锋弄出了一个由异族汉子组成的骑队，也没有了杀光的可能。

“那是我的一个旧友……”

“为何……”

相形于齐如玉自家立着的孤单，龙承烈的身边可是人头涌动，右锋的兵士，被掳的女人，一个不少，全站过去了，而莫续里带着马队也凑到近前，形成一个环状，护住了众人。

“去两个人，带过来……”

声音虚弱，但是平静，该是不知道自家的用意。

两个兵跑出去了，很快将田承恩拖了过来，扔到了地上。

女人的事情更不能提了，一来他也看出来了，只是龙承烈的痛脚，碰触不得，否则，玩命都是小事，二来，一时的痛快远不如日后的安稳重要。

“姓郝……”

“你见过哪家的舅舅跟外甥一个姓氏，同姓不婚都不懂吗……”

讥讽的颜色更盛，这一下，齐如玉也看到了。

“哈……”

右锋的兵士们哄笑起来，笑得张扬，笑得嚣张，笑得无所忌惮，直将齐如玉笑得涨红了面孔。

笑声中，龙承烈抢步上前，扯开了兵士，手中拄着的长枪调转了枪头，

一起，一落，

竟是透了胸腹，将田承恩钉在了地上。

“啊……”

一声惨呼之后，田承恩努力的佝偻起身子，抓紧了长枪，想要拔出来，可惜，全身的力气随着大股的脏血流淌出去，

仅仅挣扎了几息，便软了双手，摊到了地上，只剩下一双腿子在抽搐着，延捱着性命。

失了站立的依靠，龙承烈也软软的倒向了身后。

右锋的兵士想要奔过去扶起，却被潘怜儿等四五个女人抢了先，抬手的抬手，抱腰的抱腰，稳住了身形。

“郝大用，四品上阶的兵部武选清吏司主事，你想活了这条狗命，之后攀援过去吧……”

不但眼神中满是讥讽，便是口中也满是羞辱的味道。

齐如玉看到了，听到了，更是升起了杀心。

好不容易寻了一条远离战阵的门路，就这么当面之下，生生被龙承烈掐断了。

“你他娘的找死……”

叫骂着，挥着拳头，便冲上去。

面前陡然一黑，一个庞然大物竖立到了身前。

是奴兵中的涅巴，那个罗斯人，巨灵一般的身材挡住了齐如玉的冲势。

一力降十会。

齐如玉此番算是尝到了师父说教过的滋味，他已经是出类拔萃的身高体型，但是比起面前这个庞然大物，直如没满岁的野猪与陈年黑熊一般的差别。

一只比蒲扇还大了三分的巨大手掌抓定了领口，粗壮的手臂更是将他远远推开。

齐如玉拳打脚踢，却是连涅巴的身子也碰触不到。

大地一阵颤动。

更有密集的马群奔跑发出的轰响隐约传来。

是马军。

一把推开搀扶的女人，龙承烈向着身后吼叫道，

“哪个值夜，哪里来的军马……”

“我值夜……”

人群中传来吴四六的嗫嚅。

想来是因为右锋与金雕锋起了争执，奔了回来。

“南面传来的……”

有兵在说着方位，

“会不会是咱们大赵的军马……”

“大赵哪里有如此多的马军，除了那几位掌军将爷的亲兵营……”

“准备应敌……”

风不破的声音响起来了，稳定着人心，分派着各自的任务，

“骑队准备先行接战，给其余兵马赢得结阵时间，去几个人，牵了战马，右锋会骑马的一同前去……”

“其余人等，到身后两处房子之间结阵，那里后背和左右都有遮护……”

“我们呢……”

冯光蔡和齐如玉不约而同的问道。

苦着脸，也是一副手足无措的慌张，也不管风不破是不是军中之人，有没有品阶，一起把他当做了定住心神的依靠。

随着马蹄声的临近，散在各处的中锋和金雕锋兵士纷纷离了藏身之处，奔行向人群。

终究是晚了。

莫续里刚刚把骑兵整理好了队伍，众人刚刚欲要向着风不破指点的方位奔去，一彪马军已经斜刺里插入，直接截断了去向。

褚天光几个赶去骑了战马的，也被骑军与众人隔绝开来。

随着那支军马断了众人去路，更多马军的身影从黑暗中闪出，

虽是黑夜，虽是军营，但是马军的骑术很是娴熟，遇沟跨过，逢坎飞跃，很快就将众人围城一团。

好在，点燃火把的映照下，那些马军都是赵军的装束。

“哪个是营中主将，如此混账，营门大开，警哨也不派，战阵中如此，想要寻死就说，某家便遂了你的心意，免得一颗人头给斡狗子做了功劳……”

一阵喝骂声从骑军中传了出来。

随着声音，一个白马军将从人堆里拍马走到近前。

龙承烈与冯光蔡面面相觑，齐如玉也是一脸的呆傻。

王世德派兵前来时没有指定领队的主将，三人见面之后，几句寒暄便就开打，还没有商议的时间。

“大赵勇烈军第三将前营右锋锋将龙承烈，敢问上官是哪位……”

作为率先拿了百木寨的主将，龙承烈自有守寨之责，此际见冯光蔡缩了脖颈，齐如玉更是将脑袋塞进裤裆做了王八，只好硬了头皮，推开扶住自家的潘怜儿几个，站了出去。

话刚说完，身子一软，又是将将倒地。

早就看着他身形动作的潘怜儿几个赶忙抱住了他的后腰，帮着龙承烈站立起来。

“烈少爷，你怎生这般模样……”

白马军将从战马上跳了下来，疾步奔行，一派的惶急模样，近到身前，更是抓了龙承烈的手臂搭在自家肩上。

“敢问上官您是哪位，戴了顿项，请恕小将不识之罪……”

被马军惊吓出的一团气力消散之后，更因为来了援军，心劲松懈，龙承烈身子软做了面条，口中也没了力气。

“帮忙扶着……”

白马军将唤过一个女子扶定了龙承烈，看他站稳了，方才松开了手臂，解脱起自家的顿项。

“季成叔……”

龙承烈笑了，是杜怀意杜爷爷亲兵营的副统制。

自家早年受了杜爷爷的邀约，被爷爷派遣了，打着游玩的字号，到杜府中选取可心的女子，准备作为日后的妻子，那段开心时日，杜家派遣的随从就是杜季成做的护卫头领。

“烈少爷，哪个将你打成这样……”

看着旧日里跟随过的亲近，又与杜十二娘订了婚约，险些成了杜家孙婿的人物如此模样，杜季成立时生了恼怒。

嘴中叫的是烈少爷，但是这小烈儿与十二娘一样，都没有主子的架势，也没有贵胄子弟的傲慢，在杜家的时候，张口闭口都是季成叔，是发自肺腑的热络，叫的亲近，叫得自然。

为了一个少爷称呼，小男女两个都跟自家急了眼睛。

跟龙平沙龙爵爷一般的样貌，都是把兵当人看的好脾性。

这话不是自家说的，是自家老爷说的。

自从京城失陷，杜府中人没有逃出一个，自家老爷就成了孑然一身，放眼世上，也就龙承烈一个亲近。

日里夜里，拖着几个杜府老人闲谈叙话时，问的最多的就是小烈儿的消息，说着最多的就是小烈儿与十二娘的遗憾。

直说若不是小烈儿将来会继承勇威县子的爵位，无论如何也将自家的爵位传给小烈儿。

可是，这个在自家老爷心里已经是孙婿孙子一般的人物，居然被打了，打的鼻青脸肿，满身血迹。

脸上身上的血迹未干，百木寨中又没有厮杀的痕迹，虽然有一具尸体孤零零的躺着，但是没有敌手的踪影，自然不是斡图达鲁人所为。

那就只能是小烈儿同营的军将所为。

“季成叔，你如何来了……”

“掌军使怕你这边夺下百木寨以后没有援军，又失陷了，派我带了亲兵营，赶来增援……”

三两言语解说过后，杜季成又继续问道，

“烈少爷，今日里是哪个狗杂种打了你……”

“此事不提了，你来了，百木寨就安稳了……”

一股子倦意莫名升起，龙承烈不知道自家为何生出了疲惫，不想与齐如玉继续纠葛，就说了自家的意愿。

他想大事化小，其他人却不想，扶着龙承烈腰后的女子手指一指齐如玉，

“便是这个军爷……”

“爷爷面前哪来的军爷……”

女子的话未说完，杜季成已经一鞭子抽到了齐如玉的脸上，

“某乃勇烈军亲兵营副统制杜季成，你是何人，敢打杜家孙少爷……”

“你的旧友，问你一下，他姓什么……”

龙承烈问道，眼中含了讥讽，可惜，眼睛太小，还有一只被打肿了，折损了许多效果。

“我舅舅是郝大用……”

腿断了，手指也被折断了，但是相较于疼痛，命还是更重要一些，见自家落进了人堆，不知道众人的用意，田承恩又嚎叫起来，搬出了保命的依靠。

“算了，莫要打了”

“堵了他的嘴……”

龙承烈吩咐着，语调平淡。

兵们懒得弯腰，一脚踹到脸上，将田承恩的嚎叫踢回了肚腹，接着，穿着牛皮靴子的大脚直接踩到了头上，将一张三角脸按在了地面。

叫起来。

“我不要女人，也不要你的功劳，我只要你手上的一个人，就是那个郝大用的外甥……”